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可鉴 第三十五章 阶级洪沟
进入斗宝区，并没有柳涯心想象的吵闹。
首先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长约十米服务台，台内站着几位面容和气质都算上等的女子。
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那边风景独好。
柳涯心上前问道：“姐姐们，能帮我介绍下这里吗？”
有一个女子上前，很有礼貌地道：“好的，请问您是第一次来吗？”
脸上的微笑显然是经过训练的。
更何况大领导刚刚传过话：“最近事态特殊，都打起精神，绝不能得罪任何人！”
柳涯心挠挠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多少有些紧张：“是的，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希望姐姐们能给说一下。”
另一位接待的女子却走过来，不耐烦说道：“你若是想斗宝，那就在这里申请，若是只是想看看，就从右边这个门进，进去时有人会向你要一金羽币。”
说完，她就把那位比较礼貌的女子拉走。
她说得清楚明白，只是多少有些不礼貌。
手里紧紧捏着柳古云给的两枚金羽币，带着柳古录向右边走去，果然两位大汉在门的左右站立着，表情狰狞，看似身经百战。
柳涯心扔出了两个金羽币。
进入这扇门后，里面的空间极大。
柳涯心喜欢这个设计，这所圣斗场一定是由高人来设计的。
听柳古云的介绍，这圣斗场分八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长宽三百方的场地，用来进行决斗。
这些长方形白色砖石垒成的大擂台，足以应付各种决斗。
八个场地，此时只有两个场地在使用，围观的人约有两三百人，并不多，显得这里很是空旷，里面也有很多小门，通往休息区，场外，购物等等各种地方。
方便啊！这个建筑简直比法城的市衙还方便！
柳涯心感觉这与想象中的血腥之地相比，简直文明太多了，心里不免有些怪罪柳古云，把这里说得也太暴力血腥了。
然而，就在向场地走时，意外发生了，场上进行的并不是斗宝，而是真正的死斗。
柳涯心有些惊讶，不是斗宝区吗？走错了？
场上的一个中年人趁另一年轻人不注意，从袖子里钻出一个尖锐的短刀，直冲年轻人面部而去。
年轻人显然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双手护脸，而此时中年人却笑了出来，赢了！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刀转下劈，后横切年轻人腰部，年轻人躲闪不及，肚子被剌出一个大口子，从中似能看到肠子，血喷涌而出，如同被挤压的海绵。
年轻人跪下捂肚子，痛苦地说道：“我……我投……”。
中年人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手起刀落，人头飞起，血溅极高，甚至中年人还用短刀挽了一个漂亮华丽的刀花
围观的人像疯了一般，大声叫好，拍手喝彩，有些甚至往里投钱。
那个中年人显然也并不在意，弯腰拾起那些钱，甚至铜羽币也来之不拒，下场之前，又往观众那里深深鞠躬，又是一阵掌声。
等到那中年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喝彩声才结束，这才算结束了一场比赛。
柳涯心愣在原地，柳古录刚才并没有看见青年人被斩杀的一段，只是看到血溅到场外，观众大声叫好，但看到场内的尸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条年轻的生命逝去得太快了。
柳涯心终归还是个孩子，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刺激太大了。
原本扇的扇子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就像静止了一样，脑子也是空白。
未凝固的血还在潺潺流淌，直到流到台子边，从台子上面慢慢滴下。
柳古录虽然也很震撼，但他年龄较大，而且最血腥的那段也并没有看到，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为了在少爷面前不丢脸，柳古录强逼着自己镇定。
见柳涯心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柳古录轻轻地拍拍柳涯心的肩膀：“少爷，少爷，少爷怎么了？”
柳涯心在灵魂出窍的情况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顿时身体颤了一下。
