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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25章 牧师劝降

    寿礼将脑门一拍:“咳,我又忘记这个了!”他心想不妙今天也许白跑一趟。

    不料马托尼却微微摇头:“那也未必。”他身体稍稍前倾,笑道:

    “我刚来时很难记住别人,因为觉得大家长相都差不多。我想陈先生看我们西洋人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

    “嗯,好像是的。”寿礼点头:“如果不是熟络起来,我不大容易记住西洋人,甚至还会常常弄混。”

    “那么你看陈先生,那位土匪首领,他对宗教会有多虔诚呢?

    显然他没有冯将军那样的学识和气度,并且他要常年为自己和士兵的温饱操心,他入教也许只是为了继续得到将军的青睐?

    或者他可能本身是位心地善良,不想杀戮无辜的年轻人?

    我的意思是……他很可能纯粹是为了功名,或者良心的慰籍,对于天主还是耶稣基督有什么分别,对拜受难的圣像还是十字架也许并不很在乎?

    无论如何,我们为什么不给他这样的机会,用中国话讲让他……‘就坡下驴’呢?”

    “马先生这话……意思是你愿意去说服他吗?”寿礼惊讶地问,眼珠一转立即说:

    “如果能说服他归顺政府、放弃土匪的生活,我就在你们见面的地方建一座教堂来纪念此事!”

    马托尼眉毛一挑:“既然是上帝的孩子,我无所谓他是哪边的,只要能帮他回头,在下乐意走一趟!”

    那可值一座新的教堂哩,马托尼双目发亮、大义凛然,他抑制着心中的澎湃,决定为教区的发展兴旺冒个险,何况刚才寿礼也说了这股人马似乎并不凶恶。

    两天后,一辆驴车晃悠悠地从龙潭边出来,直朝着泉河铺去。车把式拢着手怀抱柳条策杆,叼个烟袋半闭眼听后面人聊天。

    “马先生,这一带你没来过吧?”左侧的年轻人大声问。

    “没有,这里前不久才被三老爷的队伍占领,而我在忙着救济灾民和新教堂的建设,还没机会来看过。”

    马托尼穿着灰布大褂戴顶瓜皮帽,若不看他面相差点让人以为是个本地的富农。“呃……李先生以前来过吗?一路介绍,我看你很熟悉呵?”

    “就是打仗的时候来过。”那小伙子犹豫下笑着叫:“我说马先生,你还是唤我柱子吧。活这么大头回听人叫咱‘先生’,怎么都觉得不配!”

    “你不是认得字吗?也算半个先生呗。”

    “我?”李柱连连摇头:“我可见过有学问的,和他比咱实在不敢称大。”

    “咦,李长官原来还识字?厉害呀!”车板子上躺着个脚上裹着各色布条,两侧都有木板固定的汉子。

    “俺说怎么懂接骨哩?不管你自己咋说,恁在俺眼里那就是有大学问的!”他说着竖起个拇指来。

    “闭嘴吧你!”李柱好笑地在他腰眼上戳了下:“仗打多了,当兵的谁没两手?这也叫学问?”说完又叫:

    “马先生,你来中国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到活着的土匪吧?这你得感谢我,要不是咱发善心,这贫嘴小子你也看不着!”

    那被叫做“土匪”的汉子一点不生气“呵呵”地笑,回怼说:“俺头眼瞅李长官就晓得恁是位大善人,要不咋别人都逃了俺没跑哩?就知恁心好、不会杀俺。”

    “少来吧!”李柱撇嘴:“那是你脚崴了逃不掉,哪是觉得我心善?拍马屁都不会,我说,你们那个头儿不会也这么笨吧?”

    “噫!大牛哥可不笨,他是好人!”那汉子连忙摇手:“恁莫看他不吭不哈,那心里头啥都有数。主意正着哩!”

    “我说赖大宝,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从信阳兜兜转转到这地方,只是因为他主意正?”车夫悠悠地吐着烟雾问出这句。

    “柴大叔恁可知不道,大牛哥要是说有埋伏,那指定就有,可神咧!大家伙儿都说他是信上帝的,洋教兴许传给他啥大本事,咱俗人哪懂?”

    赖大宝用胳膊肘撑着抬起身,说完回头瞥了马托尼的背影一眼。他似乎真地对这洋和尚有些忌惮。

    马托尼“哧”地笑出声,老柴和李柱也都笑了。

    赖大宝见他们笑有些不高兴:“俺就知恁都不信!”他抱着双臂躺下去,一会儿又爬起来:

    “和恁们说,刚由固始出山那辰光,寿星要带人屠个村子。牛哥就和大当家说这村子屠不得,大当家没听。

    结果咋样?夜里头四厢八所的民团都围上来,要不是俺们在村外接应,他们一个都出不来!”

    “啥意思?郝大牛带着你们没进村?”李柱问。

    “嗯,俺们从来不掺和那怂们的烂事。牛哥说恁们要乐呵自己去,俺们在外头警戒。结果就是被他言中了呗!恁说他厉害不厉害?”

    “看来这郝大牛确实有两下子。”老柴嘀咕道。

    “诶,反正呀,大牛哥手下死的兄弟少、老兄弟多。寿星那就是个混蛋,不拿人当人子的!

