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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庙妖 第35章 除夕

    除夕。

    院外的雪通宵未歇,亮若白昼,阿榆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推开门,那个倚墙而坐的男人骤然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将门外的寒意与她隔绝开来。

    “穿得太少了,再去添些衣物。”

    见阿榆愣在原地,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回身推进屋里,一股凉意透过肩膀的衣衫沁入肌肤,阿榆不禁打了个寒颤,抬手握住了肩上那双修长的手。

    “这么凉!你是不是一整晚都在外面?”

    阿努暖笑着,把手从阿榆手心里抽出来,“小笨蛋,别给我暖手了,把你冻坏了可不行,快去加些厚衣服,出了院子外面可是冰天雪地。”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阿努笑而不答,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那是阿榆在崮城给小小小黄他们买的礼物。她说过,要赶在春节前给大家送去。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在心。

    二人行至村口,阿努伸手拦住阿榆,向前迈了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小姐小心,这里有法阵。”

    阿榆不解地望着眼前,一切如旧,她淡然一笑,“我来过很多回了,没问题的。”

    可刚抬起脚准备往前走,眼前的村口却消失了,阿榆呆住了。

    “陈叔——”

    “黄老——”

    “……”

    喊了许久,无人回应,阿榆满心失落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声。

    “阿榆姐姐!”

    阿榆惊喜地回头,只见黄褐色的小棉袍,头上两个丸子包上扎着的红绳在雪中格外醒目。

    她弯腰紧紧抱住冲进怀里的小小心黄,眼角湿了,就在刚才,她还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

    “姐姐,我邀请你进去,”小小黄警惕地看着阿榆身后的男人,拉着阿榆的手往村子里走,“你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不能自由进村了。”

    阿榆意识到是自己身上结界之气消散的缘故,想到自己获得了自由,而整个万枯村却因为她还将世世代代被禁锢于此,心中满是愧疚。

    把伞和包袱递给阿榆,阿努示意她进去,看出阿榆眼中的不舍,温柔地笑着安慰道:

    “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村民们都还在睡梦中,他们把礼物放在家门口并未打扰。小小小黄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日子大家的家长里短,丝毫没有察觉到阿榆脸上的异样。

    她的耳边一直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呼唤,“阿榆,阿榆……”

    笑声、哭声、嘶吼声,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现,有跟着黄牛逃跑,有在集市抓鸡,有棺材,有村中庆典,还有妓馆……

    痛得无法呼吸,阿榆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捂着胸口,泪水夺眶而出。

    “姐姐,是伤口又疼了吗?老太爷爷说你病了,我和德宝要过去找你,他们说会打扰你休养……”

    “你们是吵架了吗?自从你走了以后,他……”

    “谁?”猛然抬头,阿榆噙着泪水望着他,她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不真实,好像缺了什么,刚刚脑海里的东西让她难受得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想起老黄的千叮咛万嘱咐,小小小黄连忙摆手,“我说的是你和庙里那位大叔,邱大叔!”

    “小小小黄,我会还你们自由的,代我转告你老太爷爷,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

    小黄牛颔首,转头看向村外的阿努,俏皮一笑,“姐姐,他对你好吗?”

    回看向村口已经满身积雪的男人,阿榆笑得极暖,“当然,他是我的家人,很重要的家人……”

    见阿榆出村,阿努疾步迎了上去,从怀里拿出暖的热乎乎的斗篷为她披上,阿榆仰头看向他,笑弯了眼睛。

    上天对她虽有太多不公,可就冲身边这么多爱自己的人,上天算是对她不薄。

    夜里,阿沁、小缦在阿榆房内聊着天守岁,阿努端着一盘刚出蒸锅的糕点进来,神色极不自然。

    “小姐……”握紧腰间的白虹长剑,阿努欲言又止。

    “怎么了?”抬头看到阿努的样子,阿榆脸上的笑僵住,他这样紧张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他来了?”

    阿努锁眉颔首,阿榆从榻上起身,抬手覆在白虹上攥得泛白的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怕他做甚?”