扇子不扇了，拿在手里，低头说道：“我……我没事，刚才那战斗，在这里……那是常态吗？”
柳古录哪知道这个，但少爷所问必须回答：“少爷，我也是第一次来圣斗场，不过据我估计，一天总要死个两三人吧”
柳古录用尽量简单易懂的句子来使柳涯心理解，这种事在圣斗场很常见，甚至圣斗场本该是这样的。
“这个圣斗场在所有圣斗场里面不算大，熊家的那个一天估计要运几十个，甚至上百的尸体呢！这还是天帝陛下的倡导的情况下，曾经的圣斗场，死亡率接近一半，那时基本上一旦进行决斗，必有一方死亡。”
柳涯心腿有些软，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走了，腿完全没法用力，这跟自己在森林杀那些低级野兽完全不同。
眼前发黑，柳涯心有些六神无主，觉得头都有些发晕。
还好这个巨大斗场的基础设施很好，柳涯心不远处就有一个长椅，柳古录扶着柳涯心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
柳涯心还是没有接受刚才那个血腥的结局，虽然他早有准备，但心有准备与亲眼所见完全不同。
“我说，天帝的提倡为什么对刚才那个杀人的人没有用。”柳涯心看着柳古录说道。
柳古录显得很无奈，要是柳古云在这一定能解释得非常合理且正确，但自己又没了解过这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提倡终究是提倡，不具有强制效应。”
“那……那为什么不强制呢？这种对天国的人才基数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吧。”
柳古录又苦着脸解释道：“少爷啊，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些人再有才也不是天国的，而是家族的，或是自己的。”
柳古录顿了顿，刚想继续解释，柳涯心把头靠在柳古录的肩膀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虚弱又无奈地说道：“还有税收。”
柳涯心想通了。
“这种圣斗场所获得的税收简直太高了，野蛮区的集市、拍卖会都不用交税，但圣斗场……这种没长腿的东西，跑不掉，既然在天国境内，就必须交税，对吧。”
柳古录扶住柳涯心没有力气的身体，叹了口气：“圣斗场没错，但少爷说的也没错，这对人才的留存确实有很大的伤害，所以圣斗场极少，办圣斗场需要大量的人脉与资金，这就是最高的门槛，已经是让人才减少损失的最后保障了。”
柳涯心明白了它为何存在，但依然接受不了刚才那一幕：“你说，为什么这些天使会明知有死的概率，还想飞蛾扑火般地来到这里呢？”
柳古录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说道：“我不说，少爷也知道答案吧，您出来看世面的目的不就是消除这些疑虑吗？”
柳涯心轻轻地点头，是的，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问这句话就说明他被宠惯了。
这些战斗的人，包括那个尸体，包括那个中年人，他们都只是平凡的天使，白手起家时，没有任何底气。
他们没有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海量天宝，也没有自己可以越阶操作天宝的天赋，也没有柳古云，柳古珊这种忠心的，强大的下属。
他们什么都没有。
可这个圣斗场和旁边的各种为其服务的设施，让他们看到一点点翻身的曙光。
只要胜利就可以得到钱，名声，资源，下属与其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表现得更好，可以被大家族看中，招募为其工作，那才是这里几乎所有斗士的目标。
自己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却拥有着这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问他们为什么去飞蛾扑火呢？
柳涯心这才觉得，自己还是不懂事，只懂些制造之术，而这一切都是父亲教的，与这些拼命的人比，自己那些练习其实做得太少了。
柳涯心终于缓了过来，忍住呕吐感，站起来，恰逢那些观众走了过来。
只听那些观众对那个青年人的死津津乐道，气氛非常愉快。
“顾以天真不愧是‘血蛇’，又狠又毒啊。”“可不是吗，真刺激！那小年轻的血都快溅到我脸上了！”
另一个人插嘴道：“不过那一把刀从袖子里出来，我可真没想到，估计是淬了毒的……”
“肯定是淬了毒的！”说话这人眉飞色舞，就好像他亲眼见到似的。