    他说死人没啥,打死一百再找一百壮丁来补上就完事了嘛!所以俺就跟着大牛,哪也不去。

    他寿星玩女人、发大财,跟俺有甚关系。命更要紧!”赖大宝撇撇嘴说。

    “嗯,这话实在。兵荒马乱,能活下来最重要,别的都是扯谈!”李柱说着,回头瞟了眼马托尼,见他只静静地听着,并不掺和他们的讨论。

    马车经过镇东的大道,大家看见远远的胡家圩里碉楼上警惕地看着他们的民团。“看来你们真没动他们。”李柱说。

    “那可不,再过去那是杨家圩子,不也好好地?俺说话信用!”赖大宝回答:“只要地主们交点钱粮,俺们就保他们无事,剩下的平日里该怎样怎样。”

    “那……要是佃农和地主闹起来,你们向着哪边?”

    “谁有理向着谁呗。”

    李柱冷笑摇头,刚要说话,忽然瞧见前边路上出现三个鹿角,成品字形摆着,周围站着些武装的人。“哟,连怎么设卡都会?”他惊讶了。

    老柴让驴子停下,过去和对面打招呼说了几句什么,就有个小伙子拎着枪跑过来,低头一瞧乐了:

    “嘿,真是赖大宝!你这怂人居然回来,还以为叫人家抓去吊死在树上了呢!”说完嘎嘎地笑。

    “啊呸!宋六儿你个傻胚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赖大宝气坏了:“快点带俺回去见牛哥,爷这一路连口热水也没喝,渴死俺咧!”

    “这二位是?”

    “他俩救的俺,这位还是个洋和尚!”

    宋六儿听说是个洋和尚,顿时收敛了自己。他在前边领路,带着驴车朝镇里走。

    从他口里李柱和老柴大致了解到郝大牛手下有五个心腹,都是河南信阳老乡,分别姓刘、关、张、孙、曹(整个一三国)。

    其中刘被称作参谋,关是司务长负责伙食、财务。

    曹兵力少但最能打,孙最年轻对大户有些成见,张是个还俗的和尚擅长双刀颇有勇力,也是他们几个里的大哥。

    曹、孙、张都驻守在周边,刘参谋今日去看训练了,只有关司务长在家。

    “你们还训练?”李柱感到稀奇。

    “没法子,新兵多呵!”宋六儿看来也是个无心的,笑嘻嘻道:“自从在这镇上歇脚,都来上百人了,这要不训训上阵后还了得?”

    说完朝李柱挤挤眼睛:“兄弟,你要不要来?俺们这里拉进个人还赏酒肉,俺可是馋坏了!”

    “去、去,人家……不会参加的。”赖大宝赶紧挥挥手打断他。

    正说着,驴车到个院子跟前停下了,有个方脸的汉子走过来低头瞧车板上的赖大宝:“你小子还回来?我当你拖枪跑了呢?”

    “关司务,恁咋说哩,俺是那等人么?”赖大宝满脸委屈。

    关司务不在理他,冲李柱抱拳:“多谢好汉送俺兄弟回来,感激不尽!”

    说着便一个大喏唱下去,李柱连忙跳过去扶他:“关兄别这样,不是大事,举手之劳而已。”

    “人在江湖须得讲义气,请兄弟里面坐,我三弟正往回走,等下见个面认识、认识,多个兄弟多条路嘛!”

    “使得、使得,不过关司务,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李柱说完回身指指马托尼:“这位洋和尚也想结识下咱们首领,不知是否使得?”

    关司务稍微犹豫,马上说:“中、中,两位里面请。”说着招呼宋六儿等人将赖五宝抬去休息,自己领着他俩往厅上来。

    李柱进门就发现这里很宽绰,笑着喝彩:“好大个院子!”

    关司务解释说这里原来是个镖局,后来废了一直闲着,直到他们进驻。“这样挺好,还省得打扰百姓,离咱们训练的地方又近。”

    他说完看向马托尼,口中说:“这位洋和尚来俺们这里可是化缘的?三弟虽然入过教,可他现在没做过礼拜,还能算在教吗?”

    “只要他心里有,上帝就离他不远。心里没有,天天去教堂也无济于事。”马托尼耸耸肩回答说。

    “诶,你这话和他自己说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外面脚步腾腾,郝大牛回来了。李柱注意一看,见这人并非高大,也并不十分健壮,平常人一个,和他的名字有点对不上号。

    不过人往椅子里一坐,那个带过兵的威势就出来了。

    见到马托尼他显得有些高兴,和他握了手,然后夸他说:“你的汉话说得不错,比给我洗礼的那位强太多了!”

    大家聊了几句赖大宝的伤情,郝大牛再次表示感谢,然后便问马托尼目前在哪里落脚,马托尼告诉他自己是在西陈家集。

    郝大牛和关司务听了都愣住,马托尼指指李柱:“是他们打电话说有个受伤的人需要救治,所以我带上教会医院的医生赶过来。”

    “哦?”关司务盯住李柱:“那可真是多谢了。刚才忘记问,李老弟在哪里高就啊?”

    “高就谈不上。”李柱微微一笑:“在下不过在三区保安四大队里充当个侦察小队长的职务而已。”

    对面二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关司务喉头动动,有些艰难地说:“俺们和三区并无过节。”

    “是啊,所以我们也不是来打架的。送人回来,同时和各位当家见见面,大家随便聊两句而已。”李柱说完转向马托尼:“马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呀,”马托尼伸开双臂:“希望郝先生还能记得上帝的福音,还能一心做个善良、真诚、乐于助人的好军人。”

    关司务扭脸看郝大牛,后者沉默半晌,缓缓地问:“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投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