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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16章 落荒的债主

    “随你吧,东家。”徐七冷冷地回答:“想拿,你看我这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好了,只要留下种子!

    我不是故意拖欠,实在是连年遭灾,老天不给面子。

    你想想看,以前我身子好时种那水田,哪年欠过你的租子?我是那种赖皮、不要脸的人么?”

    “七哥你不要这么说,种田交租、天经地义,若说交不起,你可以不租就是嘛!”

    徐七腾地火了,用手拍着床边的木框大声道:“原来你是想叫我退租么?

    你明知我退租就没活路的还要来求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家里已经空了,好些的东西早被你拿光了,你还想我怎样?”

    他越说越激动,徐妈妈忙上前拦着,口里说:“他爸,你别急,小心身子,你是不好生气的!”

    “少来装横,在我这里行不通!”韩老星刚说到这里,应应和牵着她弟弟回来了。

    见屋里这情形马上推弟弟去找大哥来,她对门口的韩老星不理不睬,径直来到父亲床前,帮母亲拿手巾给他擦汗,又递上水碗,才看见顾妈妈原来也在屋里,赶紧打个招呼。

    一回头韩老星站在自己面前,两只小眼睛正盯着她胸脯看,一边用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笑嘻嘻地说:“七哥还说自己屋里没有好东西,这现成不就在跟前呢吗?”

    “你休想,我徐七不卖女儿!”

    “嘁,别装小气了。你已经把两个拿出去给人啦,再给一个也不要紧。不过,这次不要给别人,我接着就是。

    这样咱们就两清了对不对,哪有女婿和老丈人催债的呢?应应呵,跟我回去,做姨娘总比在家里吃野菜强啊。

    啧、啧,吃野菜都能出落得这么水灵,等到家里大米吃上半年一定更漂亮!”他说着步步逼上来。

    顾妈妈赶忙将应应藏到背后,冷静地对韩老星说:“姓韩的,我劝你算了,不要动这姑娘的坏脑筋,这个人你可是动不得的。”

    “真是莫名其妙,顾家的你让开,我又没动你女儿?”韩老星愣下,马上不耐烦地说。

    他伸出枯干的手来抓,却被顾妈妈一巴掌打得呲牙咧嘴,叫道:“你做什么?”

    “我说你碰不得,你就碰不得。要想拿她去抵债?那你得先问问陈家大老爷同意不。”

    “我自管我的佃户,与他狗屁关系?”

    “当然有关。”顾妈妈毫不示弱:

    “第一,陈老爷给三河原订的规矩,他自家佃户今年交二、八租,其它各家或按这个数或者按三、七的数,为什么你依旧是四、六分?

    第二,乡里出过告示,严禁地主收种抵租,你凭什么不遵守?

    第三,我听说去年陈老爷曾经在公所和你们约定,遵照政府新生活法令,本乡、本村住户之间一律不准买、卖人身,你怎敢光天化日地抢人,而且抢的还是陈老爷的干女儿?”

    “什么?”韩老星正听得不耐烦,忽然一激灵,奇怪地指着问:“顾家的你别唬人,她什么时候成了陈寿礼的干女儿?这张虎皮你拉过来倒很轻松哦!”

    “我可没有骗你。”顾妈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刚才问我们在聊什么,实话说我正是因为陈老爷明天要在婚礼前收应应做干女儿,然后把她嫁给我儿子兴安做媳妇,为这件事在同他夫妻商议。

    所以我劝你知趣些,不要在这里胡搅。”

    “这、这算什么?”韩老星眼看到手的燕儿要飞了,心里有些气急败坏,跳起脚来吼道:

    “他、他陈寿礼这是仗势欺人,是挖我佃户,我、我要到县里去告他!还有你徐老七,别以为抱上粗腿我就收拾不了你,你有本事就别租老子的地!”

    “哎,那趁便好啦。顾家妈妈,就请你去和陈老爷讲,请他和东家商量退佃的事,我不做了。

    那几亩狗屁不如的山坡你留着给自己盖坟头吧!”徐七听他讲得粗,气得拍着床板大声回答。

    听到这边吵嚷兴安和老秦叔赶了过来,徐成正巧也被弟弟叫回来,两拨人在门口相遇。

    老秦见是韩老星霸住门,心里猜准是为租子的事情,拉住兴安朝里面大声喊:“徐大哥,怎么啦?有没有事,要帮忙不?”

    徐七尚未来得及回答,韩老星心里是有鬼的,见他几个男人汹汹而来自家先慌了手脚,连忙夺门而出。一面走,一面还回过头来口里嚷:

    “老徐,你好好想清楚不要后悔!退我的佃你可就不要再想回来,以为这天底下没饿肚子的么?啊哟!”

