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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8章 神秘苏先生

    叔仁走后就没给家里写过信,不是不想,而是太不方便。大兵压境的时节苏区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不时发生的前哨战或试探,实际都是入秋前的序曲。

    驻地离边境只有几十里地,叔仁所在部队已经奉命全线戒备,这次他们破天荒地挖掘了大量战壕工事。

    因为有了前面的胜利,领导者们都十分乐观,他们具有空前的信心与决心,誓言将敢于来犯的敌人有生力量大批地消灭在界线附近,从而令南京的政客知难而退。

    在备战的空隙里,根据总部指示派遣了若干人员四处活动,联络其他苏区、游击队或侦察敌人的情形。这时正受命训练新兵营的陈叔仁找到了托人带平安口信的机会。

    一天寿礼从山上回到家里。神甫建议半山腰修建小水库,他是去视察工程进度。

    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个看上去像行脚商人的男子,正斜签着身子坐在茶桌旁和气地同纹香、敬姑娘两个说话。

    “哦,怎么,有客人?”他一脚踏进屋内,一面微笑着对那人点点头。

    “老爷回来啦,这是安庆来的苏先生,给咱们带来了五爷的口信。”纹香起身快步过来接过他的草帽并介绍道。

    “哎呀,那可多谢,让您辛苦啦!”寿礼听说是叔仁的口信眉头轻轻一动,和纹香迅速交换了个眼色,知道并没将什么透露给四妹这才放心下来。

    笑呵呵地抱拳请客人安坐了,转脸问四妹:“你什么时候到的?我正要派人去码头接,没想到你却坐在客厅里了。”

    “今日一大早出来,在庄台的河埠头换了早班船。大哥你真是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如今从河上往来可方便多啦!”敬姑娘感叹着,少有地奉承起兄长来。

    “怎么,陈少爷的身子不碍事了?”寿礼坐下接过纹香捧来的茶水,没有理会苏先生却对着妹妹继续问。

    “经过这半年的调养已经基本好了,”敬姑娘略有些不安地看看苏先生:“以后只要按时服药、做艾灸,顶多一年光阴便可以像常人般。大哥不想听听五弟的口信么?”

    “嗯?哦,不妨,他无非就是个‘好’字,还能怎样?我倒想先知道你今后的打算哩。又算一季清秋到,我这里等你回来却是有几个好媒要做呢!”他看看四妹,又看看抿嘴微笑着的纹香。

    敬姑娘的脸腾地红了,怨怒地对她哥哥冷笑一声说:

    “哼,无非又是打我主意罢了。如今父母不在,你这做兄长的便要继承他们的遗志想把我早早嫁出去。我告诉你,趁早打消妄想,什么王孙公子的都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唉,做哥哥的哪里舍得,只是‘女大当嫁’天使自然,要是刻意阻挡,有违天道人伦。所以我也希望能早早给你……。”

    话还未说完,敬姑娘已经站起来说声:“苏先生请坐,我暂且失陪。”说着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大踏步走出门去。

    “四姑奶奶可真是个爽快人。”苏先生有些尴尬地笑笑,担心他哥哥会因此生气。

    不料陈老爷“噗哧”一笑,对纹香使个眼色。纹香点点头,进屋取出绣花活计来搬张凳子坐在门口。陈寿礼放下手里的茶凑近些低声道:

    “舍弟的事家里只有我两个知道,所以才寻个她最烦的话题。她走掉不要紧,咱们正好说话。舍弟托您带的可是什么消息?”

    苏先生恍然大悟地笑了,摇摇头说:“果然一家人,都这样有计谋。”说完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道:“不瞒陈老爷,我是和叔仁一批进山参加红军的。

    以前都在省城,彼此认识。叔仁如今在那边用了化名,就像在下化名苏某一样。他打仗很勇敢,如今在野战部队带一个新组建的营,是代理副营长啦!

    叔仁让我告诉家里一切平安,请你们放心。还让我问问,听说孩子至今没有大名,他想起个名字叫正义,不知您意下如何?”

