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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15章 父子对话

    “既然张家也有一份,且还是最大的一份,我看让他说说也应该,对吧?”北生看看其他人都不反对,便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张贵三清清嗓子继续说:“自古办学都是好的,造福一方么。可毕竟用的是我们的地,而且谁知道这有没有个头呢?

    要咱把地拿出来做好事这我不反对,可总不好白白贡献吧?虽

    然这三丈坡种不出粮食、蔬果,到底是先人留下的产业。所以我看大老爷,凭你做事的义气,这块地我可以让出去,但是怎么作价?还望你给个明话。

    只要价钱合理、公道,成交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大家本没卖的意思,还不都是看在你大老爷做善事,我们几个帮忙抬抬轿子而已。

    各位长辈,你们看我讲得是不是个道理哩?”

    “是呀、是呀,贵三不愧是跑过码头的,看事情就是透彻!”那几个立即嚷起来附和。徐北生把烟锅子在桌沿上敲一敲,让他们都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盯住了寿礼瞧。

    “小张说的有道理。”他沉住气把手里的茶碗放下,看了眼走进来靠在门框上,边在一件褂子上打补丁、边注意听他们讲话的北生婶,笑笑说:

    “你说要支持我办学,真是个大见识的。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知道吗?在东洋日本国,人家那边的亩产几乎是咱们的三倍。为啥呢?

    第一是种子好,有懂育种的人,这种人只有农学院才教得出来;

    第二是农民会用这个种子,知道它有什么爱好、脾气。

    那么谁能教给农民这些呢?还是农学院的学生。

    且不说天下,光是三河原就有多少土地、多少农夫啊?所以要有很多、很多的学生从这农学院里学成本领才行!

    那么多学生,吃、住、学都要地方,才有了这扩大校园的意思。”他说完观察一下大家的神色、表情,然后继续道:

    “你们不要看咱拿出去多少亩,实际上这里头有大大的好处哩!”

    “哦?有啥好处?”听到这个陈仁贵忙往前凑和。

    “拿出来二十亩建新校舍,”陈寿礼道:“这里可以容下三百多老师和学生。这些人难道在本地不吃、不喝、不花钱么?

    自然不会。但只要他们花钱,村里任何一家都可以与他们做生意,譬如卖鸡蛋、蔬果,得来的钱补贴家用或让小孩子进学堂念书等等。这岂不是好处?

    比如小张,你大伯可能就不用天天将担子挑去冯家渡,而在那坡下路上就可以支摊子卖他的馄饨啦!”

    他注意看几个人的脸色,见大家都在微微点头便继续道:

    “这大学校开到咱们三河原,得来多少文化人?孩子们将来也上这个农学院读书,不用离开父母跑到县城、省府去,不是方便许多吗?”

    “哎,这是件大便宜!”陈仁贵叫起来:“不过,他们能要咱们庄稼户的子弟么?”

    “这有何难?”陈寿礼微笑了:“你忘了我也是这学校的股东,那还不是一句话?

    放心,只要大家配合、支持农学院开办,作为交换条件,你们几家的子女优先录取,这个话我替你们去说!”

    屋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北生婶嘿嘿地笑着伸头问:“老爷,按你说的,将来我家小磨儿也能上那里去听先生讲课,和那城里的娃一样?”

    “当然了!”寿礼肯定地回答:“小磨儿明年该上小学校了吧?我明年再修个中学出来,等他毕业时直接进咱们三河中学,中学毕业直接进农学院。

    就在婶子你身边读出个举人来,如何?”大家听了都开心地笑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长远的。”寿礼很快说道,把大家注意力重新引导回来说:“眼前现成无非就是拿现钱收买,或者用旁的土地来换。

    几位乡亲,既然这办学是造福地方、利于子孙的大好事情,我替人家做个请求,地价不要喊太高,毕竟人家不是拿来发财的是不是?

    至于换地,如果哪位同意这么做,我可以拿出些地来换。大家还记得陈拐子吧?当初族里收了他的地变卖我购进些。

    有块地大约二十五亩,在小通寺东边,隔着一片松林,是个向阳坡地面,对着就是马神甫家。

    那里原本是片茶园,到陈拐子这代手里给撂荒了,茶树也成了野茶。如果你们愿意换地,我把它拿来和大家换。

    和这三丈坡不同,那地方要做宅地或开园子、坡田都是随意的,既公平、不叫大家吃亏,而且你三家我各送一亩,贵三兄弟贡献大我送两亩,如何?

    唯一不知道的是,各位与马神甫做邻居可愿意不愿意?”

    “这、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李麻袋看看众人:“洋人也是人么,况且马先生对我很好,这条裤子还是他送我的。咱家没意见!”

    “老李没意见我更没有了。”陈仁贵舔舔嘴唇笑眯眯地说:“再说我又不住,开几分菜园再种几分烟叶子就挺好!”

