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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一百零五章 粮运

    清晨刚过,一行牛车马车混杂的粮队,正急匆匆的赶着路。此时已近夏初,晨光还不足以发挥出全部的炙热之力,但太阳仍像是监视着粮队行径的一只巨眼,紧盯着赶路的众人与车马。粮队的领头者是良城米号的大掌柜高信,正悠起鞭子催促拉车的马儿加快步伐。禧虎默默的坐在他身旁的车栏上,警惕的张望着四周。紧随在他们身后的一架马车,是高信的跟班孔正一和禧兑。他们的脸上都有一样的紧张与不安。

    此时距离同商会在兴业庄的会议,早已过去了快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不仅仅是固湾城,更不仅仅是丰州,包括滨州与东州在内,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的会议在兴业庄连续开了三天,除了几位与会者外,没有人知道具体讨论了什么内容。之后连续过了四五天,一切平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从第六天开始,整个固湾城就热闹了起来。古木先生连续在各大街道、酒馆发表了慷慨激愤的演讲,痛斥尚离统治下的民苦民疾,宣扬同商会“万民同商”纲领之后的美好生活。民愤在他的动员下,就像是一把被点燃的燎原怒火,由怨转恨,由恨转怒,迅速以同商会为名义,掀起了对尚离王朝的正式反抗。固湾城的边军在城守魏柯的安排之下,迅速易旗改制,称为万民军,正式打响了同商会领导民众的起义。

    紧随而来的,是滨州紫蓬城、长平城、洛轮港。东州临陵城、汤芒城、东淇城等多个地方宣布了归于同商会治下,同时起义。整个北陆从北到南,整个东部掀起了一波反抗尚离的飓风。

    固湾城起义一个半月以来,战果喜人,顺利至极。利用同商会在丰州各大城的眼线、暗桩,一方面煽动民意、鼓励反抗,另一方面对城尉、城守进行适当运作,最后加上万民军队各城在军事上的压力与行动,连续扩大控制地区的范围。在晋安城东、南两个方向,徐凌忠与郑观天已分别统帅一路大军,驻扎在汴安城与裕民城,对晋安城形成了掎角之势,丰州的决战一触即发。

    “附近真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了”禧虎有些惴惴不安,紧张让他脸上的伤疤时不时的抽动,想当初他与高信从晋安城去固湾城的时候,路上车水马龙,行人不绝,与当下相比,物是人非。两个月以来,他开始逐渐适应了在固湾城的生活。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同商会的大业之中。他与禧兑本是想和裴勇一起,编入善和所在的队伍。可师叔善和怎么都没有同意,说他们二人年岁太小,不适合上战场,等两年再说。硬生生的把他们分配给了高信,专门护送辎重。

    高信在晋安城的粮号自从同商会起事之后就被查封了,好在他早就提前将钱粮资源全部转移到了固湾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失。现在还担任丰州钱粮堂的堂主,以金贾身份负责同商会在丰州的整个后勤钱粮的保障。

    “你别太紧张了,附近的尚离军,现在要么被困在晋安城,要么就在汴安城围攻徐副帅,可没空到这附近来劫咱们的粮。战事一开始,百姓自然就不会到处乱跑了。除非一个地方呆不下去了,都会想往平安的跑,可现在整个丰州,哪有什么平安的地方。”高信目视前方,平淡的说道。

    “固湾城难道现在不比前线打仗的地方要平安吗?”禧虎问道。

    “那也只是暂时。现在的形势,就是不进则退。你别看咱们万民军现在已经拿下丰州首府晋安城周边的多个城池。整个丰州东部都已在咱们控制之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部前功尽弃。打仗的事情,咱们虽然都不太懂,但形势还是要和你们说道说道,”高信提高了嗓门,扭过头来对禧兑和孔正一说道,“你们也好好听听。”

    他继续说:“郑、徐二位统帅的队伍箭在弦上,若是能够尽快攻克晋安城,那么整个丰州都将很快全部脱离尚离,归属咱们同商会。这也将极大的促进我们在滨州与东州各统帅的行动进展,甚至以滨州、丰州对帝都永德城所在的霸州的包夹之势,可以撬动尚离在北陆的根基。可作为晋安城后援的晋北城,一直牵制着郑帅所守的裕民城。若是郑帅贸然出击晋安城,但凡时间上有些拖延,尚离的军队就能从晋北城出击裕民城,阻断郑帅的后路。那可就危险了。即便郑帅全身而退回到汴安城与徐副帅汇合,在之后晋安城与裕民城对他们的夹攻之下,依旧是难以坚守。那我们这一个多月打下来的半境丰州的努力都会白费。”

