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鸦啼金井下疏桐 > 第11章 帝心

鸦啼金井下疏桐 第11章 帝心

    年初二,盛京的街坊里巷里还能听到鞭炮炸响和孩子们的笑闹声。

    沿着朱雀大道向皇宫走,就越发安静。进了宫门,仿佛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一片死寂。

    小宦官们小心翼翼地将各宫室房檐下的冰柱打下来,牢牢用布口袋接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扰了贵人们的清净。

    一直走到宣政殿,才能听到一点儿人声。

    皇帝今天没有面见群臣,宣政殿里值守的官员,小声聊着天,仔细听他们的言语轻松还有些促狭调笑,笑的是翰林院的云晦今天一大早在宣政殿嚎啕大哭上表请辞,被皇帝叫到暖阁里训斥,已经三刻有余。

    “想必圣人不会准吧。”有人抄着袖子看好戏。

    “云家大族的脸都让他丢尽了。”有人故作惋惜。

    反正这会子皇上也不会过来,一群无所事事的官员凑在一起越说越激动,笑声也越发放肆起来。

    这笑声落在一些人耳朵里显得尤为刺耳。

    站在殿外等候皇帝传召的两个小宦官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大概是因为刚入宫没有靠山,身上的宫服单薄,站在外面这么久了也没有其他宦官引着他们去避风的地方歇息。

    其中一个偷偷抬起头愤愤地瞪了一眼在宣政殿里丑态百出的官员。

    小声对身边的同伴抱怨:“夏子,咱走吧。凤冠上的东珠掉了,回过皇后娘娘不就行了。皇后都不追究,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杂事。”

    他的同伴双手端着盛放凤冠的托盘,稳稳地站在北风里。

    “别急,再等等。”

    “我骨头都要冻碎了。”李望压低声音,“再不回去吃饭,那帮孙子个个饿死鬼投胎的,连粒饭渣子都不会给咱留。”

    “你听我的就是。”被李望叫做夏子的小宦官,声音清脆却透着和年龄不符的沉稳。

    “行行行,咱们两个你说的算。”李望冷得打了个颤,不免对在暖阁里不出来的云晦产生了些许怨气。

    大概是惦记云晦的人太多,他跪在暖阁里哭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皇帝手一抖,把西南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弄脏了。

    皇帝皱着眉头瞪云晦,感受到视线的云晦立刻放声大哭。

    “行了行了。”皇帝把西南的折子合上随手放在一边。“云老太傅仙去,朕也十分痛心。想朕还在崇文馆读书的时候,就没少受他老人家关怀……”

    “皇上,我爹他……”云晦哭得不能自已,半晌蹦出一句:“我这做儿子的不孝啊!我不孝啊!”

    “爱卿莫哭啦。”皇帝揉揉额角,这一早上听云晦哭嚎听得他头嗡嗡作响。

    他看了眼随侍的宦官,常侍李横立刻走到云晦身前,接过他请辞的折子,双手献给皇帝。

    皇帝打开折子象征性地看了两眼。

    “行啦,你哭也哭了,折子朕也收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云晦用官服的袖子擦了擦涕泪横流的脸,匍匐在地上,叩谢皇上:“微臣谢皇上恩典!”

    “你先别忙着走。”皇上的话让云晦的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迅速稳住心神,控制住自己没有抬头去看皇帝。

    “等过几天朕祭完祖,先帝撤下来的贡品,你正好带着回去。云老太傅与先帝君臣一场,也该享点香火才是。”

    若是这先帝供桌上的贡品赏不下来,那岂不是他们也不用奔丧了。

    云晦衣袍下的双手不由握紧。

    但他抬起头来还是一副悲切的样子:“能让皇上如此记挂,微臣惶恐,家父在九泉之下也会……”话没说完,云晦又捂着脸哭起来。

    “李横,让人带云翰林下去梳洗一番,送他出宫。”

    “是,云翰林请这边来。”

    “微臣告退。”云晦起身朝皇帝深躬行礼,啜泣着跟着李横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李横回来,皇帝指着云晦上的折子笑着说:“这云家兄弟两个真有意思,精的那个胆小如鼠,怕我生气连亲爹的丧事都不敢办。傻的这个敢跑到我面前来撒泼打滚,竟也不考虑半点他大兄的处境。”

    李横没有言语,只是笑着候在一旁。

    皇帝却很满意李横的沉默:“你也是个精的,听多少事都要烂到肚子里。”

    又说:“他们云家兄弟不和也是好事,就先晾他们几天。云老太傅一辈子操心,那就再多操心几天吧。”

    皇帝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处理,批折子的时候还哼起小调。

    李横见皇帝心情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悄悄朝殿外的宦官打了个手势。

    那宦官见状连忙出声:“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祭祖的凤冠出了点问题,看管的人正在殿外跪着请罪呢。”

    皇帝皱皱眉头,说:“这大冷天的,让人跪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让人进来。”

    李望二人进暖阁的时候,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李望一进屋便顺势爬跪下来,夏子则上前一步稳稳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凤冠举过头顶。

    “说吧,怎么回事。”皇帝一边喝着茶一边问。

    “启禀皇上……”在外边等久了,夏子的声音有点颤抖,“今早上检查凤冠的时候,凤冠上的东珠掉下来一颗,因为修理要用到鱼鳔胶,特来向圣人请示。”

    “你呈上来我看看。”

    夏子膝行几步,将托盘举到皇帝眼前。

    皇帝伸手拿起掉落的东珠仔细观赏。

    “好东西,不过眼下正是节衣缩食的时候,若是祭祖皇后戴东珠,岂不是又要引得京中的夫人效仿……”

    皇帝沉吟片刻,便痛快地说:“把这些东珠都取下来换成珍珠,用匣子装了存到库里。”

    他和蔼地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宦官说道:“你们就为了这点事,大清早在殿外受冻实属有心。李横,以后他们俩就跟着你了。”

    接着他又让李横把二人带下去吃了顿饱饭。

    李望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吃了顿热饭,也忘了李横对他们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跟在夏子身边往他们原本的住处走,去收拾他们的东西。

    “夏子,不是,夏循,不对,亲哥!真有你的啊!”李望激动地一把搂住夏循,“要不是你非要让皇上过目,我还有的熬呢!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一会儿回去和李常侍说一声,咱们去把这事回禀皇后娘娘。”夏循的脸上虽有喜色,更多却是平静。

    “成,打今儿起,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