“顾以天昨天住在我隔壁，吃饭跟我一个桌，我还特意打听了，问问今天这场有没有信心，这人嘴可真死，跟我说张离是后起之秀，很难获胜，结果呢？”
“结果？”另一个人接过话茬：“结果大家都看见了，这后起之秀啊，已经死无全尸了，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比赛之前跟压他的人说得多好听，当时他可是开心得很，估计幻想着以后还能娶上富贵人家的小姐呢！”
“那群压他输钱的傻子，估计会扒他的坟吧，现在来看，这后起之秀啊还不如你我呢，哈哈哈哈哈！”
“不如你我，不如你我……”
一群人重复这句话，发自内心地高兴，似乎他们才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其中一个人显得很阔气，说道：“顾以天是我孙易的兄弟，今晚都来我的易酒轩庆祝啊，全场免费。”“哈哈哈，孙老板客气了，一定一定！”
随着这群人走来又走远，声音逐渐变得听不到了。
而看着他们走过的柳涯心，就像这场比赛第二的输家，一步一趔趄的走向另一个正在战斗的场地，柳古录正在小心地在旁边扶着。
柳涯心走着走着，轻轻推开了柳古录：“我自己走。”
柳涯心走得越来越稳，却越来越缓，慢慢的慢慢的，不走了，蹲在地上，鼻头一酸，红着眼，双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他不是因为与这些死去的人有了同理心而哭泣。
而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与这些人具有同理心了。
他已经与这些人割离了。
他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一个缺失了某种感情的人。
这是天圣牌的大忌！
这次轮到柳古录懵了，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别说是少爷了，这半辈子他谁也没安慰过，只能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看着柳涯心在偷偷抹泪，柳古录心如刀绞。
这是柳古录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我……我是有多无能啊，在他们面前说的这么忠心，这时一点用都没有，没有用的忠心，还是忠心吗？”
此时一道清香飘到他鼻子里，一道身影从他身旁闪过，直接就到了柳涯心身旁，轻拍柳涯心的背部。
柳古录想要阻止，然而定睛一看，正是柳古云赶来了，他松了一口气，虽然平时很不待见柳古云，但此时柳古录也很希望柳古云出现，来安慰少爷。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柳古云能做到，才嫉妒，才不待见吧。
有人把手放在他右肩上，柳古录下意识地往右后看。
“啪！”这一声耳光比刚才那群人说话还要响亮。
柳古录还没反应过来，捂住右脸，呆呆地看着柳古珊。
柳古珊红了眼睛，紧盯着柳古录，咬着银牙，就像要把他吃下去一样，一字一字地说：“这就是你的照顾？”
柳古录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是在那站着，柳古珊从他身边走过，视他若无物。
柳古录无话可说，柳古珊看他的眼神让人心寒，就像看一条恶心的虫子一样。
柳涯心已经理解了，为什么那个人要死，为什么每天都有人要死，这不是他所决定的，他还只是孩子，别说他了，可能天帝都决定不了。
可这不是他不动容的理由，他似乎从那具即将被清理的尸体上，看见了那个人想要的美好未来。
古云在旁边看到那个尸体，以及刚才过来时，人群的对话，基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有节奏地轻拍着柳涯心的背，轻声劝道：“少爷，这种死亡是必然的，而且他们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正是他们的死亡，带来了这整个商业圈的繁荣，不是吗？”
柳古珊也走过来劝道：“是啊，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我相信这个死掉的圣斗者，再来到这个场上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
柳涯心抹着眼泪站起来，他这些因果都知道，情绪也已经酝酿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柳涯心深呼吸，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古云帮我把之前准备的纸拿出来，古珊帮我磨一下各色的墨。”
