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珠 二一回周世涯怀憾离风尘,张玉芙尴尬迎寿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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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春周懿等人在太极山过了除夕夜，彼此相安无事。转眼到了初三，司马春来找周懿商议他回拜火教的事，当时周懿正在梦言处闲聊，言下似有给她治腿的意思。司马春推辞他父亲过世已有岁余，据东郭秀所说，回鹘那个道士又在西域屠戮他教众兄弟，形势已迫在眉睫。梦言听了所不乐意，却也不曾强颜挽留，她深知二人亲如手足，司马春又救过他的性命，那拜火教已是龙潭虎穴，司马春若去，必是凶多吉少，周懿惜之甚，怎能容他独往！二人议定，当日为梦言治病，过了初五先回白鹤山见他太师父，其余之事另议。
当日周懿来到太极山见到梦言乃残疾之身，碍于初见不熟的缘故，便迟迟未问。那晚除夕夜周懿在荷花池畔迷情之下乱表心意，竟使她亦发念在信中，因她自言‘彼人之风流俊俏者，穷尽世间花柳曾不能动其心，而如我残败之身于何耶？’如此便在心头埋下一梗，再不能释怀。过一日，唤奴来找周懿，说是梦言中了心魔，自除夕夜舜煐闹罢那一回，她便丢了魂儿似的，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只是一个人关在屋里哀叹流眼泪。慕容雪来看过几回，梦言便在房内叹息她‘神仙眷侣’，始终不开门相见。周懿听的蹊跷，便随唤奴来劝她。那梦言羞于启齿，一直哭着恨她命不好，自幼父母皆为恶人杀害，她虽侥幸活到现在，却事事不能遂意，比常人远不自如。周懿支走了唤奴，乃跳窗而入。当时梦言两眼哭的红肿，见周懿进来，便连忙躺在床上装睡。周懿颇知她的心思，诊了脉，佯作一副泰然，因说：“姑娘之病在心，我从公孙先生那里学得几天医术，正巧能治你的病。”梦言叹道：“你别取笑我，如今我已万念具灰，你若念及我们相识一场，就收留唤奴带她去，让我在此自生自灭吧！”周懿笑道：“诚如此，姑娘就不想治好了腿疾再自生自灭？”那梦言听他如此说，忙做起来擦了眼泪，问道：“周懿，你别戏弄我！”周懿笑道：“你可以不信，万一我的医术灵验，姑娘岂不了了一桩心事。”说来也巧，当初公孙稽在长沙救下周懿，因公孙恐他留下病根，便秘授了一些葛元所传的绝学。葛元善使针灸，而梦言之症在于骨髓，二十六年来毒已浸透经络，至此非针灸不能治。梦言一心要治病，她心中又爱周懿此人，故不介意周懿为她撩膝诊断。只是周懿热血正当年，岂能不乱想？他又一心当做是莫离，如此一来，二人极是暧昧。
当天初四，周懿为梦言施法治疗，司马春立于外，慕容雪与唤奴在屋里伺候。只忙到黄昏时方排尽她骨髓淤毒，梦言之疾已久，此时经略虽通，怎奈她却不惯立身行走之态，周懿千万叮嘱静养。次日清晨，周懿尚未起床，恍惚听见有人敲门，于是穿了外衣就来开门。只见梦言拄着拐杖站在门外，周懿登时气红了脸，说道：“又是胡闹！昨日我说的话唤奴都当耳旁风了？”一语未了，唤奴跑了过来，撅着嘴，一脸气色。梦言忙说：“和她无关，是我趁她没看见出来的。我听唤奴说这山中有片竹林，早想过去走走，难得今日积雪未尽，正好去看看。”