    “滨州和东州的统帅都是谁啊,你见过吗?”禧兑问道。万民军组建后,由古木先生担任了滨、丰、东三州大统帅,而这统帅之名也是延自王厄父亲王拓曾经组建的老根军,那时候他们就一直以尚离澜枫为敌。大统帅之下,三州分别设统帅与副统帅,统领本州之内的全部万民军与各项军事行动。

    “那倒是没有,万民军的统帅都是源贵,他们曾经都在各诸侯之下带过兵打过仗,都是功勋卓越的将军。”高信笑道,“我也不过一介粮号的商人,哪里与他们有交道。”

    “掌柜啊,您这话我可不赞同了。万民平等,怎么就一介商人,低于他们个个将军了吗?”孔正一故意逗道。

    “就是,就是,没咱们送这粮,他们吃什么,还打什么?”禧兑也来了劲,跟着一起反驳高信。

    “打仗本来就是有钱人只提供钱财,把流血的事情都留给了穷人。”禧虎叹气道,“想要实现真的平等,不知道有多难。”

    高信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禧虎,他很难想象这句话能从这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

    这时候两匹快马逆向奔来,直到高信的马车前才突然立马驻足。高信也随之从马车上站起,大声令喝:“停!”

    五十人约二三十辆牛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高信的方向,不知道他继续会有什么指令。

    “高堂主!刚才我们去了前面探路,发现清水道已经被尚离军拿下,过不去了!”其中一名斥候报道。

    “清水道不应该有我们三百驻军吗?怎么被尚离军拿下了?”高信惊道,他又看看旁边的那名斥候,有些眼生,并不是钱良堂的人。“这位是谁?”

    “见过高堂主!下官杨林七,是徐副帅连尉张沁帐下义字排排尉。接张连尉之命特来此地报信。”杨林七微微喘着粗气,显然有些疲惫。他的岁数不大,二十出头,面色焦黄,沾着血迹和污泥,身上的甲胄也是同样的伤痕累累,显然是刚刚经历过惨烈的战斗。

    “张沁不是副连尉吗?你们的连尉杜冬呢?还有清水道,驻扎的好好的,怎么现在被尚离军占了去?”高信急促的出了口气,用一连串的问题质问道。他站在马车上,恰好与骑在马背上的杨起林平视。他所说的清水道,是他们前往汴安城路上的一条关隘。关隘不大,也驻扎不下太多的军士,却是一个阻断关键的要道。

    “报堂主,杜连尉带着我们一直守着清水道。也就是三天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就突然杀过来了大概五百骑军,看样子,像是前些日子,徐副帅打退那伙援军。又没能逃回晋安城,就被困在附近山林里了。可能是没了粮草,看我们守军不多,才贸然突袭我们。”

    高信心中一寒,辛亏这伙人没敢向着远离清水道的方向游走,不然自己这五十人的辎重队伍,早就成了这五百骑军的口中之食,他问道:“三百人守清水道应该不算难事,怎么就轻易让给了尚离军?”

    “真不是我们不想守,杜连尉带着我们打退了这伙尚离军的三波攻势,他们死伤的不少。可就在他们准备退去的时候,杜连尉想起来他们若是在这道上不断的骚扰,高堂主的辎重队伍将会遇险。赶紧就派张连尉带着我们出关追击,同时派人向徐副帅去报信求援了。可我们大多数是步兵,赶不上他们的脚力。也没想到他们掉了个头,绕过我们,杀回了清水关。杜冬连尉只留了少量的人手守关,结果就被他们拿下了。他的人……”杨林七哽咽了一下,“他的人头第二天就被尚离军挂在了道口的旌旗上……”

    高信和禧虎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倒吸一口凉气。“杜冬连尉想着辎重安危,却自己牺牲,实在是……”高信瘪着嘴,一股酸苦之感反复在胸口游走,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信使去求援徐副帅在关北,而张副连尉带我们在关南,再贸然进攻恐怕是难以拿回清水道,只能带着我们退守到李家寨去了。特意留了我在此地等待高堂主。”杨林七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的递给了高信,“这是张连尉的手书,请高堂主过目。”

    高信接过书信,快速扫了两遍,确为张连尉的手书与用印,他喃喃的计算道:“大统帅下令我们三天之内要将粮送到徐副统帅的手里,那是走清水道的正常时间。改道李家寨,要多半天的路程,。无论徐副帅是否分的出兵收复清水道,我们都要抓紧时间了,可能还要赶夜路。”他忽然大声下令,“改道李家寨,全速前进!”