柳古云不知道柳涯心想干嘛，但依旧拿出来纸，这是柳涯心之前交给他的。
柳古珊见柳古云拿出纸，她也拿出来之前早就磨好的墨，她知道少爷常练习，所以她用了家族秘传的保温方法，以便供柳涯心随时取用。
柳涯心从镯子中拿出方知笔，粘上墨，柳古云将纸摊在石制的长椅上。
这是一张大纸，长有一条手臂之长，宽大概是长的一半。
这是用来原创天圣牌特制的纸，其工艺非常复杂，柳梦山并没有给柳涯心留下多少，而且是一次性的，一张画废等于零。
好在效果是很好的，保存时间极长，发挥百分百的威力，几乎所有天圣牌的原版都被存在这种纸上面，后人以这些为原本，画其的简化版即可。
柳涯心抬起笔，闭上眼，把力量集中在身体的右侧，左脚后退半步。
笔墨滴落在纸上，但柳涯心的动作忽然停下了，一时间，四人都像静止了一样。
还是柳古云先开口：“怎么了少爷？”
笔又抬起来了，却依然落不下去，柳涯心看了看纸，又看了看此时已经清理好的场地，仿佛刚才那事从来没发生过。
柳涯心搁下笔，双手放下，抬起头，不知在对谁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这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吧，不过是命运而已。”
这下连柳古云也懵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没听懂少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古珊端着墨，似是没去多想地说道：“少爷，如果你指的是圣斗者的败亡，确实没什么特别。”
“以前的圣斗场，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使是现在，也有近一半的圣斗士没有善终，正如少爷您所说的，当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其实命运就已经确定了。”
柳古云接话：“所谓出人头地，不过是凤毛麟角，能被大家族看中的不仅仅是战力，也有品格，这些刀口舔血，以自己利益为重的人即使进入大家族，也无法进入核心，算起来只不过比雇佣兵好听些而已。”
柳涯心看着天花板，问道：“那他们还有更好的路吗？”
柳古云摇摇头：“少爷，他们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只不过这一条路更加简单粗暴，对于那些修炼就是为了名利的人，这条路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若是他们进入那些大人物的棋局，只会死得更惨，死得不明不白，在这里至少死得明白。”
死得明白！
柳涯心突然拿起笔，瞬间落笔了，速快如飞，笔走龙蛇，不像在画画，更像是乱抖。
旁边也陆续走过一些路人，但他们对柳涯心的行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要在这里画画？
但想凑热闹的人，被四人散发出的无形威压镇住了脚步。
有心人跟服务人员说了，服务人员前来看这四人不简单，没敢擅自做主，向上报告。
“好了！”柳涯心笔杆一甩，牌成，收笔。柳涯心这才松了一口气，灵感是一瞬间的事，突然的明悟不会持续太久，刚才强行让自己处于空灵状态，又维持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实在是太费神了。
柳涯心把画举起来，端详一会，算是满意，点了点头，收了起来。
这时往旁边看，吓了一大跳，旁边聚了一大群人，其中有一位人站了出来：“在下徐德厚，这个圣斗场的主管，请问公子是……”
柳古云先站了出来，柳涯心的身份不能暴露，十古氏的传承人一向很神秘。
“柳家天兆城支流柳古云。”柳古云先说话，柳古珊和柳古录还没有反应。
“原来是号称‘云凤’的柳古云柳公子，在下失礼了。”徐德厚听后一惊，忙拱手作揖道。
天兆城支流在天国各地都有人脉，只要是他们的人徐家都惹不起，何况柳古云还是大公子，在天兆城也是年轻一代名列前茅的人物。
柳古云摆摆手：“这些都是我朋友，名字不方便透露，你们不要自找没趣地问了。”
“那是自然，柳公子的朋友定然不是俗辈，我等岂敢窥探。”徐德厚腰弯得更深了。
柳古云回头小声说道：“少爷，要不就让他带咱们逛逛吧。”
柳涯心摆摆手：“不必了，我来的目标已经达到一半了，斗宝区我估计没什么好东西，明天让古录过来看看就行了，咱们直接去斗兽区。”
“是，少爷！”柳古云低声应道，转过头对徐德厚说道：“我的这些朋友要去斗兽区看看，你给安排一下吧。”
“明白，还请这边走。”徐德厚职业性的笑脸挂在脸上都没掉下来过。
只见他一阵小跑走在四人前头，而他的跟班则把围观群众赶走了。