    闻声,阿沁和小缦忙起身,阿榆端起刚送来的那盘糕点递过去,浅笑,“你们先吃着,记得给我留一块啊,阿努的新作。”

    反手关了门,阿榆深吸一口气,朝邱夜书房走去。

    开门的一瞬间,阿榆心尖还是忍不住颤抖,诛仙台下,那个男人眼看着她被行刑,三界内,还有比他更心狠的父亲吗?

    白哲见她进来,忙起身,往前跨了一步顿在那里,旁边的白灵儿先开了口,朝阿榆躬膝行礼。

    “帝姬。”

    “傻丫头,叫什么帝姬,要改口了!”回身扶起白灵儿,白哲眼里笑得慈爱温暖。

    眼前的女孩一改崮城初见时的小家碧玉,看向阿榆时脸上是低眉顺眼,可举手投足间一身的高傲娇贵,瞥见那一身白色云锦长裙,鎏金裙边绣满的银色鸢尾,阿榆的脸白了。

    阿沁说过,母亲最爱鸢尾花,说它不仅象征着爱情、希望和勇气,还代表着光明和自由,希望自己的孩儿将来可以像鸢尾花一样勇敢、无束且快乐……

    如此装扮方显他们狐族尊贵帝姬之姿,才配为阿娘的女儿吧……而这些,眼前那男子竟从未给予过她,哪怕是他望向那女孩时温柔慈爱之眼神,她都不曾拥有!

    她知晓这女孩是他收养的义女,可凭何,他能对一个毫无血缘之人这般宠溺,对她却冷酷如仇?

    “姐姐,我是灵儿,初次见面……”

    “我阿娘早已亡故,哪来的野妹妹!”

    未等白灵儿说完,阿榆抬手打落了她递来的红色锦盒。

    “啊!”一声娇呼,白灵儿竟顺着阿榆挥来的力道向后倒去。

    阿努一个箭步闪至其身后,将她稳住,白灵儿顺势倒在了他怀中。

    阿榆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与醋意,这丫头果然不简单,还跟我耍这套!

    “叮当”一声脆响,阿榆闻声低头,见锦盒中掉出的那支鸢尾碧玉簪落地碎成几段,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啪”,脸上已挨了一记泛白的手指印。

    她惊愕地抬头看向白哲,阿努推开怀中女子,冲到阿榆面前将她护在身后,满眼杀意,手中紧握的长剑随时出鞘。

    “阿努哥哥,你要做什么,在帝君面前岂能无礼!”紧张的语气中难掩怒威,白灵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玉簪。

    “姐姐,这可是当年君父送给母后的定情信物,他特意送来给你,就算你不稀罕,也不该将它打碎啊!”

    白哲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抬头对上阿榆那绝望又愤恨的眼眸。

    “嘎吱”一声,门开了,邱夜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见眼前场景一愣,瞥见阿榆红肿的侧脸,手中托盘朝地上一掷,冷声低吼:

    “谁打的?给老子站出来!”

    此话一出,院子上空结界晃动,四周寒气升腾,院内花花草草颤了颤弯下身来,枝叶覆上一层寒霜。

    桀英见状,暗呼不妙,伤势未愈,就那点灵力还敢开干?

    待他冲进书房,主人亲自给准岳丈准备的茶点已扔了一地,而主人掌中已凝聚灵力,桀英忙上前扯了扯他衣角,低声嘟囔一句:

    “收了收了,院子上面撑不住了。”

    邱夜回神,忙收回灵力,恢复理智。

    “都怪灵儿没拿稳,君父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姐姐也别怪君父一时情急,都是灵儿的错……”白灵儿站出来躬身道歉。

    邱夜主仆二人方才留意到白哲身后躲着的女孩,二人眼中惊色一闪而过,随即对视一眼。

    此女容貌六分肖似阿榆,竟还有四分与天界那位神尊相似。

    “我的女人,我连一根发丝都舍不得碰,你们竟敢动手打她?”邱夜怒喝,脖颈处青筋暴起。

    “我的女儿,我想打便打!”白哲藏在袖中的手依旧颤抖,他大声吼着,试图掩饰心中的愧疚与后悔。

    “哼!”阿榆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阿努,冷冷地指着白哲,“我哪有这般好命,有你这样的父亲!现在,你们立刻给我滚——”

    ……

    院门外,阿沁抱着阿榆痛哭失声,山脚下的万枯村鞭炮声噼里啪啦骤然响起,这煎熬的一年终是过去了。

    “已经过了除夕了,阿沁,新春第一日可别哭,不吉利!”

