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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庙妖 第22章 丧子之痛

    天帝出关那日,九霄云上的紫雾都凝着霜气。

    南天门的金光比往日黯淡了三分,守将们垂首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看得出,天帝陛下眉宇间的郁色,比闭关前浓重了百倍,仿佛三界的风霜都压在了那道紧蹙的眉峰上。

    月老神君揣着他的红线盒,远远站在凌霄殿外的白玉阶下,望着那道龙袍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小仙童不解:“神君,天帝出关该是喜事,您为何愁眉不展?”

    “梦回少年,疯过这一场,是该醒了,”月老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天边翻涌的乌云,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可醒了又如何?三界的乱局,怕是才刚开头啊!”

    他想起侯府那场血色婚礼,想起阿努的泣血珠,想起涟月脸上的魔纹,只觉得心口发沉。

    浩澜宫偏殿。

    殿内的烛火跳了跳,映得龙帝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站在苻坚的尸身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拖在冰冷的金砖上,像一片沉重的阴影。

    苻坚的脸还凝着入魔时的狰狞,可褪去那层魔气,眉眼间依稀还是那个总捧着书卷、温文尔雅的儿子。

    龙帝伸出手,指尖在苻坚冰冷的脸颊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指节攥得发白。

    痛吗?自然是痛的。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在他处理政务时悄悄递上一盏热茶,会在他发怒时悄声安慰,然后默默站在一旁,儒雅得像块温润的玉。

    可他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钝痛——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五千多年前那些仙君神君的内丹丢失案,凶手便是八殿下。”

    涟月昨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尖利得像淬了毒的针,“他爱慕凤霓上神,偏她平定三界后失了内丹,八殿下便想为她寻一颗最合心意的……”

    龙帝闭了闭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昨日的混乱又在眼前铺开。

    雁池、灵照他们举着锦澜杀害两族公主的罪证闯上天界,被他拦下时,偏殿突然传来巨响——苻坚修炼禁术入了魔,竟对主母锦澜动了手。紧接着,涟月冲了出来,一剑刺穿了苻坚的胸膛。

    “帝君,八殿下入魔太深,为了众人的安危,小仙不得不……”涟月当时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他信了吗?或许是信了,又或许是逼着自己信了。为了苻坚的清白,为了神龙族的名声,他对外只说八殿下苻坚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可午夜梦回,疑虑总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苻坚当场气绝,为何连魂魄都没留下?涟月说他修禁术,那她自己身上的禁术图腾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人之间,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殿外传来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龙帝望着殿梁上悬挂的盘龙灯,突然觉得眼角发涩。

    上午刚失去向来乖巧懂事的苻坚,仅隔半日,又失去了他与蓝姬公主的儿子,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就亲眼看着他为护一个妖女魂飞魄散……两个儿子,就这么没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镜中映出的身影竟添了好些白发。龙帝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再坚硬的龙鳞,也护不住剜心的痛。

    东海行宫。

    窗棂漏进几缕微光,落在阿榆脸上时,她睫毛颤了颤,像只濒死的蝶,意识从混沌中挣扎出来,首先触到的是身侧的冰凉——不是丝绸的柔滑,而是一种带着僵硬的冷。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对上的是阿努毫无生气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仍微微勾着,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去,可脖颈间的伤口还狰狞地张着。最让她心胆俱裂的是,他的手还死死抓着她的,十指紧扣,像是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阿努……”

    阿榆的声音轻颤,她试探着回握他的手,那只手却僵硬得没有一丝暖意。

    记忆突然冲破闸门:戏台上的自刎,邱夜带着酥麻的吻,还有阿努那声撕心裂肺的“阿榆——”

    “阿努!阿努你醒醒!”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你不是说要护我一生一世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阿努的脸上、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阿沁离开时的绝望,想起自己当时对阿努说“我只剩下你了”,可现在……