    寿礼笑着点点头,抬眼问:“贵三觉得怎样?你占的份最大,原该先听你意思。”

    “东家对我没说的,考虑的也蛮好。虽然离开大路稍微偏了点,总的来说还算公平。我接受。那就换地好了!”张贵三爽快地回答。

    “好、好!”陈寿礼说着回头来望着陈东井。他喉头动了动,叹口气道:

    “唉!既然大家都乐意,我还能有啥说的?只好到祖宗坟上买些香烛拜诉,求他们不要怪罪就是了。”

    “怪罪是绝对不会的。”寿礼放下心来拉过洪升说:“先人们在天之灵知道咱们做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如何倒怪罪哩?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牺牲点后代们可以多得实惠,嘴里自然也多念及父辈的恩德。

    我相信,百年以后,咱都不在了,这学校还会存在,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想起当初各位的义举。

    为这大义行为,我们父子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说完抱拳施礼,众人虽然听得半懂,还是急忙起身还礼不迭。

    在回家的路上,洪升忍不住问他父亲:“干嘛那么麻烦呀?反正有的是荒地,随便挑一处不就完了,还省得费这许多口舌。”

    “地自然有,不过数这里最合适。你看,它既靠近那几块实验田,而且就在路边,建造使用的木材、石材都可以方便地运过来;

    再说将来学生、老师们往来也便利,走旱路、水路都可以。这地方往北边到小学校还有三个山坡坡,正好可以用来修所中学校。

    前几年烧毁的广诚观不是房基还在吗?利用一下就能不费力地起三、五间大屋,余下的修修补补现成可用。

    这些我都想好啦!咱这地方只要有了这么三所学校,周围的子弟都会赶来上学。

    周家桥、照头镇甚至几座县城里都会往这里赶,西陈家集靠这个就能繁荣起来,庄户们每年从杂项上也能多收几个钱。岂不是一件很妙的事么?”

    “原来父亲想的是这个。”洪升点头。

    “嗯。咱家虽不及李家,但也足够大了,远近都知道陈家的情形。两年前你二叔他们刚闹完分家的时候,咱们手里缺现银,那会儿可真难呀!

    好在高塘伸手帮了一把,不然咱俩可能就被债主们给扔河里去了!”他半是吓唬地看看洪升。

    “不算你二叔那边,咱们家陆续又买进一批土地,如今怕有个四千多亩了,手里的钱也多得花不完。做什么用?

    穷奢极欲又能怎样?我倒宁可办些学校、饲养场、船运公司这类。可以让钱积累得更快,也可以方便乡亲、落个好名声。

    你看李家,整天为富不仁地,徒有两、三万亩地,弄得民怨鼎沸地日夜不得安生!

    所以人做事要适可而止,不要过分。等到红军枪杆子顶到面前时才想到叫别人救自己,那可太晚了!”

    他接着说道:“不要看我这次让他们换地似乎吃亏,可是稍稍拿些东西便可以留一个襄赞教育的名声不是挺好?

    而且村子因此繁荣了,大家日后一看学校就想起我来,嘿,我也就可以满足啦!吃小亏占大便宜,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只要没付出太多,这一点点牺牲很值得,不然陈拐子那地荒着也是荒着,对不对?”他忽然微微一笑:“贵三这次是大赢家,他那份比其它几家的总和还多。”

    “所以他议事的时候会向着你说话,原来因为这个?”

    “不、不是,你贵三叔原本不知道这事,是我找出他家当年抵押的地契来交给他,他自然不好用其它方式,于是便在议事时帮我,也算报恩了!”

    “这么说……,他事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

    寿礼微微地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他,换个话题说:“你的文章我还是要看的哦!听说你在学校里很淘气,人家特地来信抗议呢。

    唉!你说你,不是陶醉在花草、园林,就是打架惹事,我看真该叫你恩娘去寻个媒婆来,教你早日成家才好。兴许有媳妇管着能够让我少操许多心!”

    “我不要老婆,”洪升撅起嘴来:“我要到南京美专去上学!”

    “胡说!你还真想画一辈子不成?你以为今后谁来管这个家?”

    “不是还有弟弟么?”

    “你是长兄!”寿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来,心里一阵不爽,只得转移他注意力说:

    “喏,明天叫常顺陪你去小通寺一趟。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去看看你母亲,像话么?告诉常顺领五元钱带上给寺里做布施。”洪升闷闷地答应了。

    抬腿刚走上大门台阶,忽见一乘骡车停在路边,接着三牛两手拎着一个大扁箩走出来,看到他们父子惊喜地叫:“咦,真是绝了,怎么这样巧?”

    “你叫什么,难道被踩到尾巴了?”

    “老爷莫怪,是方才我出来时,刘先生叫我出来迎你们,我还说哪有这样的事我们到家,老爷便回来了?这先生真是会掐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