    “唔,正义?这个名字很响亮。”寿礼点头:“我家给孩子起名没有那么多讲究,既然做父亲的希望,那就叫正义好啦。

    让他放心做事,不要惦记家里。这边有我在,大人孩子都不会有差池。”

    “嗯,我看他最信任您的,托付时叮嘱我一定当面告诉您。”

    “哦?”寿礼注意地看苏先生。“恕陈某直率,苏先生此次来不仅是为带个报平安的口信吧?是否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

    “您真是慧眼啊!”苏先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确实有点小事情要麻烦您。不知陈老爷这里能看到报纸么?”

    “以前不行,现在通了小火轮往来于蚌埠、寿县、庄台和三河原之间,倒是可以顺路送来。不过全是隔宿的。”

    “哦,这样说您一定晓得南京方面即将对苏区开始‘围剿’罗?”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寿礼差点告诉他自己还有个弟弟在中央军,话到口边改了主意。“中央军不是都开到霍县、霍山、舒城、六安和安庆了嘛。”

    “不错,而且从固始、商城、麻城直到鄂州也布满军队,对我们形成了一个大包围。

    当然了,对于这种围剿行动红军此前已经有过三战三捷的战绩,想必这次他们仍然占不到多少便宜!不过这种包围也确实给红军带来些困难,比如弹药、医药品等等。

    您知道大战在即,后勤补给不充足会是多么不利。因此,我受上级委派出来采买药品等,希望先生给予大力帮助。”

    他见寿礼沉吟着没有做声,以为对方大约对搅进红、白两家的事务有所顾虑,便慷慨地表示:

    “钱这方面不成问题,只要先生能把货品代我们买来,其它的比如运输之类由我们来负责即可。”

    “不、不,苏先生想错会了。”寿礼摇摇手:“我是在考虑怎样办货的事,并非别的。”他说着抬起眼睛来道:

    “所需的货物我会令各处掌柜尽量办来,用民团的名义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这桩事体望仅限你、我知道,再不要告知第三个人。”

    “先生能够帮忙我感激不尽,您的意思我明白,保密的事请尽管放心!”见寿礼没有拒绝苏先生很高兴,他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得小小的油布包递过来,道:

    “所需物品都在这个陈子上,其中最困难的可能是那些西药和手术器械。这类物品他们那边卡得很紧。您要是购买最好不要一批搞,那样虽然快却容易引起警觉。”

    “承情相告,我知道了。”寿礼点点头:“不过这些药品如有不凑数时,可否以中药代之?中药虽不如西药效力快捷,但是本土本生。

    恐怕当局不至于管制到连些许草药都把关的地步,只要咱们把验方、原料、制成三个环节把握好,中药不见得比西药作用差。”

    “唔,这倒也是一法。”苏先生思忖片刻点头道:“但是先生这边方便么?”

    “哈,总比西药要方便。”寿礼笑道:“刚才被我气走那个妹子就是个中医的好手,为她,我自家院墙外还开了间药店呢。材料、伙计、工具都是现成的,再外出采买些就尽够数了。”

    苏先生也笑了:“我说怎么讲啥药哇灸的,原来这样呵。”他摸出两张银票来放在桌上:“陈先生,这票面是八千块银元,就请您出面帮我办这批货。所余皆为酬谢,如何?”

    “勉力为之。”陈寿礼想想将银票收好:“苏先生,货物办妥后如何交接?”

    “我还有个伙计,一起住在镇上的三原店。先生可以派人去和我们接洽,如果我不在伙计小安必定可以见着。

    我这就赶回去安排接货和运送的事宜。”说着他站起来,提了携来的藤箱表示告辞。

    寿礼送他出来,同时也是为避免旁人看到后猜疑。刚走到天井就庆幸还好自己送出来,因为迎面遇上了仲文。

    “啊哟,大哥这是送客去呀?”仲文满脸笑容,一双眼睛却在苏先生身上不住打量。

    “哦,二弟,有事吗?”陈寿礼不动声色。

    “这位是……?”

    “安庆的苏先生,做草药和纸张生意的。来替老五送个平安口信。”

    “是吗?”陈仲文很认真地转向客人问:“先生认识我弟弟?”

    “有时他来店里买些纸、本之类,我们两个店相距半条街。”

    “是这样?”