周懿道：“你的腿需要静养几日，似这般走来走去，万一淤毒复发，只怕葛元在世也难救你。”梦言道：“司马公子要回拜火教，你能让他独自去冒险？只怕这一去山高水远，你我又能何日再见？我在这山里困了二十四年，终于你来了，本想着纵不能终生相伴，也不至前时那般凄凉，又谁想到别离竟在眼下！”说着，竟哽咽不止。周懿因去她房中取了一件风衣给她披上，二人相扶去了山中那片竹林。过了门外那个牌坊，周懿又看了一眼那副对联，心中想着事，感慨万千。梦言便问他：“这仙子虽在广寒宫中享受不老之身，世人看了眼红，大概却没看到她内心的悲苦。千古至今，竟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落寞，又见凡世中轮回无数，竟不能与君郎再续前缘，虽长生不老了，又有何趣？”周懿道：“若凡事皆能遂人所愿，这世间又哪来的诺许痴男怨女。世事如此，古往今来无一不是这般结局，你又何必认真。况且好事多磨，能熬到最后而不变心者，又有几人？”说时，不觉已到了竹林，梦言撇开这拐杖，也不令周懿扶她，她自己走了一段，说：“你走之后我在此为你祷告，但求你能平安归来，纵然不让你我相见，我也心安了。”周懿含泪感叹，心中漠然伤感，想起虞舜煐言语之中含情脉脉，于他而言不过也是过往云烟，终究不是他之所属，一如这眼下美眷，虽情知不是莫离，只因那眉目之间神韵相和竟令他神魂颠倒，静思之下，又何尝不令人失落无奈？而舜煐之于他而言，与面前如此美眷又有何异！梦言情之切，舜煐恨之明，量他区区匹夫德薄威弱，使二人为之而哀伤，实在愧之大焉！再者前时如玉，为救他又甘愿违背父命，最终青灯古佛相伴余生，此情可待，岂凡人所能为者。而如芸儿之类，非但儿时之盟不能遂成，如今身为人兄又几多愧疚之心？周懿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于是拔出长剑，一阵起舞，夫一山之间，唯无他耳。
当日三人启程回白鹤山，梦言在房中痛哭失声。待周懿走的远了，梦言又追出来送到半山腰，至天黑方归。
三人一路兼程赶回白鹤山，星夜不停。当时周天墉等人已回白鹤山月余，山中上下皆由李弘打理的井然有序，虞广陵坐镇山中，外人无敢进犯者。倒是周世涯光景不乐观，过了一个冬天，身体一天差比一天。前者因周懿之亡而痛心，后又为其复生而欣喜，如此一悲一喜，量他春秋高迈之人，如何受用？当时李弘告知天墉等人去了关东接应周懿，世涯念起故人，日夜哀叹。李弘因使人送信到关东，将世涯思念月姑之事说了一回。月姑自然悲伤不已，因将所有事务托付黄奎，当日便随天墉一行回了白鹤山。到白鹤山时恰是除夕，世涯与月姑相见，二人老泪苍然，竟说不出话来，他二人一世情缘至此也算了结，众人感慨，无不落泪。世涯未见周懿之面，心中自然失落，幸得周琰在他跟前走动。过了初五，世涯已游离在生死之间，月姑陪在他身边，世涯一直盼着周懿。当天黄昏时，广陵等人也赶到了白鹤山，都见了世涯最后一面，没过五更，世涯便溘然长逝了。初六起，白鹤山上下，自周天墉往起，所有人等皆为世涯服孝。当时传言过了京城，朝廷也派了屈融传了一道懿旨，追封周世涯忞乡侯，敕谥号忞乡公。因世涯在世时便远离庙堂，故挽联只书忞乡公之名。二月初二那日，周懿与司马春等人回到白鹤山，周懿哭的死去活来，于他父亲面前更是悔不当初，众人劝之皆不能抑其哀痛，唯月姑来劝了方罢。过了一月白鹤山发丧，当时虞广陵令无相山所有弟子前来祭拜，周懿身在孝劵，又有他父亲在上，凡事皆不由他主张，当时虽见到广陵等人，他心中本有诺许疑问未解，逢此时驻言不便。那舜煐也随广陵来了白鹤山，只是当时人多事杂，她自卸了孝，便来张玉芙处陪她说话。玉芙道：“你哥哥你也见过了，他自小不拘礼数，凡事恐没个体统，你日后与他相处彼此和睦些，我也少添一桩心事。”舜煐不言，心中却苦不堪言。当日虞谦随其父回去，舜煐便推故陪玉芙几日，虞谦素知她与玉芙情笃，也不在意，只随得她去。转眼过了世涯五七，白鹤山上下卸了孝，日里常时也都各自乐业。