    在高信的令下,队伍再次出发了。每个人都变得更加谨慎与警觉,生怕占领清水道的尚离军,突然再从哪些个地方杀出来。高信想想之前自己劝禧虎放松的那番话语,真觉得自己可笑,反倒是觉得禧虎的这种敏锐预感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

    在前往李家寨的一路上,他们的谈话都变少了,禧虎时不时的抚摸自己的护臂,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做好了应对准备。

    禧兑有些不明白连尉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悄悄的在后面的马车上问孔正一。

    孔正一回答道:“这不是有三州统帅和副统帅吗,统帅之下又设不同的军级。完整从上到下的,应该是师尉、旅尉、团尉、营尉、连尉、排尉六级。其中百人成排,五百成连。我们万民军刚刚组建不久,现在很多旅尉、团尉的建制还空着在。”

    “哼!”禧兑有些不服,“看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也会上战场,等我建功立业后,到时候至少弄个旅尉、师尉当当。”

    孔正一嘘了一声,道:“那你怎么不说你去当统帅和副统帅呢?”

    “我师叔和大师兄还在前面呢!”禧兑昂着的下巴几乎要翘到天上,“等他们当了大统帅,我就当统……”

    “瞎说什么呢!”孔正一使劲推了一把禧兑,“这些话不能闹着玩说。”之后他就不再继续搭理禧兑。

    经过一天的奔波,队伍终于赶在天色刚要落开始晚的时候,看到了李家寨的房子。杨林七早早的快马前去向张连尉通报。没多久张沁便带着杨林七和其他两名亲兵骑着马来迎高信。

    “高堂主辛苦了!”张沁拜拳道:“张某戎装在身,不便下马。”

    “张旅尉辛苦,非常时期,一切从简。”高信回礼道,“这趟粮食,是汴安城的重要补给,在我们之后还会一直有第二批、第三批。但这占据了清水道尚离军,就是如鲠在喉,很容易被他们掐断了我们的补给线。这必须要早日根除。”

    “他们现在恐怕也就只剩下三百多人,但人数依旧多余我旅,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军,若没有强有力的支援,我们贸然出击,胜算非常低。要不是杜旅尉当时算计失误……”高信与张沁之前打过几次的照面,也不算完全的陌生。但此时经历过战事的张沁,早已与高信印象中的他有所不同。他的甲胄与杨林七的一样,满是血污与伤痕,脸上的胡须显然已有很久没有打理过,胡乱的任由他在脸上东倒西歪。凌乱的一两捋发梢,从头盔下沿露出来,被各种污渍粘滞在额头上,说到此时,面色更有些颓唐。

    “若不是杜旅尉,恐怕他们早就把我们粮队给吃掉了。”高信赶紧安慰道,“不说这些了,既然已经发生也无法改变,做好后面的安排才是最重要的。快带大伙入寨吧!

    “有些情况变化,恐怕高堂主与诸位弟兄只能在我们营帐附近委屈过一晚了。”张沁说道,“我们到了李家寨,才知道寨里闹了些疫病,传染的厉害,之前就死了不少人,年轻人、还跑得动的人,都不在寨里了。留下的,要么是染了病的,要么是岁数大的,恐怕我们只能明日做好些防护的措施,一鼓作气快速通过。”

    “扎营怕是来不及了,今晚还要加紧赶路,按大统帅的指令,我们现在只剩两天的时间。耽误军中粮运,是会误了大事。怎么还闹了疫病?李家寨的人有来咱们万民军从军的吗?”高信立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语速不由得都变快了。

    “应该没有,至少我们连中,是没有的。”张沁答道:“他们这情况也有些时日了,恐怕在我们来到这边之前,那些怕传染的就已经逃散。”

    高信低头沉思了片刻,回头对孔正一说道,“传令下去,现在就让大家务必人人用布条蒙住口鼻,做好防护,一会快速过寨。”

    “是!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