    说着话不留神下边被徐成伸只脚绊住,踉跄两步栽倒在地,爬起来连衣服也不及掸,抓起账本在众人的笑声中仓皇地逃走。

    本来卡住的河口一下开闸了,让韩老星一掺和问题迎刃而解。顾妈妈倒有几分庆幸,还好这家伙来闹,也还好自己正巧在这里。

    应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有些不知所措,不管怎么说总强似成天被东家追逼啊?

    她爹、娘和兄长却觉得这是孩子命好,这么安排应应可比两个姐姐的结果强得多了!

    兴安原本就觉得阿茵小姐是那天上的星星,见她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自己也一腔热意冷却很多,正暗自叹息两人无缘,既如此只好撩开算了。

    没想到接下来又续上和应应的好事,让他惊喜之余有点忐忑不安。

    应应虽说是从小熟知的,但经过这回周折她心里会如何感受,又怎么想呢?

    他担心应应受委屈,可事情是长辈们做主,兴安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口里却说不出。

    暗地里央求妹子去探问。得知应应蛮高兴,他心里才放下块石头。

    顾妈妈兴冲冲地,觉得自己完成了项大使命,很罕见地亲自来到知源堂找陈老爷,不想寿礼不在家,纹香出来很客气地接待了她。

    听她讲述这情形纹香赞道:“阿弥陀佛,这简直像讲书呢!

    妈妈你真是女中豪杰,也多亏你在,不然徐家那么老实哪是韩老星的对手?我真没想到你老人家还有这本事!”

    “唉!纹香夫人你是不知道,自从兴安他爹没了我独自支撑,见过多少事的。一个韩老星怕什么?再说咱们有理,又有你家老爷这根大台柱,多少都叫他有来无回!”

    纹香哈哈大笑,连说几个好字送她出来,约定寿礼回来就告诉他这个消息,并叫孙嬷嬷派玉樱带两个老成的先过去伺候新娘子。

    另外叫过陈青来,让他带几个个长工去帮徐家、顾家布置新房。原本准备给家里用的红布绸缎、喜字、花烛全搬过去用。

    一时间全家上下忙得脚不点地,连五奶奶红菱也听说了,将孩子交给小英儿抱着,随了玉樱去凑热闹。

    近傍晚的时候陈老爷回来,惊讶地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下人们,指点着问纹香:“这是做什么呢?个个没头苍蝇似地?”

    “办喜事啊,”纹香大声回答:“等你回来拿主意,那菜都凉了!”说完便把顾妈妈来讲过多话和他复述一遍。

    “不坏!”寿礼听完眼睛笑得眯起来,说:“这韩老星总不听话,也该有人管管!”他用手抚摸着头顶想了片刻站起身:

    “既如此,我现在就到他家去一趟,回来吃晚饭。这边的事就托给你了,索性由你拿主意。”说完便边往外走边大声地喊三牛。

    “你急什么,吃完再去也不迟呵?”纹香追出来叫他。

    寿礼摇头:“你不知道,韩老星这种人最不乐意别人占他的便宜。

    我若不立即去和他讲个清楚、分辨开,这家伙立即会向每个人说我是如何仗势欺人的,这个时候去我只怕已经晚了哩,还能等到晚饭后?”

    说着接过三牛手里的蒲扇,摇着快步出门。

    且说韩老星从山上逃来,跑到老集街上回头看并无人追来才稳住心神,跑到水车前接几捧水来急急地喝了镇定下来,心里既懊恼有气恨。

    “活见鬼了,怎么陈寿礼那小子也打上了徐家的主意?这家子穷光蛋,他可图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唉声叹气地背着手往家走。

    离他家不远的场院老核桃树下蹲着个人,那人扭脸来把他看看,忽然站起来叫:“韩老叔呵,这是在哪里撞晦气了,怎么满脸灰兮兮地?”

    韩老星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小树,正揣着两手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自己。

    他本就看不起这小子,此时没好心情,便气哼哼地答:“我自撞鬼也不干你屁事,小贼头管得倒宽!”

    “我才没心思管你那‘屁事’,不过瞧你满身是土,好意问问罢了,何故骂人?”赵小树收起笑容来说,又故意丢个包袱给他:

    “白等了半天,好意送个买卖,不料却碰到个冷屁股!”说完作势要走,被韩老星急忙上前拽住了。

    “哎呀呀,你这孩子真是认真,说个玩笑又怎的?怎么,又有好东西了?拿来看看,叔不会亏待你的!”

    赵小树推开他望望四周:“你这人太不小心,这样东西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底下拿出来?回家去,到屋里我和你慢慢说。”

    说完竟大模大样地向他家里走去,韩老星虽然腻歪这叫花子似的家伙,但心里痒痒、好奇,想想还是跟了进来。

    韩老星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事和学徒,他女人是个腰身很粗、总对人冷眉相对的角色,见赵小树顿时大惊小怪地嚷起来,被韩老星叫来丫头好说歹说推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他关上房门,回身走到坐在圆桌边吃茶的赵小树身边,嘿嘿地笑着问:“这里清净,总该把宝贝请出来,让我开开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