二月初九日，月姑辞别了白鹤山，带领随从人等返回关外。临行时，月姑私自与天墉说道：“周懿性子直，情感又极固执，只怕一日遇到有缘人也会彼此错过。前时之言你心中有数，事关他兄妹的大事，万不可错走一步。”天墉唉声叹气，此事虽有心权和他与芸儿，只是世涯丧期刚过，于礼当不能操办喜事。眼下他兄妹都逢凶化吉，白鹤山也难得团聚一回，这边周懿结识了司马春，天墉心里喜欢他，又时常留在身边细问他祖辈之事，如此一来，司马春回拜火教的事便被推了又推。天墉私下问了周玳的意思，周玳只说：“儿女之事虽由父母做主，却难得他兄妹知心，眼下又是师父丧期，此事应稍推为宜。”因此天墉便未问灵修。
过了半月，眼看就是玉芙生辰，他兄妹们都想着花样送她礼物，芸儿心中惦记此事，便来与慕容雪、虞舜煐商量。慕容说：“我和虞姑娘怎么说都是客，姑娘是自家人，凡事我和虞姑娘只随你罢了。”芸儿说：“如今比往日不同，十年前都是小孩子不更事，夫人生辰我们兄妹们就只混着吃饭了。随后流浪了这些年，夫人过得也辛苦，想来不曾正儿八经的过过生辰。如今都熬了过来，难得又都聚在一起，太师父虽故，不过也是喜丧，夫人这个生辰断不能唐突了。”舜煐道：“妹妹想的正合我意。夫人相夫教子，尊师奉孝，乃世人之楷模，周家上下皆观其言行而自律，故此夫人的生辰不可草率。话又说回来，周老先生仙逝，到底众人心中也都哀伤，此事就不能大操特办。以我之见，可使所有婆子丫鬟们各司其职，所有意图孝敬者，皆不受其礼，此以慰老先生之阴灵。再者，对外说夫人尚在哀痛，外人之物皆不受纳，只有公子和姑娘们的孝心例外。外人既闻如此，再无二心之人。回头夫人知道了也稍安心。”芸儿夸她心细，便连连应下，回头又问：“这事只怕得跟二哥说说。”舜煐听了，再没说话，沉着脸色回屋去了。慕容雪因陪了一笑说：“虞姑娘还在生他的气，说是老先生走时一直等着他，因他没回来，夫人心中便做个心结，恐她师父泉下之灵不能安心。虞姑娘也是心疼夫人的缘故，自周懿回来，二人便没说过一句话。”芸儿会其意，便没追问，只说：“姑娘可想好给夫人做了什么礼物？”慕容雪道：“夫人带我犹如生母，司马春与周懿又情同手足，赶上她的生辰，自然比常事让人头疼。我自西域逃亡至此，随身并无长物，五年前我过生日，司马春便将他随身佩戴的红玉长命锁赠我，从那之后虽也有过病苦灾难，但大多逢凶化吉，绝处逢生，想来此乃祥物，如今赶上夫人生辰，也只有它能配的夫人了。”芸儿忙说：“如何使得！既是司马大哥所赠，又保得姐姐太平康健，姐姐岂能转赠于他人？若夫人知道了，岂不叫她心里难受。”慕容雪笑道：“我为晚辈，能薄尽孝心一二，乃人之幸事，我生母早亡，权当夫人认我做了女儿罢。况且司马春是她义子，我纵转赠了夫人，也必合了他的意思。”芸儿叹道：“姐姐真真是个良善的好姑娘，司马大哥也真是有福。”回头又问：“既是如此，姐姐可将那宝贝给我瞧瞧？”慕容雪乃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帕，里面裹着一块玉，芸儿看罢吃了一惊，只见那玉血红透彩，雕着长命锁，另纹着一条青龙，她曾在周懿处见过一块。