柳涯心看了一眼因为被驱散导致看不了热闹的失望人群，又转过头跟着徐德厚走了。
首先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长约十米服务台，台内站着几位面容和气质都算上等的女子。
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那边风景独好。
柳涯心上前问道：“姐姐们，能帮我介绍下这里吗？”
有一个女子上前，很有礼貌地道：“好的，请问您是第一次来吗？”
脸上的微笑显然是经过训练的。
更何况大领导刚刚传过话：“最近事态特殊，都打起精神，绝不能得罪任何人！”
柳涯心挠挠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多少有些紧张：“是的，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希望姐姐们能给说一下。”
另一位接待的女子却走过来，不耐烦说道：“你若是想斗宝，那就在这里申请，若是只是想看看，就从右边这个门进，进去时有人会向你要一金羽币。”
说完，她就把那位比较礼貌的女子拉走。
她说得清楚明白，只是多少有些不礼貌。
手里紧紧捏着柳古云给的两枚金羽币，带着柳古录向右边走去，果然两位大汉在门的左右站立着，表情狰狞，看似身经百战。
柳涯心扔出了两个金羽币。
进入这扇门后，里面的空间极大。
柳涯心喜欢这个设计，这所圣斗场一定是由高人来设计的。
听柳古云的介绍，这圣斗场分八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长宽三百方的场地，用来进行决斗。
这些长方形白色砖石垒成的大擂台，足以应付各种决斗。
八个场地，此时只有两个场地在使用，围观的人约有两三百人，并不多，显得这里很是空旷，里面也有很多小门，通往休息区，场外，购物等等各种地方。
方便啊！这个建筑简直比法城的市衙还方便！
柳涯心感觉这与想象中的血腥之地相比，简直文明太多了，心里不免有些怪罪柳古云，把这里说得也太暴力血腥了。
然而，就在向场地走时，意外发生了，场上进行的并不是斗宝，而是真正的死斗。
柳涯心有些惊讶，不是斗宝区吗？走错了？
场上的一个中年人趁另一年轻人不注意，从袖子里钻出一个尖锐的短刀，直冲年轻人面部而去。
年轻人显然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双手护脸，而此时中年人却笑了出来，赢了！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刀转下劈，后横切年轻人腰部，年轻人躲闪不及，肚子被剌出一个大口子，从中似能看到肠子，血喷涌而出，如同被挤压的海绵。
年轻人跪下捂肚子，痛苦地说道：“我……我投……”。
中年人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手起刀落，人头飞起，血溅极高，甚至中年人还用短刀挽了一个漂亮华丽的刀花
围观的人像疯了一般，大声叫好，拍手喝彩，有些甚至往里投钱。
那个中年人显然也并不在意，弯腰拾起那些钱，甚至铜羽币也来之不拒，下场之前，又往观众那里深深鞠躬，又是一阵掌声。
等到那中年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喝彩声才结束，这才算结束了一场比赛。
柳涯心愣在原地，柳古录刚才并没有看见青年人被斩杀的一段，只是看到血溅到场外，观众大声叫好，但看到场内的尸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条年轻的生命逝去得太快了。
柳涯心终归还是个孩子，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刺激太大了。
原本扇的扇子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就像静止了一样，脑子也是空白。
未凝固的血还在潺潺流淌，直到流到台子边，从台子上面慢慢滴下。
柳古录虽然也很震撼，但他年龄较大，而且最血腥的那段也并没有看到，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为了在少爷面前不丢脸，柳古录强逼着自己镇定。
见柳涯心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柳古录轻轻地拍拍柳涯心的肩膀：“少爷，少爷，少爷怎么了？”
柳涯心在灵魂出窍的情况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顿时身体颤了一下。
扇子不扇了，拿在手里，低头说道：“我……我没事，刚才那战斗，在这里……那是常态吗？”