    “小姐,我舍不得你……阿沁舍不得你……”

    甘炘轻拍阿沁的肩膀,她回头看向他,终是不舍地松开了阿榆。

    “等我办完那老头子的事便回来陪小姐!”

    “好,我在此处等你!”

    阿榆明知自己要食言,笑容略显牵强。

    “阿努,你定要保护好小姐啊——”阿沁从马车车窗中探出头,哽咽不已,风雪渐渐将她的声音淹没。

    阿努将伞朝阿榆头顶偏了偏,阿榆面色冰冷,往邱夜身旁靠了靠。

    “为何不驾千里马,他们这般何时才能回到青丘?”阿榆眼神空洞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天界巡查日益谨慎,他不得不愈发小心,这凡间的车马,平日里到青丘需七日七夜,如今雪路难行……”邱夜见身边的小人儿眼中泛起雾气,便不再说下去。

    “其实,他也就初见我时狠下心打过一次……之后每次都佯装要打我,每次都追不上我……如今,他老了,或许真就追不上了……”阿榆轻抚着脸上已然消散的指印,喃喃自语。

    阿努眉头微皱,紧咬嘴唇,欲言又止,阿榆转身欲走,他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小姐,帝君心中还是有您的……您失踪的这一千多年都是灵儿在陪伴他,灵儿不仅外貌与您相似,性格古灵精怪又乖巧,很得帝君喜爱,帝君对她宠爱有加,更多是因为她与您相像,将对您的亏欠都弥补在她身上了,所以……”

    “所以,你也很喜欢她,是吗?”

    甩开他的手,阿榆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院子。

    院外的雪愈发肆意地下着,阿努呆立在原地,手中的伞悄然滑落,任由风雪无情地将他掩埋。

    倘若刚刚他没有接住白灵儿,她一旦受伤,白帝必然会将怒火更猛烈地发泄到阿榆身上,可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小姐。

    然而在阿榆的内心深处,却绝不会这样去想。她最惧怕的,便是亲人的离去与背叛,而阿努刚刚选择了白灵儿,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如雷霆般的沉重一击。

    他本应时时刻刻坚定地站在她身前,佛挡,杀佛,神阻,弑神。

    此时此刻,在这世间凡尘之中,千千万万的家庭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欢呼雀跃,共同恭贺新的开始,可他那孤苦伶仃的小姐,却被无情地夺走了一千六百多年苦苦等来的第一个团圆……

    一切都怪自己,凝视着山下,阿努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马车上,阿沁狠狠地瞪向白哲和白灵儿。

    “既然是生怕三界知晓小姐的藏身之地,帝君为何又要带这么一个外人前来?哼,莫不是帝君又想亲手将我家小姐再次送上诛仙台吧?”

    那张紧绷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褶子似乎又深了几层,白哲的语气中满是内疚且夹杂着歉意,“此次多亏了灵儿帮忙遮掩,才得以将鬼刹族求亲的事情掩盖过去,眼下我已收她为义女,日后她自会和我一样守护黛儿周全。”

    “阿沁婆婆放心,我定会拼尽性命守护姐姐,决然不会泄露姐姐的行踪!”

    阿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了撇嘴,不屑地瞪了他们一眼后便将头扭向了窗外。

    就靠你们来守护?我们恐怕早就丢了性命!若不是此次前去搭救能证明我家小姐清白之人,我宁愿爬过去,也绝不愿与你们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了七日,终于抵达了青丘。

    众人看到站在白帝宫门口的男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