    “阿沁已经走了,你不要再走了……不然我怎么活?怎么活啊?”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那片死寂,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阿努,求求你……”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不出声音,她的手突然感觉到一丝松动。低头看去时,阿努紧扣的手指竟缓缓松开了,像一片终于落地的叶子。

    阿榆的哭声戛然而止,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空得发疼。

    “他走得很安心。”一个低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阿榆猛地抬头,才发现邱夜一直站在那里。他低着头,墨色的长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神情,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邱夜并未再言语。他害怕,阿榆会问起小缦和孩子们。

    师缡婚礼前一日夜里,他寻到小缦,说出了救阿榆的谋划,说现在阿努失踪了,若他不能及时出现,必须有一个人代替阿榆。

    那时,阿沁刚死,小缦满眼绝望,她不能再失去小姐了,欣然答应。

    如今,小缦他们的尸身就在隔壁房间。

    阿榆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动作太急,牵动了颈间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孩子们呢?”

    “遖儿和小榆,他们回来了吗?”

    邱夜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底藏着浓重的疲惫和愧疚,却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回来了,都回来了。”

    阿榆盯着他的眼睛,那笑容太勉强,像一张快要裂开的面具。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声音发颤:“他们在哪?把他们带过来给我看看。”

    “他们……”邱夜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他们在外面玩呢,说要摘些东海的珍珠给你当礼物,我晚点去喊他们。”

    “是吗?”阿榆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邱夜面前。她的个子比他矮些,便微微仰头,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逼他看着自己。

    “邱夜,看着我!”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涟月……她有没有放两个孩子回来?”

    邱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他只好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当然放了,我们把他们救回来了。刚才还在跟胡缨缨抢糕点呢,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

    “邱夜!”阿榆突然提高了声音,眼泪又涌了上来,“不要骗我!他们是不是没有回来?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哽在喉咙里,她不敢说下去。

    邱夜的背影僵在门口,他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回来了……”

    “带我去见他们。”阿榆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

    邱夜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转过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目光触及阿榆的瞬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不知何时摸了把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刃口已经沁出了一小串血珠。

    她的眼神是空的,像一口干涸的井,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带我去见他们,现在!不然我就在你面前,把这脖子割开。”

    “小榆儿!你疯了!”邱夜冲过去想夺匕首,却被她厉声喝止。

    “别过来!”她握匕首的手又用力了些,血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带我去,或者看着我死。”

    邱夜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无尽的疲惫。

    他转身推开隔壁房间的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行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阿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张大大的玉床摆放着。

    她先是看到了小缦,那个总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喊她“小姐”的姑娘,此刻安静地躺着,脸上很是从容。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小缦身旁——小榆的辫子散了,嘴角似乎还沾着点糕点屑,像是只是睡着了;遖儿穿着那日她给他新买的蓝色小袄,双手还保持着握玩具的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阿榆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似乎想看清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遖儿的脸颊。

    冰冷的。

    像阿努的身体一样,冰冷的。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阿榆的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突然冲破喉咙,震得窗纸都簌簌发抖。那声音里裹着无尽的绝望、痛苦和恨,像一头被生生剜去幼崽的母兽,在空旷的房间里疯狂嘶吼。

    白帝、竹卿、胡缨缨他们闻声冲了进来,刚跨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榆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然后,她猛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小榆儿!”邱夜惊呼着扑过去,却被一股奇异的光芒弹开。

    匕首没入胸口的瞬间,一滴滴鲜红的心头血从伤口涌出,缓缓飘向空中那颗悬浮的晶莹珠子,正是阿榆一直贴身存放的归悔珠。

    血珠融入归悔珠的刹那,珠子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光芒穿透窗棂,直冲云霄,将整个东海行宫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神秘的光晕里。

    阿榆看着空中的归悔珠,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凄然的笑。

    以余生阳寿和全部心头血为祭,回到过去,逆天改命。

    她想,或许这样,就能把他们都换回来了吧!

    哪怕,是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