芸儿问：“怎么和二哥的那块一样？”慕容雪笑道：“许是巧了，天下奇石怪玉那么多，碰见相同的也不奇怪。”芸儿道：“白鹤山上下金玉我见的也不少，唯独这玉稀罕。当时婆子们说过，当年大哥、二哥混在一处不容分辨，太师父用这块玉雕了两把长命锁，又刻着龙凤分别给他二人佩戴，后来大哥早年夭亡，夫人看着伤心，便没再给二哥带过那玉，我也只在二哥房中见过两回，观其大概，如不细看和这块玉分不出伯仲来。”慕容雪道：“如此也太过巧合。不过夫人既然看到这玉会想起伤心事，我倒不能轻易出手了。”芸儿道：“确实如此。本来一场高兴的事，反而让她想起旧事，到底不是你我的心愿。”如此一来到让慕容雪为难了。一时舜煐从里屋出来，对慕容雪说：“姐姐别发愁，我听说夫人喜爱荷花酿的伊人醉，我也正愁着没东西送去，不如咱们一起酿祭坛送过去，喝到明年开春也喝不完。”又问芸儿：“芸姑娘可想好送什么了？要是没有，咱们一起去酿酒。”芸儿道：“我绣了一段锦，正好给姑妈做一件春衫，姐姐们有这心思，不差多不多我一个。”商议毕，各自忙活去了。
芸儿离开慕容雪住处，回来时一路沉思，心想世上再没见过能如那玉鲜艳的，许是司马春出身显贵，那西域番邦又出宝玉，故而也不足为奇。俄见钟钰与鸿渊二人在弄木头，杏儿也在旁围着看，芸儿问了，钟钰说：“下月初八母亲生辰，二哥的意思是只让姑娘们备些礼物，其余人等皆不可造起声势，让人闲话。鸿渊和杏儿都说要表孝心，就随我一起做一副琴，所以都忙着。”芸儿一听，心想怎么周懿想的和舜煐所言一般，因说：“莫非二哥和虞姑娘商量好的不成？竟都想到一处去了。”钟钰问她此话何意，芸儿乃将舜煐原话说了一回，钟钰冷笑一声，说：“我听说在关东二哥要纳喜鹊，虞家姑娘出面闹事，这事才没做成。如今他二人又说道一起去了，我看八成她与二哥有私交！”芸儿一听，登时心中一凉，忙问：“都是你猜的，还是外头传的？这话万不可传到姑妈耳朵里，二哥行至作为全不能出错，虞家又是咱们至亲，万一闹出事，往后周虞两家再没法见面了！”钟钰心中虽不服气，嘴上也只得应下。
钟钰心中憋着气，回到住处摔桌子砸椅子，众人都不敢劝。自他们从关外回来，钟钰可怜喜鹊，便收她在身边，喜鹊心中感激，更是待她如同姐妹。喜鹊见她回来带着气，旁人又都不敢多说话，于是就来问她：“姑娘跟谁生气呢？要是不三不四的人也不值得，气坏了身子又叫人心疼。”钟钰道：“除了虞家来的那个姑娘还能有谁！她仗着二哥带她不薄，越发使起了威风。我原想母亲生日的事是二哥的安排，没想到却是外人来搅了局。”喜鹊一听是舜煐，便没再问这谁，只劝道：“姑娘只当是公子的意思罢了。可别叫外人看了说姑娘的不是。”回头又说：“姑娘可知道姑娘们都背了什么礼物？要知道十年来首次给夫人祝寿，公子姑娘们都费了不少心思，也都是为了讨个好，姑娘知己知彼才能出手不殆。”钟钰冷笑道：“别人的不说，单单这个虞家姑娘就叫人赌气。他知道母亲喜欢荷花酿的伊人醉，便抢先去采花酿酒去了，我没懂她的意思，便和水杏一起做了一口琴。”喜鹊劝了两家，大抵是敷衍夸姣的言辞。
