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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庙妖 第26章 归顺

    天地间的厮杀声震彻云霄,断裂的兵刃与破碎的甲胄在猩红的战场上堆积如山,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灵力碰撞后残留的焦糊气,呛得人几乎窒息。

    龙帝立于半空,金白相间的袍子已被鲜血染透,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蜿蜒在他的臂膀与胸前,灵力运转间,伤口处不断有金色的微光闪烁,却难掩他眉宇间的疲惫。

    他对面,邱夜一袭玄衣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近乎实质的黑气,眼眸翻涌着暴戾与疯狂,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即便胸口同样剧烈起伏,气息紊乱,他手中的长剑却依旧死死锁定着龙帝的要害。

    阿榆瞥来一眼,正疑惑,邱夜何时开始用剑了?

    “铛——”

    他们二人双剑再次剧烈碰撞,一股强悍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将本就残破的地面撕裂出更深的沟壑。

    龙帝借着反震之力后退数丈,稳住身形后,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邱夜周身那股越来越浓重的魔气。龙帝心中猛地一沉,眼前之人虽刻意隐瞒,可他的剑法如此熟悉。

    只是,此时眼前的邱夜气息阴冷、贪婪,且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显然已然入魔!

    “龙擎天,你与那天帝老儿都已老矣,无力执掌天界,还不让位于我!”

    邱夜的声音嘶哑而癫狂,带着魔君特有的蛊惑,周身的黑气愈发炽烈,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周围残存的神君纷纷色变。

    龙帝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的龙剑,指尖泛白。邱夜的实力本就是神君巅峰,仅在上神之下,如今入魔后更是悍不畏死,招式狠戾决绝,再斗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

    他瞥了一眼四周,天界众神早已伤亡惨重,不少神将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剩下的也都是精疲力竭,连维持身形都显得困难。

    “撤!”龙帝当机立断,一声低喝传遍战场。

    众神如蒙大赦,相互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艰难地朝着天界的方向退去。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却也明白此刻再战已是徒劳。

    龙帝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场,目光扫过一处角落时,瞳孔微微一缩。

    那里,涟月已化为一滩散发着腥臭的黑水,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心中那股因涟月攥着苻坚入魔和盗窃众神内丹的秘密而始终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随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化作一道金光,追随着众神的脚步,消失在天际。

    阿榆静立在侯府后院的戏台之上,凤霓那张绝色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仿佛不染尘埃。她并未理会远去的天界众人,只是缓缓抬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胡缨缨。”

    “属下在。”胡缨缨从阴影中走出,身上沾着些许血迹,单膝跪地,恭敬地等候吩咐。

    “带着归顺的妖族与鬼刹族兵,回万枯山山顶,即刻动工,建立魔域神宫。”阿榆的目光掠过下方狼藉的庭院,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胡缨缨领命,起身带着身后的一众妖兵鬼卒,迅速撤离了此地。

    喧闹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侯府后院只剩下整齐排列的御林军,以及戏台上的阿榆与刘和。

    阿榆跪坐在冰冷的戏台木板上,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刘和躺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尚存一丝气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落在阿榆的脸上,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是不是……快死了?”

    御林军们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片,整个后院只剩下他们沉重的呼吸声与压抑的啜泣声。

    阿榆没有回答刘和的话,只是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他的体内。她的动作很轻,很稳,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留住怀中的人。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刘和感受到那股温暖的灵力,却知道这只是徒劳。他轻轻抓住阿榆的手腕,阻止了她继续输送灵力,气息微弱,“别费力气了……带我去……城主府的后山……”

    阿榆身体一僵,随即不再犹豫,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下一秒,两人便已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他们已置身于崮城城主府的后山山顶。

    秋风带着山间的凉意,习习吹过,拂起阿榆的发丝,也吹动了刘和卸下御龙金甲后的单薄衣衫。

    山下的城池灯火通明,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温暖的轮廓,与山顶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榆抱着刘和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让他无力地依靠在自己的肩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以及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刘和侧过头,望着山下的灯火,眼神中充满了眷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间的风与山下的烟火气都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温柔:“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在城主府……与你相伴的时光……”

    他顿了顿,气息更加微弱,“而最幸福的时刻……是在后山……和你一起为老城主找蜂皇浆……那日……风掀起你的面纱……那一刻……你便入了我的心……”

    阿榆静静地听着,目光望着远方漆黑的山峦,没有说话。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张张面孔,那些她最爱的、最爱她的、最亲近的、陪伴最久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化作了尘埃。

    如今,连刘和也要走了……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将她吞噬,恐慌与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刘和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与不安:“你……还是阿榆,对吗?”

    阿榆依旧沉默。

    如今,她有着凤霓的样貌,脑海里清晰地存着阿榆所有的记忆,却也时不时闪过凤霓灵识的残缺片段。那些破碎的画面让她头痛,也让她迷茫,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阿榆,还是凤霓。

    刘和见她不答,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深深的遗憾:“我并不想要什么皇位……只想你能好好活着……我也知道,这一世,你我无缘……可我还是奢望,若有来生……你我能做一对最普通的凡人夫妻……男耕女织……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风里。

    阿榆望着远方的灯火,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落在刘和的脸上、衣襟上。

    她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刘和感受到脸上的湿润,他想抬手为她拭去泪水,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嘴角却依旧带着满足的笑意,最后看了阿榆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搭在阿榆手臂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刘和!”阿榆终于失声喊出他的名字,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模糊了视线,“何须来生……”

