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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12章 不安分的李二狗

    因为大旱,各地歉收十分普遍,有些地方甚至颗粒无收。

    在刚刚结束战乱的山区,农民才开始留意农事就到了要缴租的季节,先前缺乏照料的土地怎可能有好收获?

    是大户们却不管,坚决不能使自己的收入受损失。

    愁眉苦脸的佃户到处都是,他们凑在一起彼此合计如何是好,于是有人提出和地主谈判,更有不安分的年轻人回忆红军在时的美好时光。

    三河原一带由于寿礼的带动和兴修大量水利工程、引进新品种,且发展出多种农副业,大大改善了纯靠老天爷赏饭的旧方式.

    许多村庄仍然可以靠收获各种豆类、洋芋(土豆)、番薯满足口粮,且还有富余可以拿出来交换,使最先接受新农业的那部分庄户人在大旱之年反而赚到钱了。

    在其它村庄开始出现斗争甚至暴动的时候,三河原却不可思议地风平浪静。

    人们仍过着忙碌但毫不慌乱的生活,就算偶尔有李二狗上窜下跳地撺掇也没什么人应他。

    往往农人们叼个烟袋围拢着,饶有兴趣地看他发狠捶胸地讲演完毕,便会有好心人和他说:“二狗呵,赶紧回家做饭去罢。这都午时了,你难道不饿?”

    “吃个屁,你们这些不开窍的顽固脑袋,就知道吃!”李二狗愤愤地回敬道。

    “废话,对庄户人来说吃当然是第一等大事。这人又不是铁打的。”对方也不客气。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家里总共有几粒米我还不知道?这会子吃了晚上就没啦!”

    “唉,我说二狗呵,是你自己不对哩。”有天北生叔走过去批评他道:

    “你看看你,成日里站在这磨盘上拉人家讲什么斗争、斗争,可你自己的田倒有七成荒着,这像什么嘛?

    陈老爷不是没给地,你家里老小一堆,他也没催逼租子,总让牛牛往家带吃喝,年年过节还派发粮米照顾。可是你呢?

    放着地不管全丢给媳妇,自己在这里空说白话。说什么穷根是地主闹的,你让人怎么信服?我看还是你自家有毛病,怨不得别个!”

    “呸!北生叔,你老人家上年纪了呢。他那是狐狸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心?天下的地主都是一样的,没好东西。你被剥削一辈子了,还替他说好话,真可笑!”

    “李二狗,你迷心了,怎么和长辈这样讲话?”旁边有人高声喝道。

    “我可没糊涂,北生叔的老大在商行、老二在码头上做脚夫头儿,敢情是和陈老爷穿一条裤子。我听说你老人家现在也雇了两个小工?

    嘿,说不定再熬两年就不佃田了,也混个财主做做。告诉你,谁要是剥削别人,谁就是我李二狗的革命对象!”

    他正吼着,不提防徐北生从身后一人手里夺过柳条扫帚挥过来,口里气呼呼地说:“我让你革命,老子先替麻袋兄弟教训你个忤逆的小子!”

    说着扫帚杆子便打到李二狗的屁股上,疼得他跳起来叫:“嘿,徐北生,你俩儿子给人做腿子还不算,如今连自己也贴上啦?”

    听他嘴硬北生叔大怒,追着要打,周围众人见了哄起来,有拉架的、有打太平拳的、还有叫好的,顿时乱成一团。

    寿礼正和从上海回来的马神甫说话,见常顺急急跑来找三牛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变故,问清情形后哭笑不得,摇头对马托尼道:

    “这个李二狗,成天有地不种到处惹事,居然把北生叔那样个老实人惹火了,真不知拿他怎么才好。”

    一面让三牛赶紧劝开他拉家去,一面吩咐常顺:“你请北生叔来,就说我有话和他讲。”

    常顺应着跑了。等他拉着兀自恨恨不已的徐北生走到门房口,正好寿礼送神甫出来。“老人家不要生气,他还是个孩子。”马托尼劝慰道。

    “哼,他都二十多的人了,屁个道理不懂就会瞎说八道,我要给他个教训!”

    马托尼呵呵笑着知道自己白说,只好耸耸肩膀,向主人告辞离去。陈寿礼过来抱了徐北生的肩膀说:

    “叔,何必生这么大火头,还是小心身体的好。我屋里有纹香刚泡的茶,咱们进去吃一杯说说话,如何?”哄着老头进了客厅。

    果然纹香已经摆下两个茶盏还有两盘点心,笑盈盈地扶他坐了,又贴心地给他在后腰加了个鸭毛的靠垫。

    徐北生被他夫妻两个侍弄得不好意思,倒把这事淡了,渐渐地心绪平复下来,喝几口茶脸色也红润许多。

    正在这时忽然外面有个老人的腔调高声说:“这小子太不像话,留着是祸害!要不得哦、要不得!”屋里正诧异,帘子高高一挑,常顺在门边通报:“东家,太公公来啦!”

    “哟,太叔公,怎么把您给惊动啦?”寿礼夫妇忙迎过来。

    三太公在阿屏的搀扶下拄着根檀木拐杖气哼哼来到上首坐下,对着北生叔点点头道:“北生也在呵,那最好,咱们和老大一起议议这事!”