只说虞舜瑛与慕容雪二人去芙蓉涧采莲子，因当时荷花未开，芙蓉涧中多是去岁枯败的老荷叶，二人撑船转了半日，只得了些出水的荷叶与陈旧的莲子。那舜煐自幼放荡不羁，喜爱鼓捣琐事，此时虽不能采到荷花，倒也摘了些莲子回来。而周懿自他太师父亡后，曾多次来往山中祭奠。那日下着雨，周懿拜完回来，徘徊至芙蓉涧前，见那荷叶败落，一汪清水却无半分涟漪，心情低落处，不觉想起莫离来。周懿站在雨中出了半天神儿，忽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过，周懿细察她身影，大似有喜鹊之势，因想起关东那等勾当，心中这个坎儿倒迈不过去，便也没有叫住她，由她去了。周懿身上湿了一半，正要走时，又见涧水深处划出两人，细看乃是虞舜煐与慕容雪，且她仓中多是莲子，又有荷叶盖着，他不便细问，便绕到亭后躲了过去。;
当日周懿来到太极山见到梦言乃残疾之身，碍于初见不熟的缘故，便迟迟未问。那晚除夕夜周懿在荷花池畔迷情之下乱表心意，竟使她亦发念在信中，因她自言‘彼人之风流俊俏者，穷尽世间花柳曾不能动其心，而如我残败之身于何耶？’如此便在心头埋下一梗，再不能释怀。过一日，唤奴来找周懿，说是梦言中了心魔，自除夕夜舜煐闹罢那一回，她便丢了魂儿似的，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只是一个人关在屋里哀叹流眼泪。慕容雪来看过几回，梦言便在房内叹息她‘神仙眷侣’，始终不开门相见。周懿听的蹊跷，便随唤奴来劝她。那梦言羞于启齿，一直哭着恨她命不好，自幼父母皆为恶人杀害，她虽侥幸活到现在，却事事不能遂意，比常人远不自如。周懿支走了唤奴，乃跳窗而入。当时梦言两眼哭的红肿，见周懿进来，便连忙躺在床上装睡。周懿颇知她的心思，诊了脉，佯作一副泰然，因说：“姑娘之病在心，我从公孙先生那里学得几天医术，正巧能治你的病。”梦言叹道：“你别取笑我，如今我已万念具灰，你若念及我们相识一场，就收留唤奴带她去，让我在此自生自灭吧！”周懿笑道：“诚如此，姑娘就不想治好了腿疾再自生自灭？”那梦言听他如此说，忙做起来擦了眼泪，问道：“周懿，你别戏弄我！”周懿笑道：“你可以不信，万一我的医术灵验，姑娘岂不了了一桩心事。”说来也巧，当初公孙稽在长沙救下周懿，因公孙恐他留下病根，便秘授了一些葛元所传的绝学。葛元善使针灸，而梦言之症在于骨髓，二十六年来毒已浸透经络，至此非针灸不能治。梦言一心要治病，她心中又爱周懿此人，故不介意周懿为她撩膝诊断。只是周懿热血正当年，岂能不乱想？他又一心当做是莫离，如此一来，二人极是暧昧。
当天初四，周懿为梦言施法治疗，司马春立于外，慕容雪与唤奴在屋里伺候。只忙到黄昏时方排尽她骨髓淤毒，梦言之疾已久，此时经略虽通，怎奈她却不惯立身行走之态，周懿千万叮嘱静养。次日清晨，周懿尚未起床，恍惚听见有人敲门，于是穿了外衣就来开门。只见梦言拄着拐杖站在门外，周懿登时气红了脸，说道：“又是胡闹！昨日我说的话唤奴都当耳旁风了？”一语未了，唤奴跑了过来，撅着嘴，一脸气色。梦言忙说：“和她无关，是我趁她没看见出来的。我听唤奴说这山中有片竹林，早想过去走走，难得今日积雪未尽，正好去看看。”周懿道：“你的腿需要静养几日，似这般走来走去，万一淤毒复发，只怕葛元在世也难救你。”梦言道：“司马公子要回拜火教，你能让他独自去冒险？只怕这一去山高水远，你我又能何日再见？我在这山里困了二十四年，终于你来了，本想着纵不能终生相伴，也不至前时那般凄凉，又谁想到别离竟在眼下！”说着，竟哽咽不止。周懿因去她房中取了一件风衣给她披上，二人相扶去了山中那片竹林。过了门外那个牌坊，周懿又看了一眼那副对联，心中想着事，感慨万千。梦言便问他：“这仙子虽在广寒宫中享受不老之身，世人看了眼红，大概却没看到她内心的悲苦。