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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韩德让 第14章 兄弟(下)

    离开彩楼冯延辉走上街头将条挑担竹竿扛在肩上,他向东走过几条街来到南仁杰宅府门口扣几下门环,开门的又是那个蓝衣老者,老者见冯延辉穿着打扮没好气地道:“你找谁啊?”

    冯延辉道:“我找南仁杰老爷。”

    老者不耐烦地道:“老爷这两天身体不好,谁也不想见。”

    冯延辉道:“那就麻烦老人家问下南老爷,一位姓韩的朋友见不见?”

    老者又打量了冯延辉一眼道:“那你等下。”

    他重重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又打开门,神色客气了不少,对冯延辉道:“老爷请你进去。”

    等冯延辉走进南府,老者向门外四周看了眼将门关上,摇头叹了口气。

    冯延辉道:“老人家,出什么事了吗?”

    老者道:“还不是我家少爷得罪了李大帅,让人把这里给围起来,昨天还不给人进出呢。”

    冯延辉神色一动跟着老者来到厅堂,见南仁杰身着厚睡衣坐在主位在看书,他看到冯延辉神情也有些疑惑将手中书本放下,打发老者离去后他没叫人斟茶,对冯延辉道:“请坐。”

    冯延辉在他一侧坐下将竹竿靠放在座位旁,才向南仁杰拱手抱拳道:“南员外。”

    南仁杰语气不冷不热,道:“冯少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冯延辉道:“义父和南员外曾在东京有缘相识一场,此次来到澶州城特让延辉来探望下员外,顺便问个好。”

    南仁杰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些苦涩笑容,道:“上次在东京我遇到麻烦,辛亏韩大王过问才不至于让我血本无归,还多赚了两成银子,原本我想将这两成银子为韩大王贺寿也被韩大王谢绝,至今回想还是心有感激。”

    他突然神情变得有些沉重,道:“我们商人做事无非看重个利字,吕不韦视子楚奇货可居,不知韩大王是否也是如此心意?”

    冯延辉微笑摇头道:“南员外想多了。”

    南仁杰轻轻点头神色稍缓,道:“如此甚好,南某虽然重利,但也算读过些圣人书,背叛国家民族之事南某万万做不出来。”

    冯延辉道:“南员外的气节上次在东京义父就深为佩服,此次我军兵临澶州城下想必也给南员外带来不安,所以义父特地让延辉来和南大人说声道歉,他还说无论如何我军都决不会骚扰到南员外分毫,南员外只管在城里静观其变,大可不必弃家逃离。”

    南仁杰神情有些凝结一时没有出声。

    冯延辉道:“莫非南员外不相信义父的承诺?”

    南仁杰摇头道:“韩大王一言九鼎,他说出来的话就算在契丹国也是无人不信无人不从,我当然相信。”

    冯延辉微笑道:“如此就好。”

    他站起身道:“义父的话我已转达到,延辉不会再来南员外家打扰员外,免得给员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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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延辉离开南府没几步,突然街巷两边走出五名宋军官兵,为首是刘班头,身后带着几个新兵。

    刘班头扫了眼冯延辉道:“你的路引条子呢?”

    冯延辉从衣袖中拿出张对折了两次的纸递交给刘班头,刘班头打开看了眼嘴角露出不屑笑容,扬了扬手中的纸信,道:“你叫南怀亮?”

    冯延辉道:“是。”

    刘班头道:“是从雄州过来运粮——”

    他瞪了冯延辉一眼,回头对其他几个士卒道:“雄州天雄兵团一个兵都没来到澶州,居然还有脸来这里运粮过去。”

    他这番话顿时引得身边军卒发出笑声。

    冯延辉也不争辩陪着笑连连点头从刘班头手中拿回路引放回怀中。

    刘班头又沉下脸,道:“你去南家做什么?”