    她缓缓抬手,掌心光芒流转。只见她身后的地面缓缓裂开,一座精致的陵墓在光芒中逐渐成型,墓室内壁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将整个墓室映照得如同白昼。

    她知道,刘和自幼在皇宫中遭遇悲惨,和她一样,最怕黑暗。

    阿榆小心翼翼地将刘和的尸身放入墓室中央的玉棺中,又抬手一挥,另一具阿榆原本模样的尸身出现在玉棺的另一侧,静静地躺在刘和身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合上棺盖,看着陵墓重新沉入地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几分萧瑟。

    按照刘和的遗愿将他葬在了此处,可他毕竟是皇帝,阿榆必须给众大臣一个交代。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脸上的泪痕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身形一闪,她瞬间出现在刘和的寝宫。

    挥手在龙床上化出一具刘和的尸身,阿榆轻声唤道:“皇甫契。”

    皇甫契从殿外走进来,看到龙床上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却还是强忍着,跪地行礼:“臣下在。”

    “陛下驾崩,举国哀悼。”阿榆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按帝王礼仪,厚葬。”

    “是。”皇甫契低头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阿榆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寝宫,融入了外面浓重的夜色之中。身后的天边,一轮残月隐入云层,宫中哀钟响起,宫内瞬间哭声一片……

    万枯山巅的魔神宫,在云雾缭绕中透着几分威严。宫墙由黑曜石砌成,映着天际流转的霞光,既庄严肃穆,又带着一丝不属于三界的凛冽。

    阿榆一袭玄色长袍立于殿前露台,凤眸微垂,望着山下来来往往的身影。

    自她入主魔域神宫后,前来投奔的势力便从未间断。先是几位在乱世中失了领地的妖君,带着残部叩关求见;而后竟有几位厌倦了天界倾轧的神君仙君,舍弃仙骨,自请归入麾下。

    这日,阿榆脸上凤霓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听着下方的归附奏报。

    殿外传来鲛人族特有的水纹波动声时,阿榆抬了抬眼。

    蓝菱踏着未散的水汽走进来,银蓝色的长发垂落,鲛绡长袍上还沾着细碎的冰晶。他身后跟着鲛人族的长老与精锐,队列齐整,透着深海族群独有的肃穆。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殿上那人时,脚步蓦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在了原地。

    这张脸……美得太过凌厉,太过张扬,冠绝三界的绝色。眉峰如刀削,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威仪与疏离,绝不是他记忆里那个会在迷阵部落里,穿着粗布衣裙、笑起来眼尾弯弯的阿榆。

    可为何……心脏会跳得这样急?

    蓝菱的指尖微微蜷缩,他想起迷阵里的那数月,女尊男卑的部落里,他因那张过分俊美的少年脸被那群凶猛女人追逐,是她像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挑开缠上来的藤蔓,从她们手里抢走,拉着他浮出水面,大声宣告,以后他是她的男人。

    那时她的发间还沾着水草,回头冲他笑时,眼里的光比深海的夜明珠还要亮。

    “鲛王远道而来,辛苦了。”阿榆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比记忆里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沙哑,却又偏偏在尾音处,藏着一丝让他魂牵梦萦的熟悉调子。

    就是这一声。

    蓝菱猛地回神,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汹涌的情绪取代。他大步上前,在殿中跪下,银蓝色的长发滑过肩头,露出光洁的额角。他没有看阿榆此刻的脸,目光落在她玄色袍角绣着的暗纹上——那纹路,像极了迷阵里她常摘的那种蓝星草。

    “鲛人族蓝菱,携全族归附。”他的声音带着深海独有的低沉,却微微发颤,“非为魔域神宫威名,只为……”

    他顿了顿,缓缓抬头,直视着那双凤眸。这双眼睛里盛着三界纷争,盛着血海深仇,却在某个极细微的瞬间,闪过一丝他无比熟悉的、属于阿榆的柔软。

    “只为魔神是你,阿榆。”

    阿榆指尖微顿。她看着眼前这个长成挺拔男子的蓝菱,想起迷阵里那个总爱脸红、却会在危急关头挡在她身前的少年,心中微动。她知道蓝菱的性子,一旦交付真心,便是一生一世。

    “你……竟还认得出我?”她问,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蓝菱笑了,那笑容在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绽开,竟带着少年时的澄澈,“皮囊会变,魂不会。”

    “何况……”他低声道,“你方才抬手时,小指会先蜷一下,和从前一模一样。”

    阿榆微怔,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竟不知,自己还留着这样的小习惯。

    蓝菱望着她,眼中的情愫再也藏不住,像深海里翻涌的洋流,灼热而汹涌。他知道她此刻是凤霓的模样,可那又如何?他爱的从来不是那张脸,是那个会拉着他跑、会为他疗伤、会在寒夜里把温暖让给他的灵魂。

    “阿榆,”他轻声唤她,“不管你现在是谁,蓝菱和鲛人族,都站在你这边。”

    阿榆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她抬手,虚扶一把,“从今往后,魔域神宫便是你们鲛人族的后盾。”

    蓝菱起身时,目光仍焦着在她脸上。他想,这样的阿榆很美,却也很让人心疼。她眼里的空茫和决绝,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多想再像从前那样,递一块暖玉给她,告诉她不必这样坚强。

    可他终究只是站在那里,将所有汹涌的爱意都压在眼底,化作最坚定的忠诚。他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而如今,只要她还在,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无论她是阿榆,还是凤霓,于他而言,便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