千古至今，竟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落寞，又见凡世中轮回无数，竟不能与君郎再续前缘，虽长生不老了，又有何趣？”周懿道：“若凡事皆能遂人所愿，这世间又哪来的诺许痴男怨女。世事如此，古往今来无一不是这般结局，你又何必认真。况且好事多磨，能熬到最后而不变心者，又有几人？”说时，不觉已到了竹林，梦言撇开这拐杖，也不令周懿扶她，她自己走了一段，说：“你走之后我在此为你祷告，但求你能平安归来，纵然不让你我相见，我也心安了。”周懿含泪感叹，心中漠然伤感，想起虞舜煐言语之中含情脉脉，于他而言不过也是过往云烟，终究不是他之所属，一如这眼下美眷，虽情知不是莫离，只因那眉目之间神韵相和竟令他神魂颠倒，静思之下，又何尝不令人失落无奈？而舜煐之于他而言，与面前如此美眷又有何异！梦言情之切，舜煐恨之明，量他区区匹夫德薄威弱，使二人为之而哀伤，实在愧之大焉！再者前时如玉，为救他又甘愿违背父命，最终青灯古佛相伴余生，此情可待，岂凡人所能为者。而如芸儿之类，非但儿时之盟不能遂成，如今身为人兄又几多愧疚之心？周懿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于是拔出长剑，一阵起舞，夫一山之间，唯无他耳。
当日三人启程回白鹤山，梦言在房中痛哭失声。待周懿走的远了，梦言又追出来送到半山腰，至天黑方归。
三人一路兼程赶回白鹤山，星夜不停。当时周天墉等人已回白鹤山月余，山中上下皆由李弘打理的井然有序，虞广陵坐镇山中，外人无敢进犯者。倒是周世涯光景不乐观，过了一个冬天，身体一天差比一天。前者因周懿之亡而痛心，后又为其复生而欣喜，如此一悲一喜，量他春秋高迈之人，如何受用？当时李弘告知天墉等人去了关东接应周懿，世涯念起故人，日夜哀叹。李弘因使人送信到关东，将世涯思念月姑之事说了一回。月姑自然悲伤不已，因将所有事务托付黄奎，当日便随天墉一行回了白鹤山。到白鹤山时恰是除夕，世涯与月姑相见，二人老泪苍然，竟说不出话来，他二人一世情缘至此也算了结，众人感慨，无不落泪。世涯未见周懿之面，心中自然失落，幸得周琰在他跟前走动。过了初五，世涯已游离在生死之间，月姑陪在他身边，世涯一直盼着周懿。当天黄昏时，广陵等人也赶到了白鹤山，都见了世涯最后一面，没过五更，世涯便溘然长逝了。初六起，白鹤山上下，自周天墉往起，所有人等皆为世涯服孝。当时传言过了京城，朝廷也派了屈融传了一道懿旨，追封周世涯忞乡侯，敕谥号忞乡公。因世涯在世时便远离庙堂，故挽联只书忞乡公之名。二月初二那日，周懿与司马春等人回到白鹤山，周懿哭的死去活来，于他父亲面前更是悔不当初，众人劝之皆不能抑其哀痛，唯月姑来劝了方罢。过了一月白鹤山发丧，当时虞广陵令无相山所有弟子前来祭拜，周懿身在孝劵，又有他父亲在上，凡事皆不由他主张，当时虽见到广陵等人，他心中本有诺许疑问未解，逢此时驻言不便。那舜煐也随广陵来了白鹤山，只是当时人多事杂，她自卸了孝，便来张玉芙处陪她说话。玉芙道：“你哥哥你也见过了，他自小不拘礼数，凡事恐没个体统，你日后与他相处彼此和睦些，我也少添一桩心事。”舜煐不言，心中却苦不堪言。当日虞谦随其父回去，舜煐便推故陪玉芙几日，虞谦素知她与玉芙情笃，也不在意，只随得她去。转眼过了世涯五七，白鹤山上下卸了孝，日里常时也都各自乐业。
