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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陂 第95章 贪慕

    什么叫:“两人一同,不知所踪”!

    监刑官擅自终止了行刑,没处死犯人,非但不立刻回来复命,汇报情况,竟然还“亲自”劫了法场,把死刑犯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让自己的兄弟去杀自己的媳妇,结果,自己兄弟带着自己媳妇,一起跑路了?

    李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拳的手又紧了紧,提高嗓音,唤了一声:“玄鸷!”

    玄鸷今日当值,本就守在殿门外的连廊下,立刻应声踏上一步,抱拳行礼:“陛下?”

    李畅风凝眉,沉声问道:“赤鹰呢?”

    玄鸷知道,皇帝今天一早就给赤鹰派了任务,让赤鹰暗中去跟着芙蓉夫人的囚车,还叮嘱赤鹰,说了句什么“别让她受太大的罪……”

    当时,玄鸷心里就有点不解,还有一丝不屑:主子您,都要处死那位“妖妃”了,还说什么“别让她受太大罪”?

    那日,当玄鸷听到皇帝要火烧“妖妃”祭天的旨意时,背上就有些发凉,跟主子也算出生入死过,自以为了解皇帝,因为他曾是个有情有义的将领。玄鸷实在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对自己的女人都……

    主子您,以前这么宠爱那位芙蓉夫人 ,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推一个女人出去“祭天”!

    当初,主子对那位芙蓉夫人的喜爱,玄鸷都看在眼里;

    如今,主子对那位芙蓉夫人的绝情,玄鸷也看在眼里。

    作为一个侍卫,玄鸷是无神论者,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妖怪一说。所以,李畅风的无情,让玄鸷有些心寒,玄鸷当时就想:如果是自己喜爱的女人,自己怎么都会保护好她。

    而主子,这个无情的帝王,却能让自己的女人,背上祸国殃民的“妖妃”的罪名,甚至,是祸乱天下的“妖怪”的骂名!

    主子您,都下旨要烧死她了,一个人被活活烧死,如何能“少受些罪”?主子您,还要派赤鹰去看着她受罪吗?

    还是,主子是想让赤鹰去确认她死前,有没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主子的意思,若是她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让赤鹰直接就……那,她就“不用受火刑”,也算“少受些罪”了吧?

    想到这里,身为铁血侍卫的玄鸷,对那位“妖妃”都不免产生了几分同情。

    别人眼中那芙蓉夫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妃”,可是,玄鸷是跟李畅风最久的人,他能当上李畅风亲卫的统领,眼光自然比其他人都要毒辣一些。

    徐曼舒左一个“好主意”,右一个“好主意”的,别的人没怎么看明白,玄鸷却向来是个有心的,“妖妃”每次出过主意,皇帝就会给自己下相关的命令,很多时候都是当着妖妃的面,丝毫不避讳。

    玄鸷便看出了些门道,不管皇帝是笑夸“妖妃”一句“这主意不错”,还是轻叱一声“这主意不妥”,皇帝最后做决定,基本都是当着这妖妃的面,这“昏君”跟“妖妃”根本就是一条心的啊,大概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给别人看的……

    这么想着,连玄鸷也觉得,李畅风此举只怕是要杀人灭口,因为那位芙蓉夫人,之前帮皇帝做的那些事,可是妥妥的“妖妃”行径啊!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和“妖妃”两人合谋的。

    如今,天下可谓基本大定,皇帝以后,自是也不需要用那些“不拘小节”的手段了,所以,皇帝大概也不需要这个妖妃了吧?

    还有,前几天紫鸢的事,玄鸷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皇帝竟然只因为一条不太受宠的“宠物鱼”失踪了,当场似乎就对紫鸢起了杀心,下令追捕紫鸢时,还冷冷地说了一句:将人带回来“只要有口气,能回话就行”,这是还没审问,就间接将紫鸢这个曾经跟他出生入死的侍卫,判了死刑,这个帝王,是何等的绝情!

    玄鸷与紫鸢的感情不错,就像亲兄妹一样,两人同为孤儿,自幼被李家军收养,一起在侍卫营中受训长大。

    玄鸷深信紫鸢的为人,绝对不会背叛李畅风,而李畅风却只因为一条“鱼”就……

    这样的主子,怎能不让原本忠心耿耿的下属,心生寒意,萌生退意呢!

