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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尘 第三章 落雁惊奔马3

    ??秦毅和赵士晟辞别了时年二十一岁的匈奴豪杰刘曜,再次踏上了奔赴晋阳的征程,这些年里他们三个人的命运都坎坷不平,然天将降大任,经受一点点磨砺又能如何呢?见到了刘曜,秦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军营中。在那关西群山包围的荒凉野地上,方圆几里的大营之中,一群精壮汉子操矛、演阵、投石、射击,不然就纵歌、博戏、蹴鞠、摔跤,偶尔能喝酒吃肉,甚至有营妓来供他们享乐。但同时死亡无时无刻不威胁着他们,这种恐惧也折磨着每一个人,生与死、悲与欢在他们的心中缠斗不休,永无宁日。“真是一段永生难忘的时光。”一些面孔浮现在秦毅的回忆中,勾起了他的伤感,“可我永远也回不去了,周将军他们死去了,而活着的刘永明却变成了一个令我陌生的匈奴人,究竟是造化弄人啊!”“回望过去的八年,我浪迹天涯,像一片浮萍一样飘过大江南北,为各种各样的有钱人出卖苦力,偶尔也会劫富济贫一番,假冒大侠的同时为自己弄几个盘缠钱。可是真正的行侠仗义,我却是从来不干,因为那并非我的责任。”秦毅一边这么想,一边不由得觉得自己沧桑了许多,像是个江湖老滑头,“师父并没有教我学了功夫就一定要救危扶困,碰巧遇上了倒能管一管,若是没遇上,也是无法,何况我本就是个懒人,自己的事尚且管不过来,那还顾得上偌大天下的茫茫苍生呢?”八年的蹉跎,令秦毅尝遍了人间的冷暖疾苦,不是一无所获,却是一无所成,如一根芦苇,韧性有余,却软弱无力,终究只能在风吹雨打中折来挠去。

    不过有一阵子不一样,那是他投奔征西大军的时候,他开始有了希望,想建立一番功业,不枉在人间走一趟。其实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因为他没有出身,没有人脉,甚至连一般人的户籍都没有,除了一身武艺,再没别的拿得出手了,这样的境况想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了。

    可有个人给了他希望,他对秦毅没有任何偏见和鄙薄,他不遗余力的重用他,提拔他,关怀他,像慈父一样对待他,让他收获了漂泊数年里最缺乏的温情。这个人,就是周处,一个早年丧父的吴中浪子。

    因而秦毅为平叛大业效死力,不是为朝廷,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与诸王,而是为了周建威(注1)对他的恩情。注1:周建威,周处阵亡时官封建威将军。可是只有八个月,八个月而已,正当他以为自己将终身投效军营的时候,那一天,却无可避免的到来了……

    “将军,现在杀出去还来得及!我们突围撤退吧!”乱七八糟的战场上,刘永明声嘶力竭地喊道,再也不是平时那副总处变不惊的老成样子。

    然而,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话却是那么苍白。

    没想到周处却铿锵有力地对身边的随从们宣言道:“今天是我周处效节授命的时候,何退之为!古时良将受命出征,就是开凶门而出,从来都是有进无退,我周处也是一样!”

    “将军,我军被困,诸军按兵不动,是置我等于死地,这完全不是将军的责任啊!”秦毅也策马奋力冲到周处身旁,期望周处能转变想法,带着他们一起杀出去。

    “毋须多言!诸军背信弃义,自然是他们的罪过,而我身为大臣,却不能击破敌人取胜,今日若不在这里以身殉国,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周处的花白胡子在风沙中高高飘起,他血红的眼珠里满含热泪,“还不明白吗?我必须死在这里,你们冲出去吧!我活了六十多年,官至御史中丞,战死后必能留名青史,你们没有必要跟我一起死,快走吧!”

    老将军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泪水,任其在脸上的沟壑间纵横,那一刻,战马的嘶鸣,刀戈的撞击,勇士的怒吼,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那一刻,他已坦然接受了命运之神给他的最终归宿。

    秦毅和刘曜无法接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没有能力救出周将军,他们在乱军中杀红了的眼睛,只能无奈地看着将军身中数矢,倒在了滚滚黄沙之中。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周将军死去的那一刻,秦毅已不知为何而战,他只想杀人,疯狂杀死叛军蜂拥而来的士兵,那些其实也很苦命的氐羌流民,他杀了很多人,杀到傍晚的凉风吹到他满布血污的脸上,才从杀戮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那天之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没错,是梁王,还有尸位素餐的文武官员,他们借齐万年叛军的手,杀害了那个耿直忠勇的老头,仅仅是因为曾经那些对于国事来说微不足道的过节!朝廷之不容忠臣竟至于斯!

    刘永明失望了,他回到了故乡,隐居下来;而他比刘曜更伤心更失望,在被叛军击溃的时候他就想一死了之,但不杀梁王,怎令他胸中气愤平息?于是他怀着一颗复仇之心,走上了去往长安的大路……“秦兄,刘曜既是我们两人的挚友,不如下次遇见的时候,和他也结为兄弟如何?”赵士晟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秦毅的思绪。

    “嗯,是啊。”秦毅轻描淡写的回答,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他对结义这种事情是非常看重的,与赵士晟结义的最大原因便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他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愿意随便给自己加上太沉重的羁绊。赵士晟也感受到了他的冷淡,也就不再多言,但他确实是那么想的。当年他跟刘曜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纵酒放歌,谈诗论赋,两个刚到京城混的初生牛犊,哪样都很合得来。如果不是那鲁公府的侍卫长在他们面前打死了一个卖菜的老伯,他们就不会不到一年就被迫分开,连个送别的机会都没有。

    五年了,不长不短的五年,刘曜还是那个刘曜吗?我还是那个我吗?五年家族内部的尔虞我诈,贵族圈子的虚伪夸饰,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今时的我恐怕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了吧?至少,现在某位大人的侍卫长在我面前杀了人时,我不会再义愤填膺地怂恿朋友杀了他。

    想到这里,赵士晟感到有点闷,撩开帘布,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已沉浸在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