二月初九日，月姑辞别了白鹤山，带领随从人等返回关外。临行时，月姑私自与天墉说道：“周懿性子直，情感又极固执，只怕一日遇到有缘人也会彼此错过。前时之言你心中有数，事关他兄妹的大事，万不可错走一步。”天墉唉声叹气，此事虽有心权和他与芸儿，只是世涯丧期刚过，于礼当不能操办喜事。眼下他兄妹都逢凶化吉，白鹤山也难得团聚一回，这边周懿结识了司马春，天墉心里喜欢他，又时常留在身边细问他祖辈之事，如此一来，司马春回拜火教的事便被推了又推。天墉私下问了周玳的意思，周玳只说：“儿女之事虽由父母做主，却难得他兄妹知心，眼下又是师父丧期，此事应稍推为宜。”因此天墉便未问灵修。
过了半月，眼看就是玉芙生辰，他兄妹们都想着花样送她礼物，芸儿心中惦记此事，便来与慕容雪、虞舜煐商量。慕容说：“我和虞姑娘怎么说都是客，姑娘是自家人，凡事我和虞姑娘只随你罢了。”芸儿说：“如今比往日不同，十年前都是小孩子不更事，夫人生辰我们兄妹们就只混着吃饭了。随后流浪了这些年，夫人过得也辛苦，想来不曾正儿八经的过过生辰。如今都熬了过来，难得又都聚在一起，太师父虽故，不过也是喜丧，夫人这个生辰断不能唐突了。”舜煐道：“妹妹想的正合我意。夫人相夫教子，尊师奉孝，乃世人之楷模，周家上下皆观其言行而自律，故此夫人的生辰不可草率。话又说回来，周老先生仙逝，到底众人心中也都哀伤，此事就不能大操特办。以我之见，可使所有婆子丫鬟们各司其职，所有意图孝敬者，皆不受其礼，此以慰老先生之阴灵。再者，对外说夫人尚在哀痛，外人之物皆不受纳，只有公子和姑娘们的孝心例外。外人既闻如此，再无二心之人。回头夫人知道了也稍安心。”芸儿夸她心细，便连连应下，回头又问：“这事只怕得跟二哥说说。”舜煐听了，再没说话，沉着脸色回屋去了。慕容雪因陪了一笑说：“虞姑娘还在生他的气，说是老先生走时一直等着他，因他没回来，夫人心中便做个心结，恐她师父泉下之灵不能安心。虞姑娘也是心疼夫人的缘故，自周懿回来，二人便没说过一句话。”芸儿会其意，便没追问，只说：“姑娘可想好给夫人做了什么礼物？”慕容雪道：“夫人带我犹如生母，司马春与周懿又情同手足，赶上她的生辰，自然比常事让人头疼。我自西域逃亡至此，随身并无长物，五年前我过生日，司马春便将他随身佩戴的红玉长命锁赠我，从那之后虽也有过病苦灾难，但大多逢凶化吉，绝处逢生，想来此乃祥物，如今赶上夫人生辰，也只有它能配的夫人了。”芸儿忙说：“如何使得！既是司马大哥所赠，又保得姐姐太平康健，姐姐岂能转赠于他人？若夫人知道了，岂不叫她心里难受。”慕容雪笑道：“我为晚辈，能薄尽孝心一二，乃人之幸事，我生母早亡，权当夫人认我做了女儿罢。况且司马春是她义子，我纵转赠了夫人，也必合了他的意思。”芸儿叹道：“姐姐真真是个良善的好姑娘，司马大哥也真是有福。”回头又问：“既是如此，姐姐可将那宝贝给我瞧瞧？”慕容雪乃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帕，里面裹着一块玉，芸儿看罢吃了一惊，只见那玉血红透彩，雕着长命锁，另纹着一条青龙，她曾在周懿处见过一块。芸儿问：“怎么和二哥的那块一样？”慕容雪笑道：“许是巧了，天下奇石怪玉那么多，碰见相同的也不奇怪。”芸儿道：“白鹤山上下金玉我见的也不少，唯独这玉稀罕。当时婆子们说过，当年大哥、二哥混在一处不容分辨，太师父用这块玉雕了两把长命锁，又刻着龙凤分别给他二人佩戴，后来大哥早年夭亡，夫人看着伤心，便没再给二哥带过那玉，我也只在二哥房中见过两回，观其大概，如不细看和这块玉分不出伯仲来。”慕容雪道：“如此也太过巧合。不过夫人既然看到这玉会想起伤心事，我倒不能轻易出手了。”