柳古录哪知道这个，但少爷所问必须回答：“少爷，我也是第一次来圣斗场，不过据我估计，一天总要死个两三人吧”
柳古录用尽量简单易懂的句子来使柳涯心理解，这种事在圣斗场很常见，甚至圣斗场本该是这样的。
“这个圣斗场在所有圣斗场里面不算大，熊家的那个一天估计要运几十个，甚至上百的尸体呢！这还是天帝陛下的倡导的情况下，曾经的圣斗场，死亡率接近一半，那时基本上一旦进行决斗，必有一方死亡。”
柳涯心腿有些软，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走了，腿完全没法用力，这跟自己在森林杀那些低级野兽完全不同。
眼前发黑，柳涯心有些六神无主，觉得头都有些发晕。
还好这个巨大斗场的基础设施很好，柳涯心不远处就有一个长椅，柳古录扶着柳涯心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
柳涯心还是没有接受刚才那个血腥的结局，虽然他早有准备，但心有准备与亲眼所见完全不同。
“我说，天帝的提倡为什么对刚才那个杀人的人没有用。”柳涯心看着柳古录说道。
柳古录显得很无奈，要是柳古云在这一定能解释得非常合理且正确，但自己又没了解过这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提倡终究是提倡，不具有强制效应。”
“那……那为什么不强制呢？这种对天国的人才基数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吧。”
柳古录又苦着脸解释道：“少爷啊，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些人再有才也不是天国的，而是家族的，或是自己的。”
柳古录顿了顿，刚想继续解释，柳涯心把头靠在柳古录的肩膀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虚弱又无奈地说道：“还有税收。”
柳涯心想通了。
“这种圣斗场所获得的税收简直太高了，野蛮区的集市、拍卖会都不用交税，但圣斗场……这种没长腿的东西，跑不掉，既然在天国境内，就必须交税，对吧。”
柳古录扶住柳涯心没有力气的身体，叹了口气：“圣斗场没错，但少爷说的也没错，这对人才的留存确实有很大的伤害，所以圣斗场极少，办圣斗场需要大量的人脉与资金，这就是最高的门槛，已经是让人才减少损失的最后保障了。”
柳涯心明白了它为何存在，但依然接受不了刚才那一幕：“你说，为什么这些天使会明知有死的概率，还想飞蛾扑火般地来到这里呢？”
柳古录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说道：“我不说，少爷也知道答案吧，您出来看世面的目的不就是消除这些疑虑吗？”
柳涯心轻轻地点头，是的，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问这句话就说明他被宠惯了。
这些战斗的人，包括那个尸体，包括那个中年人，他们都只是平凡的天使，白手起家时，没有任何底气。
他们没有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海量天宝，也没有自己可以越阶操作天宝的天赋，也没有柳古云，柳古珊这种忠心的，强大的下属。
他们什么都没有。
可这个圣斗场和旁边的各种为其服务的设施，让他们看到一点点翻身的曙光。
只要胜利就可以得到钱，名声，资源，下属与其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表现得更好，可以被大家族看中，招募为其工作，那才是这里几乎所有斗士的目标。
自己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却拥有着这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问他们为什么去飞蛾扑火呢？
柳涯心这才觉得，自己还是不懂事，只懂些制造之术，而这一切都是父亲教的，与这些拼命的人比，自己那些练习其实做得太少了。
柳涯心终于缓了过来，忍住呕吐感，站起来，恰逢那些观众走了过来。
只听那些观众对那个青年人的死津津乐道，气氛非常愉快。
“顾以天真不愧是‘血蛇’，又狠又毒啊。”“可不是吗，真刺激！那小年轻的血都快溅到我脸上了！”
另一个人插嘴道：“不过那一把刀从袖子里出来，我可真没想到，估计是淬了毒的……”
“肯定是淬了毒的！”说话这人眉飞色舞，就好像他亲眼见到似的。
“顾以天昨天住在我隔壁，吃饭跟我一个桌，我还特意打听了，问问今天这场有没有信心，这人嘴可真死，跟我说张离是后起之秀，很难获胜，结果呢？”