    ……

    所以,现在,听到皇帝的问话,玄鸷只淡淡地回道:“回陛下,赤鹰他,还没回来。需要属下派人去找吗?”

    李畅风心中本不快,不满地睨了玄鸷一眼:这还用问!不是废话吗?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会看眼色了?

    李畅风沉声吩咐道:“将赤鹰召回来,朕要知道,当时的情况。还有立刻派唳天司的人出去搜寻,上官重楼和芙蓉夫人的下落,一定要给朕找到!”

    “还有!”李畅风叫住正要转身的玄鸷,补充了一句:“一定确保芙蓉夫人的安全!将人好好的带回宫。”

    ……

    郢都城西,一间普通的、小小的院落中,上官重楼站在屋前的廊下,看着檐头的雨水飞注成线,落在院中铺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在一片浅浅的积水中,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水泡。

    上官重楼在心中暗暗庆幸:这雨,只怕下到明天,都不会停,那就能多拖一天。只是……

    上官重楼侧耳听了听身后屋里的动静,还是那么安静,不由得面露忧色: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刚才,在刑场上,在那个惊雷劈断了火刑柱后,上官重楼就看到徐曼舒虽然没有受伤,那眼神涣散地倒在潮汐怀中,似乎失去了意识。

    待上官重楼借着珊瑚那个“天罚”的由头,驱散了观刑的人群。上官重楼立刻不顾在场护城军那么多双眼睛中的惊讶和猜疑,靠到徐曼舒身边,才发现,她的情况比自己想的要严重,那皮肉烧焦的味道,虽然已经被雨水驱散了很淡了。但,对方的脉搏是那么微弱……

    上官重楼怕自己把人带回牢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治徐曼舒,想到李畅风自从下旨“火烧妖妃”后,皇帝就对自己曾经的爱妃、这位芙蓉夫人全然地不闻不问。

    上官重楼算是见识到了作为帝王的李畅风的绝情。

    上官重楼也略懂医术,摸了徐曼舒的手腕,就知道对方现在的情形,只怕不能耽误。而,教上官重楼医术的师傅,是位已经告老的御医,就住在城西,离这里不算远。

    上官重楼便不管不顾地,直接施展轻功,抱着徐曼舒就去了城西。而倾盆的大雨,正好帮他很好地冲刷掉了两人行动的轨迹。

    王老医师很惊讶,这种天气,自己这个不常见面的弟子,竟然会突然登门,还带了一个“急诊”病人给自己。但,凭自己对这个弟子品性的了解,王老医师并没有多说什么,还是先救人要紧。

    可是,当王老医师看到这个病人斗篷下那身,虽然被烧得有些残缺,但明显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身囚服!

    王老医师实在控制不了眼中的惊讶。

    上官重楼苦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只诚恳地说道:“还请师傅先救她,出了任何纰漏,都由弟子一人承担。”

    王老医师看着自己喜爱的这个,颇有医学天赋的弟子,轻轻摇了摇头:这傻孩子,还真是情路坎坷啊!

    上官重楼对那女囚,眼中那非同一般的关心,老医师怎么会看不出来。

    王老医师心里叹气啊:这么好的孩子,之前摊上那个什么北越公主,成了“弃夫”。现在,竟然把心思花在了一个女囚的身上……

    王老医师唤来自己的医女,先让她帮徐曼舒处理好她身上刚被火烧伤、又马上被雨水、主要是湿气微微腐蚀了的伤口。再帮徐曼舒换了衣服。

    王老医师这才又进屋,亲自给徐曼舒把过脉,留下医女,叮嘱她照顾好病人;又开了一些调理的药,吩咐药童去抓药、煎药。

    然后,王老医师给上官重楼说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她的外伤倒不重,只需注意一下,伤口好彻底之前,千万不能再碰水了;但,依这女子的脉象,她的身子亏空得厉害。”

    闻言,上官重楼一怔:她的身子亏空?不会是,生完孩子后,没养好身子吧?都说女子坐月子对养身很重要,李畅风,你当真这般狠心!

    上官重楼忍不住问道:“她上月才生下孩子,但,那孩子死了,莫不是,她因失子,没有养好身子?”