    寿礼和北生叔对视一眼,笑着劝说:“年轻人气盛,闹点小动静而已,不值得您老人家兴师问罪。”

    “是呀、是呀,这小子成天胡说八道、不正经务农,我是想替李麻袋教训他一顿,其实倒也没什么。”北生见他来势汹汹,急忙缓下口要来个大事化小。

    可三太公并没有因这两句话就改了念头,他晃着脑袋半闭眼睛叹气说:“唉!我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时代没经历过?可如今这时候真正要紧得很呐!

    老大,我听说外面闹抗租、抗粮,三河对岸还出现暴动,连警察带军队去了二百多才镇压住,这是多大的事呀。

    乱世中只有强权才能出真理,你可别狠不下心。这李二狗虽然只是个人在闹,可难免遇到糊涂的跟了他起哄,要当心呐!”

    “是、是,你老人家看得多,我们小辈自然会把这个话放在心里……”

    “不够、不够。”老头儿把雪白的山羊胡子摇得直抖,不满意地说:“北生在这里,我问你,那小子是否讲过什么斗争啊、阶级啊这类的话?”

    “是。”徐北生老实地回答。

    “老大你听见了?这是谁教给他的?你难道不明白这是什么?分明是赤色宣传么,可我三河原太平世界哪来的赤党?这还不足以让咱们警醒?

    现在外面对赤色分子抓得很厉害,我总担心有个把漏网之鱼会窜到这地方来,那可就没安静日子喽!”

    寿礼偷偷瞧了上面一眼,心略沉沉,稳稳当当地微笑着答道:“叔公放心,咱保安队的实力很强的,不少弟兄都是老三队伍上退下来的老兵,就算有少许赤匪也不敢来硬碰。

    至于漏网者,如今咱们成立了保甲,有丁有长,可疑之人必逃不脱咱的眼睛。

    叔公,二狗这小子在外面晃荡了两年学些不好的东西,如今游手好闲不成大器是令人痛心,但要说他和赤党有什么联系,我倒不认为,大可不必过于惊忙,只盯着他不出格就是。

    当然,我会找麻袋叔来和他说,要他严加管教着些。”

    “没用。”三太公叹口气:“李麻袋那混东西他能让自己吃饱就不错啦,哪里还管得了他儿子?

    老大,你就是心忒善。你知道人家说你剥削不?把你恨得牙痒哩。

    我听说赤党每到一处便将富户家产分掉,杀掉首富之人甚至屠灭全家。你可要小心,别养虎为患,吃亏怕在后面呢!”

    “叔公,那赤党只杀为富不仁的富户。咱平常接济乡亲、主动降租减息,农家佃户丰衣足食地,谁还会去揭竿而起?

    不信你问问北生叔,那李二狗上蹿下跳有几个信他?凭他说去,我看没人真个放在心上。”

    “话不能这么说。”三太公摆手道:“头一件,你家佃户不跟着闹不等于天下没人跟着闹,十指不一般齐整,难保有参差呵。

    到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不得不防。第二件是大格局,政府号召防共、剿共,赤色宣传自然在这其中。

    你不推举我做这个乡长倒罢,否则老夫身上便担了责任。若熟视无睹,传出去怕人家说我个纵容之过。要不,你还是把这官衔替我担待了去,省得老头子瞎操心!”

    “哎,别、别。看您怎么说到这上边来了呢?”寿礼赶紧站起来。

    “那,我问你,你觉得对李二狗如何处置比较好?”

    “这……,”寿礼看看在一旁着急的徐北生,肚子里转了几个圈圈。“他……,不敬长辈,就……罚他去北生叔家里帮工收割,如何?”

    “啧,这算什么处罚?”三太公十分不满意地用手杖敲敲地砖:“你当是教训孩儿呢?”

    “那,请叔公明示。”

    “哼!”三太公闭上眼想想,徐北生趁机抹把额头上的汗水,听他缓缓说:“这个东西几次三番地闹事、宣传赤化,影响及其恶劣。

    既然他不好好种地,就把他家佃的田收回好了。赤色分子我们不能留在村里,也不能留在三河原上。

    赶他出去,生死兴灭由其自便,但愿他还能醒悟悔过,回头是岸。南无阿弥陀佛……。”

    “啊?这……,严重了吧?”徐北生着急地说,顾不得寿礼的眼色走近几步道:“不过是娃娃的胡闹,哪里到这步田地?

    三爷爷,没有地他家老小可怎么活呀?再说,罪在一人,又何必牵连全家呢?求你老开恩,饶过这孩子一次吧?”

    “北生呵,你糊涂!人家不敬你长辈,我这里替你立威,你倒来拆台子!”

    “唉,我是想这么一来可对不起麻袋兄弟了。本来是好意,谁知却……,这叫我怎么去见他呢?”

    “‘子不教、父之过’,他当爹的自然有责任,这连带处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北生你是个实心的人,可总做好人难免被恶犬欺负呢。”

    “叔公呵,”陈寿礼欠身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本来只是件打架的事,若搞得风雷电闪地,只怕乡亲们心中不安呐。

    就是您说的,现在放眼看看四周,只有咱们这块地方还比较安静、太平,连县长都夸我们是‘清净宝地’、‘不染纤毫’,若这事传扬出去,咱们‘治安优等乡’的名声上怕是有碍哩。”

    “嗯?哦……。”三太公没想到这层,一时有些无语。听了好久的阿屏趁机柔声道:

    “哎呀,这个李家的孩子真不懂事,为他一个搞得多少大人在这里消磨时光、不得安宁!老太爷你喝口茶消消气,别伤了脾胃吃不下饭去。”

    “好、好。”三太公点头,就着阿屏手里的茶盏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