“结果？”另一个人接过话茬：“结果大家都看见了，这后起之秀啊，已经死无全尸了，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比赛之前跟压他的人说得多好听，当时他可是开心得很，估计幻想着以后还能娶上富贵人家的小姐呢！”
“那群压他输钱的傻子，估计会扒他的坟吧，现在来看，这后起之秀啊还不如你我呢，哈哈哈哈哈！”
“不如你我，不如你我……”
一群人重复这句话，发自内心地高兴，似乎他们才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其中一个人显得很阔气，说道：“顾以天是我孙易的兄弟，今晚都来我的易酒轩庆祝啊，全场免费。”“哈哈哈，孙老板客气了，一定一定！”
随着这群人走来又走远，声音逐渐变得听不到了。
而看着他们走过的柳涯心，就像这场比赛第二的输家，一步一趔趄的走向另一个正在战斗的场地，柳古录正在小心地在旁边扶着。
柳涯心走着走着，轻轻推开了柳古录：“我自己走。”
柳涯心走得越来越稳，却越来越缓，慢慢的慢慢的，不走了，蹲在地上，鼻头一酸，红着眼，双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他不是因为与这些死去的人有了同理心而哭泣。
而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与这些人具有同理心了。
他已经与这些人割离了。
他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一个缺失了某种感情的人。
这是天圣牌的大忌！
这次轮到柳古录懵了，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别说是少爷了，这半辈子他谁也没安慰过，只能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看着柳涯心在偷偷抹泪，柳古录心如刀绞。
这是柳古录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我……我是有多无能啊，在他们面前说的这么忠心，这时一点用都没有，没有用的忠心，还是忠心吗？”
此时一道清香飘到他鼻子里，一道身影从他身旁闪过，直接就到了柳涯心身旁，轻拍柳涯心的背部。
柳古录想要阻止，然而定睛一看，正是柳古云赶来了，他松了一口气，虽然平时很不待见柳古云，但此时柳古录也很希望柳古云出现，来安慰少爷。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柳古云能做到，才嫉妒，才不待见吧。
有人把手放在他右肩上，柳古录下意识地往右后看。
“啪！”这一声耳光比刚才那群人说话还要响亮。
柳古录还没反应过来，捂住右脸，呆呆地看着柳古珊。
柳古珊红了眼睛，紧盯着柳古录，咬着银牙，就像要把他吃下去一样，一字一字地说：“这就是你的照顾？”
柳古录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是在那站着，柳古珊从他身边走过，视他若无物。
柳古录无话可说，柳古珊看他的眼神让人心寒，就像看一条恶心的虫子一样。
柳涯心已经理解了，为什么那个人要死，为什么每天都有人要死，这不是他所决定的，他还只是孩子，别说他了，可能天帝都决定不了。
可这不是他不动容的理由，他似乎从那具即将被清理的尸体上，看见了那个人想要的美好未来。
古云在旁边看到那个尸体，以及刚才过来时，人群的对话，基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有节奏地轻拍着柳涯心的背，轻声劝道：“少爷，这种死亡是必然的，而且他们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正是他们的死亡，带来了这整个商业圈的繁荣，不是吗？”
柳古珊也走过来劝道：“是啊，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我相信这个死掉的圣斗者，再来到这个场上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
柳涯心抹着眼泪站起来，他这些因果都知道，情绪也已经酝酿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柳涯心深呼吸，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古云帮我把之前准备的纸拿出来，古珊帮我磨一下各色的墨。”
柳古云不知道柳涯心想干嘛，但依旧拿出来纸，这是柳涯心之前交给他的。
柳古珊见柳古云拿出纸，她也拿出来之前早就磨好的墨，她知道少爷常练习，所以她用了家族秘传的保温方法，以便供柳涯心随时取用。