芸儿道：“确实如此。本来一场高兴的事，反而让她想起旧事，到底不是你我的心愿。”如此一来到让慕容雪为难了。一时舜煐从里屋出来，对慕容雪说：“姐姐别发愁，我听说夫人喜爱荷花酿的伊人醉，我也正愁着没东西送去，不如咱们一起酿祭坛送过去，喝到明年开春也喝不完。”又问芸儿：“芸姑娘可想好送什么了？要是没有，咱们一起去酿酒。”芸儿道：“我绣了一段锦，正好给姑妈做一件春衫，姐姐们有这心思，不差多不多我一个。”商议毕，各自忙活去了。
芸儿离开慕容雪住处，回来时一路沉思，心想世上再没见过能如那玉鲜艳的，许是司马春出身显贵，那西域番邦又出宝玉，故而也不足为奇。俄见钟钰与鸿渊二人在弄木头，杏儿也在旁围着看，芸儿问了，钟钰说：“下月初八母亲生辰，二哥的意思是只让姑娘们备些礼物，其余人等皆不可造起声势，让人闲话。鸿渊和杏儿都说要表孝心，就随我一起做一副琴，所以都忙着。”芸儿一听，心想怎么周懿想的和舜煐所言一般，因说：“莫非二哥和虞姑娘商量好的不成？竟都想到一处去了。”钟钰问她此话何意，芸儿乃将舜煐原话说了一回，钟钰冷笑一声，说：“我听说在关东二哥要纳喜鹊，虞家姑娘出面闹事，这事才没做成。如今他二人又说道一起去了，我看八成她与二哥有私交！”芸儿一听，登时心中一凉，忙问：“都是你猜的，还是外头传的？这话万不可传到姑妈耳朵里，二哥行至作为全不能出错，虞家又是咱们至亲，万一闹出事，往后周虞两家再没法见面了！”钟钰心中虽不服气，嘴上也只得应下。
钟钰心中憋着气，回到住处摔桌子砸椅子，众人都不敢劝。自他们从关外回来，钟钰可怜喜鹊，便收她在身边，喜鹊心中感激，更是待她如同姐妹。喜鹊见她回来带着气，旁人又都不敢多说话，于是就来问她：“姑娘跟谁生气呢？要是不三不四的人也不值得，气坏了身子又叫人心疼。”钟钰道：“除了虞家来的那个姑娘还能有谁！她仗着二哥带她不薄，越发使起了威风。我原想母亲生日的事是二哥的安排，没想到却是外人来搅了局。”喜鹊一听是舜煐，便没再问这谁，只劝道：“姑娘只当是公子的意思罢了。可别叫外人看了说姑娘的不是。”回头又说：“姑娘可知道姑娘们都背了什么礼物？要知道十年来首次给夫人祝寿，公子姑娘们都费了不少心思，也都是为了讨个好，姑娘知己知彼才能出手不殆。”钟钰冷笑道：“别人的不说，单单这个虞家姑娘就叫人赌气。他知道母亲喜欢荷花酿的伊人醉，便抢先去采花酿酒去了，我没懂她的意思，便和水杏一起做了一口琴。”喜鹊劝了两家，大抵是敷衍夸姣的言辞。
只说虞舜瑛与慕容雪二人去芙蓉涧采莲子，因当时荷花未开，芙蓉涧中多是去岁枯败的老荷叶，二人撑船转了半日，只得了些出水的荷叶与陈旧的莲子。那舜煐自幼放荡不羁，喜爱鼓捣琐事，此时虽不能采到荷花，倒也摘了些莲子回来。而周懿自他太师父亡后，曾多次来往山中祭奠。那日下着雨，周懿拜完回来，徘徊至芙蓉涧前，见那荷叶败落，一汪清水却无半分涟漪，心情低落处，不觉想起莫离来。周懿站在雨中出了半天神儿，忽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过，周懿细察她身影，大似有喜鹊之势，因想起关东那等勾当，心中这个坎儿倒迈不过去，便也没有叫住她，由她去了。周懿身上湿了一半，正要走时，又见涧水深处划出两人，细看乃是虞舜煐与慕容雪，且她仓中多是莲子，又有荷叶盖着，他不便细问，便绕到亭后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