    冯延辉道:“小人是南叔叔远方亲戚,来这向他讨点花销。”

    说着他从自己衣袖中拿出一小锭银元宝,笑道:“这是叔叔给的,各位军爷喜欢拿去花。”

    刘班头接过银元宝,见上面有淳化二字,嘿然道:“你还真有出息。”

    他突然一把抓住冯延辉扛在肩头的竹竿,冯延辉也连忙发力握住,刘班头又上下打量了两眼冯延辉,道:“小子还挺有力气。”

    冯延辉心中警惕,脸上还是带笑道:“小人哪比得上军爷。”

    刘班头还想出声听到旁边有人道:“老刘,出什么事了?”

    出声的也是一个宋军军汉,却是第一次带王大勇入军营的崔班头,崔班头也带着四个军卒,王大勇在其中手中拿着把白蜡杆长枪。

    刘班头笑道:“老崔啊,这里来了个小子,说是南员外的远房亲戚。”

    崔班头看了眼冯延辉,沉着脸道:“又是这小子,上个月才来过,还找我打听南员外住哪。”

    刘班头哦了声松开抓住冯延辉肩头竹竿的手,道:“这小子还不知道南员外犯了事,来找他讨花销。”

    说着他将银元宝塞回冯延辉手中,叱道:“你是想要我掉脑袋吗?还不快滚!”

    冯延辉接回银元宝冲刘班头陪着笑连连点头,又看了崔班头一眼转身离去。

    刘班头看着冯延辉背影,道:“该你值夜了。”

    崔班头道:“今天有没有可疑人进去过?”

    刘班头道:“没有,南府也不见人出来过。”

    崔班头道:“听说昨天李大帅曾进去过。”

    刘班头道:“是啊,还带着冯延赞和杨宗永两位少将军。”

    崔班头噢了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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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高琼率禁军白虎营在一片平原扎下营寨,他策马拿着燕云剑在营内四下巡查,神情威严也有几分喜色,不时和军卒说着些话,他说话粗俗和大部分军卒意气相投,不时引发一阵欢笑声,正当他经过一处营帐见一骑白马来到,马上一白衣女子正是刘娥,她穿着衣着普通如平常女子般。

    高琼策马迎上前,心中有些担忧,脸上带笑道:“娘娘为何独自来此?”

    刘娥道:“奴家想找高老将军学打战鼓。”

    高琼这才放下心,呵呵笑道:“是这样啊。”

    刘娥道:“奴家想等大军到了澶州把战鼓搬上城楼,打鼓鼓舞三军。”

    高琼点头道:“娘娘有这份心意,高琼自当效力。”

    他策马与刘娥并驾齐驱走向一边,道:“今天还要多谢娘娘过河时亲自下马推马车,这才把圣上推过河。”

    高琼将一个“推”字说得特别重,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刘娥微笑道:“奴家就是装下样子,没使多大力气。”

    高琼点头大声道:“对,要的就是装样子——”

    他手指两边军卒道:“你看这么多兵将,到了战场肯定会有很多人害怕,可只要圣上在城楼上露个脸装装样子,这些人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大家把心一齐操家伙和他们干一场,这仗就打赢了。”

    刘娥笑道:“听高将军这么说,好像打仗很简单。”

    高琼叹道:“打仗哪会简单,事情多着呢,不过这些事李大帅肯定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圣上做这最后一件事,大家都把事做好了,那打仗也就简单了。”

    刘娥轻轻点头,道:“还是高将军说得明白,奴家一听就懂。”

    高琼呵呵笑道:“我就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说话也不会像他们文绉绉的,就是简简单单说明白就行。”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营寨一侧摆放战鼓的鼓车处,拉鼓车的马匹已被牵走,战鼓也用雨布遮盖住,高琼下马从鼓车侧面登上平台一把掀起战鼓上的雨布,从鼓架上拿起根鼓棒,用力在战鼓上敲了下,战鼓发出一声响轰隆隆四下传开久久不息,道:“打鼓首先得有气力,然后是要会用巧劲。”

    刘娥跟着高琼走上鼓车也摘下另一根鼓棒,她发力敲打战鼓中心,战鼓同样发出一声响,似乎比高琼敲打的还要大声些。

    高琼奇道:“娘娘打鼓的手法像个行家啊。”

    刘娥笑道:“奴家年少时也在民间卖过艺,懂点打鼓方法。”

    高琼哈哈笑道:“那就简单了,记住节拍就行了。”

    说完他从刘娥手中接过鼓棒,双手持鼓棒敲打战鼓,一时间鼓声如雷令脚下大地也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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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延辉回到辽营独自在自己营帐前射箭,他侧身右臂向前平举稍稍高于水平,左臂皮衣衣袖扯落挂在腰间一侧拉弓引箭,目光紧盯两百步外箭靶,等到他左手轻放一枝狼牙箭带着呼啸声划出道弧线,正中箭靶中间红心,他射出箭身子纹丝不动却轻声叹了口气。

    他听到身边有人道:“好!”