柳涯心从镯子中拿出方知笔，粘上墨，柳古云将纸摊在石制的长椅上。
这是一张大纸，长有一条手臂之长，宽大概是长的一半。
这是用来原创天圣牌特制的纸，其工艺非常复杂，柳梦山并没有给柳涯心留下多少，而且是一次性的，一张画废等于零。
好在效果是很好的，保存时间极长，发挥百分百的威力，几乎所有天圣牌的原版都被存在这种纸上面，后人以这些为原本，画其的简化版即可。
柳涯心抬起笔，闭上眼，把力量集中在身体的右侧，左脚后退半步。
笔墨滴落在纸上，但柳涯心的动作忽然停下了，一时间，四人都像静止了一样。
还是柳古云先开口：“怎么了少爷？”
笔又抬起来了，却依然落不下去，柳涯心看了看纸，又看了看此时已经清理好的场地，仿佛刚才那事从来没发生过。
柳涯心搁下笔，双手放下，抬起头，不知在对谁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这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吧，不过是命运而已。”
这下连柳古云也懵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没听懂少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古珊端着墨，似是没去多想地说道：“少爷，如果你指的是圣斗者的败亡，确实没什么特别。”
“以前的圣斗场，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使是现在，也有近一半的圣斗士没有善终，正如少爷您所说的，当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其实命运就已经确定了。”
柳古云接话：“所谓出人头地，不过是凤毛麟角，能被大家族看中的不仅仅是战力，也有品格，这些刀口舔血，以自己利益为重的人即使进入大家族，也无法进入核心，算起来只不过比雇佣兵好听些而已。”
柳涯心看着天花板，问道：“那他们还有更好的路吗？”
柳古云摇摇头：“少爷，他们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只不过这一条路更加简单粗暴，对于那些修炼就是为了名利的人，这条路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若是他们进入那些大人物的棋局，只会死得更惨，死得不明不白，在这里至少死得明白。”
死得明白！
柳涯心突然拿起笔，瞬间落笔了，速快如飞，笔走龙蛇，不像在画画，更像是乱抖。
旁边也陆续走过一些路人，但他们对柳涯心的行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要在这里画画？
但想凑热闹的人，被四人散发出的无形威压镇住了脚步。
有心人跟服务人员说了，服务人员前来看这四人不简单，没敢擅自做主，向上报告。
“好了！”柳涯心笔杆一甩，牌成，收笔。柳涯心这才松了一口气，灵感是一瞬间的事，突然的明悟不会持续太久，刚才强行让自己处于空灵状态，又维持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实在是太费神了。
柳涯心把画举起来，端详一会，算是满意，点了点头，收了起来。
这时往旁边看，吓了一大跳，旁边聚了一大群人，其中有一位人站了出来：“在下徐德厚，这个圣斗场的主管，请问公子是……”
柳古云先站了出来，柳涯心的身份不能暴露，十古氏的传承人一向很神秘。
“柳家天兆城支流柳古云。”柳古云先说话，柳古珊和柳古录还没有反应。
“原来是号称‘云凤’的柳古云柳公子，在下失礼了。”徐德厚听后一惊，忙拱手作揖道。
天兆城支流在天国各地都有人脉，只要是他们的人徐家都惹不起，何况柳古云还是大公子，在天兆城也是年轻一代名列前茅的人物。
柳古云摆摆手：“这些都是我朋友，名字不方便透露，你们不要自找没趣地问了。”
“那是自然，柳公子的朋友定然不是俗辈，我等岂敢窥探。”徐德厚腰弯得更深了。
柳古云回头小声说道：“少爷，要不就让他带咱们逛逛吧。”
柳涯心摆摆手：“不必了，我来的目标已经达到一半了，斗宝区我估计没什么好东西，明天让古录过来看看就行了，咱们直接去斗兽区。”
“是，少爷！”柳古云低声应道，转过头对徐德厚说道：“我的这些朋友要去斗兽区看看，你给安排一下吧。”
“明白，还请这边走。”徐德厚职业性的笑脸挂在脸上都没掉下来过。
只见他一阵小跑走在四人前头，而他的跟班则把围观群众赶走了。
柳涯心看了一眼因为被驱散导致看不了热闹的失望人群，又转过头跟着徐德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