    王老医师闻言,也一怔:重楼啊!就算你成了“弃夫”,你也不能真自暴自弃啊!怎么这女子,非但是个死囚,还是个生育过的妇人?可是,她这脉象……

    王老医生默了一下,沉思了片刻,才道:“为师感其脉象,她这体内亏空,像是因突然使出全力后的脱力所致,但,重楼你知道,妇科并非为师擅长,这女子是否是产后的亏空,为师也不能确定。为师开了一些驱寒和温补的药给她,暂时不会有大碍。她这身子,慢慢养着,还是能养好的。”

    虽然,王老医师说的是“不确定”,但上官重楼清楚自己师傅的医术,应该不会诊错脉。只是,上官重楼想不明白,徐曼舒怎么会是因为骤然发力,突然脱力哪?刚才在刑场上,她出力了吗?

    送走王老医师,等医女为昏迷的徐曼舒喂完药,上官重楼便让他们都离开了。万一,李畅风的人追查到这里,不在场的人,也可以说自己完全不知情。

    上官重楼独自守在了病人的房外,看着这场突如其来,却下得如此不依不饶的大雨,思绪慢慢地飘到了远处。

    “你是这世界我最难解的禁锢;是万里晴空又突然邂逅雨幕;是从来不肯删除,等记忆复苏再次深入,搅动我清醒时或梦难以平复……”

    ……

    一年前,郢都西郊,护城军的军营。

    “怎么?我们的小珊瑚,有了暗恋的对象了?哈!”有女子放肆地娇笑道

    “娘娘!”另一个女声柔柔地、羞涩地欲言又止。

    上官重楼听到营帐中传出女子间嬉笑打闹的声音,不由得皱起眉:这军营中怎么会有女子?怎么,我去了北境,就没人管你们了吗?

    上官重楼正要发作,却被身边人拦住,正是同自己一起来的铁峥,铁老侯爷家的世子,也是接任上官重楼的,现任护城军统领。

    铁峥一手拉住上官重楼,一手食指放到自己唇上,对上官重楼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还有一个“拜托”的眼神。

    上官重楼虽然不悦,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护城军的统领了,这现任统领都不管,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上官重楼给了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正欲转身离去,却被铁峥死死拉住。

    铁峥拉着上官重楼,挑了挑眉,另一只手放在耳朵背后,还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你听!

    上官重楼眉头皱得更紧,瞪着对方:你叫我来,就是让我来听人家姑娘家说悄悄话?而且,这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不会是军妓吧?铁峥,你疯了吧?

    铁峥又拉了拉上官重楼的那支胳膊,拉着上官重楼又向那营帐靠近了两步。营帐的隔音本来就不好,里头女子的歌声,便飘入进了上官重楼的耳中。

    “你是一月里我最贪图的温度;是星空升起帷幕黑夜的礼物;是幸运来去仓促;最抱憾却来不及回顾……”

    带着点沙哑的女声,唱得异常地温柔,这词写的是赤裸的“贪图”,这曲却让人忍不住继续倾听“回顾”。

    上官重楼立刻怔在原地,看到铁峥对自己眨了眨眼,一脸的揶揄:叫你来听,没错吧!兄弟对你多好!

    两人只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

    “搅动我清醒时或梦难以平复;清风如我也曾妄图;遇见你能吹散眼前的雾;纵然不能为你奔赴;也愿你所到之处;万物复苏;有温柔像我对你一样贪慕;我也能满足,只希望你能永远,远离孤独;纵使我对你贪慕,执意陈述。银河倾泄,你的笑席卷我,如此简单顽固……”

    唱完这一句,那女子转而又笑道:“珊瑚,以你的声线,唱这首歌一定能……”,她似乎故意顿了一顿,才接道:“打动你那个‘暗恋’的对象!哈哈哈……”

    那天起,上官重楼的目光总忍不住去看那个“妖妃”,看她在军营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的喇叭,指挥着那几个舞者“军士二、注意走位”;“小孩她娘,身子低一点”……

    看她捣鼓出两个白瓷的大喇叭:“这叫聚光!知道吧?聚光!”

    聚光?

    上官重楼想:是呀!所有的光,都聚到你身上,聚到了你的眼里啊!

    ……

    屋里的徐曼舒,突然睁开了眼,刹那间,她的眼中,竟是一双骇人的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