    出声的是韩德让,他身披白色狐皮披风缓步走到冯延辉身旁。

    冯延辉忙收起长弓躬身道:“义父。”

    韩德让看着他道:“你今天入城南仁杰怎么说?”

    冯延辉道:“他说不会因为重利而叛变国家和民族。”

    韩德让轻轻笑道:“我没有看错他。”

    冯延辉道:“他好像遇到些麻烦,宅府外面有宋军监视,听说是得罪了李继隆。”

    韩德让道:“我知道昨天李继隆去他家拜访过他,那就应该不会对他如何。”

    冯延辉道:“你是说李继隆不会抓他?”

    韩德让道:“他只是个商人,还是个有节操的商人,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那边的事情,这个时候如果李继隆动他,那只能说李继隆紧张过头了。”

    冯延辉嗯了声点点头。

    韩德让道:“那边情况如何?”

    冯延辉道:“我看到宋军士气还是非常高涨,而且他们都在传,说宋朝皇帝已经离开京城御驾亲征,很快就要到澶州城。”

    韩德让也不出声从冯延辉手中接过长弓,又在冯延辉身旁挂在木桩上的箭壶中拿出枝狼牙箭,他弯弓搭箭射向箭靶,狼牙箭同样也在射在箭靶红心上,只比冯延辉稍稍偏了些,韩德让道:“你找到你哥了?”

    冯延辉道:“找到了。”

    韩德让道:“你刚才是因此而叹气?”

    冯延辉道:“是。”

    韩德让也有些感慨,道:“你们兄弟二十年才重逢,转眼又要刀兵相见,确实很为难。”

    他说完又是弯弓搭箭射出一箭,这次依然射在红心上,但还是比冯延辉射的那一箭偏了些许,韩德让轻叹口气,道:“确实老了。”

    冯延辉神情有些黯然,看着韩德让突然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韩德让道:“你想说什么?”

    冯延辉道:“这场仗——是不是一定要打?”

    韩德让道:“不是这场仗是不是一定要打,而是能不能打?”

    冯延辉愣了愣,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明白了。”

    韩德让道:“说来听听。”

    冯延辉道:“这场仗如果要打的话,不管胜负双方都肯定要付出代价,就看这代价是不是我们能够承受。”

    韩德让点头道:“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李继隆,要打赢这场战都不会让自己付出太大代价,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场仗辽宋双方是赌上自己全部国运,谁赢了谁就能把对方吃掉,但其实还有一种结果——辽宋两国都会因此消亡,而这是我也是李继隆决不想发生的事。”

    冯延辉道:“所以和国家兴亡相比,我们兄弟间的这些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韩德让摇头道:“至少你先祖冯道先生和我都不这么认为,我们都认为仁义二字以仁为先,说什么大义永远说不过一个仁字,何谓仁?人与人,你兄弟之情固然重,还有民族大义,但你绕不过去的——还是你我父子之情。”

    他第三次射出狼牙箭,这次狼牙箭正中红心最中间处,韩德让将长弓递回给冯延辉,目光带着几分慈爱。

    冯延辉接过长弓身子微微颤抖眼圈也有些红,低头轻声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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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夜下李继隆坐在澶州北城北城楼上,秦小小身披李继隆送她的狐裘在李继隆身前横抱琵琶弹奏着一曲《将军令》,杨宗永和慕容英站在一侧聆听,另一边冯延赞看着秦小小神情带着心思。

    慕容英在杨宗永耳边低声道:“这首曲我也会弹,就是弹不好。”

    杨宗永也低声道:“下次你弹给我听下。”

    慕容英笑道:“那得等你做了大帅才行。”