    陈仲文还想问些什么,他大哥拦住道:“二弟先到客厅坐吧。苏先生要赶路回镇上去。我赶紧送走他,再来和你说话。”说完引着苏先生先离开了。

    等回到客厅时,见仲文正一本正经地坐在桌边,手里抓本书在看。寿礼觉得好笑,心里知道定是纹香等嫌腻烦都躲出去了,害他一个寂寞无聊,只得闲翻书消磨时光。

    于是咳嗽一声迈进门来,说:“二弟,好久没有上这个门啦,今天怎么这样闲在?”

    仲文放下书,“嗨,昨晚才从省城回来,起床后先来看望兄长,尽点孝悌之心么。”

    “承受,不过这有点不大像你的风格。”话里明显带着讥讽,仲文一咧嘴,寿礼马上拦住他:

    “你先别分辨。我问你,是昨天傍晚到的不是?晚上可是住在陈拐子家了?哼,可惜了一对水嫩嫩的双生姑娘,竟落到你的手里。”

    “大哥可真是的……,”仲文尴尬地垂下眼睑:

    “可也是,你是村长、族长,这小地方有点什么动静也逃不过你的眼睛。还请你手下留情,小弟就这好色的毛病,要改怕也难。”

    “你呵!”寿礼立起眉毛来:“还用我管?你做什么全村都瞧着呐,除非己莫为么。人说你和陈拐子的老婆、女儿混在一张床上可也不是空穴来风罢?

    这等乱伦的事你也做得出?且小心,若被人拿到祠堂里可不要怪我,只好拿家法来比较了!”

    听他这样说仲文吧嗒着嘴巴,九十分不乐意地嘀咕道:“哪个舌头嚼不烂的东西净在背后捣鼓我,这跟他们有个屁关系!

    不过大哥也不要光顾着说我,我是在表面的,你是在内里的,咱俩到底是兄弟,彼此彼此。”

    “此话怎讲?”

    “你把嫂子丢在庄子上一年回去几次?在外面纳个尼姑做妾,这屋里又收着纹香,兴许还有阿娟?……”

    “放屁!”寿礼气得顿喝一声:“我明媒正娶地纳妾和你有什么可比?至于纹香、阿娟,两个还是黄花女儿,怎么可以胡说八道地凭空污蔑?”

    见大哥生气地吹胡子瞪眼仲文似乎十分开心。他“嘿嘿”地笑着安慰兄长:“算啦,这都是些下人们闲余的胡扯,当真不得。大哥何必生气呢?

    我引用一下只是想说明男人好色乃是很自然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大哥也不必拿着这种小事来教训我,何苦自己兄弟为这个不痛快?”

    “我才懒得理你这些破事。”寿礼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时候范能媳妇让她弟弟来找我,说她有身子了,求我给她做主。这事情你不清楚?”

    “她肚子大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咬定是你的种!”

    “哪个能证明哩?”

    寿礼瞪起眼来:“老二,当初范能因磨坊的事情入狱,那天晚上起你就常去‘照应’他媳妇,这是邻居们有目共睹的。

    你说没证明,那请问你就有证据可以撇清自己么?我好歹说服她先回去且不要到你府上哭闹。

    好在那孩子年轻胆小,假如人家真的去闹起来,你觉得很有趣么,弟妹还能客气迎你进门?才怪!

    我说你、骂你,还不是为你好,为的维护咱陈家的名声和面子?先人辛苦创业到我们手里,不能让人家说‘富不过三代’这样的话,那可太让祖宗们伤心了!”

    “好、好、好,大哥的好意我知道了。小弟今后多加注意还不行么?”仲文做出一副求饶的样子来说。

    其实寿礼开始也并没有想说这些,只是觉得他的胡闹有点太过分,必须及时敲打才行。

    见仲文求饶他的心便软了,既希望和赵氏这一支保持和睦的关系,也就不便更多地让弟弟在这里尴尬下去。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在仲文对面坐了,语气和缓地问:“你今日来,不是单为问个好吧?”

    “可不是。”陈仲文有点得意:“大哥你仔细瞧,没觉得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吗?”

    听他这样讲寿礼上下打量了一番。

    果然,老二面色红润、发色油亮,穿双锃亮晃眼的黑皮鞋,外面套着一身灰色白线格子花纹的洋服,甚至还在喉结下面挂着一个蝴蝶状的小饰物,让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中国人。

    他不禁一笑,半讥讽半挖苦地说:“你这是扮得什么戏,居然还是洋式的。总不会是混不下去又想回东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