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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劫 第34章 两情相悦(一)

    叔仁坐在福州路上的一家法餐厅里,眼前是三井商社大厦,身后是工部局大厦。

    天已接近正午,阳光透过玻璃晒得人身上热烘烘地。他做个手势,维特走过来用法语交谈两句马上明白,立即为他放下百页帘子。

    “现在可以为您开始点餐了吗?”维特轻声问。这个中国人已经来过多次,出手大方、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较有文化的那类人,所以他不敢造次。

    叔仁掏出银壳怀表来看了眼,嘀咕:“该来了呀?”抬眼正看见廖斌进门,身后跟着个瘦高、略显局促的戴眼镜青年。

    “诶呀,廖经理,我还以为你们要迟到了。”叔仁笑着起身和廖斌握手。

    “五爷勿怪,火车稍稍晚点,非常抱歉!”廖斌说完回身介绍:“我来介绍,这位便是徐董的公子,徐维年!”

    叔仁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才和李家搭上话。李梦出原本不想搭理,这年头跑来找他认乡亲的太多,哪里都顾得过来?

    不过后来叔仁买通他管家,递进话去,盛赞陈家财势。

    什么卡车一买就是三十几辆,什么陈家拥兵上万保护全县数年未遇战事,再听说人家是来结亲的,男方乃是皖西地方专员,这职务要搁在前清起码是个兵备道。李梦山动心了。

    他请叔仁到家里作客,一看带来的照片,果然对方是个中校军官颇具英姿,而且穿着中央军的制服。

    李梦山眼睛亮了,很快回复同意这门亲事,双方约定立即交换庚帖、下月初五在沪订婚,正式的婚礼在旧历八月十四日于合肥举行。

    今天叔仁再次上门,身后多了个青年。他向李老爷介绍说这位是自己的表弟,名叫徐维年,其父是蚌埠钢铁公司的董事长徐业。

    李梦山不错眼珠地瞧着这年轻人,觉得这个也不错。倒把徐维年看得相当窘迫,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李梦出问他现在在哪里高就?徐维年回答自己从中央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现在农业部水利实验处任水工室主任。

    “哦,那也是公家人呵,真正是年轻有为!”李梦出笑眯眯地说。

    叔仁怕徐维年太拘谨,便笑着让他自己到外面园子里走走,自己和李老爷谈完事再一起回去。

    徐维年走出来,长长地出口气,先四下里看了一圈。

    李家这房子、花园都是中西合璧的。正门在西,是皖西式样石刻雕花门楣和仿檐。

    进去是个天井,分别种着橘子、玉兰、苹果和香梅四棵花树,这个时候粉红的苹果花正开得极盛,树下飘落星星点点的花瓣。

    正面楼下是厅堂,楼上有走廊和房间,其中应该有李老爷的书房。连廊与左右两厢相通,都是两层的小楼,大坡顶青瓦的西洋特色。

    四周有花园,他是从客厅北侧的穿堂经南边连廊走到平台上,正可俯瞰东边大约两百多平米的草坪,转过头来,北侧似乎稍狭窄,墙上全部爬满蔷薇。

    南边是密布的竹子,一条小径从那边蜿蜒而出。

    他手扶石栏板探头想瞧瞧那小径里头,不料刚探身出去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看什么呢?小心掉下来!”

    徐维年吓了一跳,往下瞧去,发现下边有个双人花园座椅,有个小姑娘正蹲在旁边摆弄椅子上的花草。

    徐维年朝左右看看,只有北墙那边有个工人正在修建墙上的花枝。“你这花儿,是他剪下来的?”他问。

    “对呵,”那女生撅着嘴:“人家长得多好,非要剪下来,太可惜了!”

    徐维年嘴角翘起些:“不要紧,花还有很多呢。

    如果不剪掉些,其余的都长不大,剪掉了营养供给集中些,剩下的花就会开得很大、时间也长。所以这些是为别人做出了牺牲的花朵,你好好待它们也是应该的。”

    他稍停又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对它们?像林黛玉那样挖个坑把花儿都埋掉吗?”

    那女生“扑哧”一笑:“我又不是林黛玉,才不会那样做作。”想想补充说:“她是心里有事睹物伤春,我只是可惜它们,尚未开放就离开了枝头。”

    “哦,那没关系。”徐维年用手指将眼镜往上推推:“告诉你个法子,可以让它们活得长些甚至开过花再枯萎,想试试不?”

    “想啊,你快说。”那姑娘高兴起来。

    “你去找个空瓶子或者陶罐,里面刷干净,放上六成清水加一点点糖。

    把那些剪下来的花枝做成花束,如果家里有灰锰粉另找个杯子用它兑些水,把花枝的切口在里面蘸两三分钟,再取出来插入刚才准备好的瓶子或陶罐,就可以摆在屋里啦。”徐维年比划着说。

    “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或者奥妙呢?”姑娘皱眉请教。

    “关键是容器和切口要干净,不带细菌。”徐维年说:“灰锰水有消毒杀菌的作用,你再把容器尽量洗干净,这样就最大程度避免了花枝过病、传染或发生腐败。”

    “哦!好的,你等着!”那姑娘说完抱起那些枝条,小心地拢在怀里,很快消失在花墙前的拐角了。

    徐维年觉得很有趣,这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看她那懵懂的样子,大约学校还没毕业吧?他忽然有种大哥哥的感觉,不禁挺了挺腰板。

    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姑娘捧着个玻璃瓶子高高兴兴地走来,花枝都插在里面有高有低。

    “你瞧,厨娘帮着洗干净的,是这样放吧?已经用灰锰水蘸过啦!”她老远就大声说:“不过会不会太多、太拥挤?”

    “没关系。觉得太密可以先让它们喝着水,你再找其它容器分过去就好。”徐维年稍稍扯了几下,纷乱的花枝立刻显得有层次,整齐了许多。

    “瞧,大朵的到中间、后边去,小花和小草在周围护着,这样好看。”他说:

    “切花就怕水分丧失,所以你要放在个有光但不会直接晒到的地方,保持它们的凉爽,每天换清水给它喝,这样它就能延长生命。”

    “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惊奇地看他。

    “我姨娘教的。”徐维年说着情绪有些低落:“母亲不喜欢我,所以我跟着姨娘长大的。”

    “哦,没事、没事,我也是姨娘生养的,嫡母那边从不过问。”小姑娘赶紧开解他:“那又怎么样,我不也长这么大了?”

    “你没回过老家?”

    “没有,一点印象都没有。”小姑娘摇头:“爸爸说那边还有点房子和地,和我有什么关系?”

    “景色还是不错的。”徐维年于是给她讲龙潭挂雪、长山落日、迎水余晖……。

    “原来你是老家来的?”小姑娘指指客厅:“和里面的客人同路吧?”

    “那是我姨家的表兄,他来……。你有个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哦!”

    “明白了,你们是来替她说媒的,对吧?我都听说了!”小丫头格格地笑起来:“听说又英俊、又能干,是你的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