    杨宗永苦笑道:“那怕我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慕容英轻声一笑,秦小小已弹完最后一个音,李继隆点头微笑道:“不错。”

    秦小小起身向李继隆微微躬身,道:“谢大帅夸奖。”

    李继隆回头看向慕容英,道:“比你弹得好太多了。”

    慕容英脸有些红,她来到秦小小身边,对李继隆哼了声道:“那以后就让小小天天弹给你听就是了。”

    李继隆笑道:“这几天你和秦小小住一起,倒可以向她请教下。”

    秦小小道:“不敢当。”

    李继隆对慕容英道:“你们先一起回住处吧,这里太冷别把她冻着。”

    慕容英虽有些不情愿,还是和秦小小一起下了城楼。

    李继隆起身走到城垛旁看向辽营方向,见那里依稀能看到星罗密布的灯火,但突然间远处一队五百铁骑从小河北边踏过南岸,他们手持火把队伍像条火蛇般在澶州北城前又分为两路,远远绕着北城城墙来到黄河两岸再想东西行进,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发出呼喊声。

    杨宗永来到李继隆身边,道:“他们又来了,这两晚都是这样,隔一个时辰就来这边骚扰一下。”

    李继隆道:“他们是想让我们晚上不能睡好觉。”

    杨宗永道:“等末将出城拦截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李继隆道:“不行,你带的骑兵太少,他们骑兵比我们多太多,晚上更适合他们在运动中寻觅战机,而我们的弓箭很难给你支援。”

    杨宗永道:“我们的马匹始终都不够。”

    李继隆叹道:“是啊。”

    他转身问冯延赞道:“南啸天放了吗?”

    冯延赞道:“责罚十杖后已经放他回家了,监视南家的人并无发现异常。”

    李继隆道:“好。”

    冯延赞道:“南家一直暗中和契丹国做生意才富甲一方,但律法是严禁我国商人与敌国通商的。”

    李继隆道:“这也没办法,契丹国想要我们的铁器瓷器,我们想要他们的马匹毛皮,辽宋表面上不做生意,暗地里这样的生意还是很多人在做的,结果就是他们得到铁锻造武器,我们得到马匹训练骑兵——我听说南仁杰曾有一次受我方之托去契丹国东京买马,那次遭到契丹国官员刁难差点连命都搭进去,还是韩德让帮了他让他将马匹带回。”

    冯延赞道:“韩德让为什么要帮他?”

    李继隆笑道:“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收买我大宋国的人心,毕竟像南仁杰这样的人或许会在某些时候能派上大用处。”

    杨宗永道:“遂州那也有这样的商人,爹说没有这些商人,静塞军的马匹补给都会有问题。”

    冯延赞道:“那就是说像南家他们这么做,也是官府在背后支持的?”

    李继隆道:“是。”

    冯延赞道:“所以大帅没有重罚南仁杰父子,是怕惊扰这些商人?”

    李继隆道:“既然韩德让都能善待他,我当然也能,只要他确实没有犯事。”

    五百骑辽军铁骑在两侧黄河岸边行进一段又返回集结在澶州北城北门前,列成整齐的方阵,随后方阵向辽营方向移动而去。

    杨宗永道:“大帅,我们现在是不是只能守?”

    李继隆道:“韩德让率后军来到已重新振作辽军士气,他们这里的二十万大军都是来自契丹国五京的精锐之师,尤其骑兵擅长野战,而澶州城至今为止虽然也集结了差不多二十万人马,但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也就十五万,现在攻守的主动权确实是在辽军之手。”

    杨宗永道:“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发起攻击?”

    李继隆道:“萧后辽帝为萧挞凛居丧停朝五日,今天是第四天,也那就是说后天他们就会发动进攻,强渡黄河击溃我两岸杨嗣将军所率援军军团,然后攻打澶州城并伺机突击我京师来援的高琼军团。”

    杨宗永道:“这样我们就很危险了。”

    冯延赞道:“不知圣上能否及时赶到。”

    李继隆看向杨宗永和冯延赞道:“不管圣上能否及时赶到,我们都一定要守住澶州城,决不能让他们渡过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