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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啼金井下疏桐 第129章 后生可畏吾衰矣

    今日参加满月宴上,除了后宫还有皇室宗亲。

    即使平日里这些人肆意妄为嚣张跋扈,此刻也都偃旗息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场面一度鸦默雀静,甚至能听到十皇子嘴里吐泡泡的声音。

    萧琴儿瞥过一眼赵光霖,就再没有言语。

    坐在底下的其他人,看着皇上强压怒火的样子,纷纷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即使有皇上给萧贵妃撑腰,在皇后面前,她的气势还是矮了一头。

    王皇后并不在意底下人的小动作,只见她眉眼带笑,含情脉脉地看着赵光霖,请他为他的第十个儿子祝酒。

    皇帝只觉得这酒杯,沉的犹如千斤玄铁,端起来的时候他不小心洒出了一些酒。

    “来人,为陛下换一杯。”

    不等赵光霖拒绝,他手里的酒杯就被王青仪轻巧地夺了过去,重新放进手里的酒杯是金子打的,上头用五色宝石镶出一副骏鹰扑兔的图画。

    只看风格就知道是驻兵大漠的江家带回来的。

    “陛下,请吧。”

    王青仪对皇帝的压制已是昭然若揭。

    可是在座的赵氏宗亲,却像是把眼睛和耳朵都忘在家里,没有带进宫一样。

    一个个低着头,不言不语。

    王青仪才不在意这些人的败兴举止。

    如今她生了皇子,原本因为王厚昌病逝对她颇有微词的王家,顷刻间凝聚在了她的周围。

    还有王家的姻亲们,自从十皇子出生后,从宫外送进来的贺礼就没有断下过。

    这些坐在这里妄图用沉默维系赵家最后一份体面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面临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拥立十皇子,或者,永远地沉默下去。

    王青仪端起酒杯,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满月酒乃是家宴,在座的都是我儿的长辈,还请不要拘束。”

    席上众人纷纷跟随她的动作,没有一丝犹疑。

    能有什么可犹疑的呢,皇上都还没动怒呢。

    不止不生气,他还端起一副笑容:“老十出生的时候就承沐天恩,看来列祖列宗对这个孩子的期望颇高。愿他以后守住赵家的江山。”

    说完他便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后娘娘这酒杯倒是好看。”萧琴儿喝完自己杯中的酒,一脸好奇地看着赵光霖手里的杯子。

    “不知娘娘可否借杯子给臣妾一观。”

    “回头我给你送去玉连宫,让你仔细观赏。”王青仪笑着道:“一副杯子,你若喜欢尽管留下。”

    萧琴儿的笑容僵住一瞬,正要开口反击,站在后头的阿翠轻轻地碰了她一下。

    她随即抬手掩住自己的嘴笑道:“那臣妾却之不恭了。”

    连萧贵妃都败下阵来,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没有生事的心思。

    纷纷陪笑,夸赞十皇子必成大器前途无量。

    就连赵光霖也抱了抱十皇子。

    宴会的气氛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散席以后,萧琴儿连一刻都没有多待,等她回了玉连宫,还不等乳母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就冲着阿翠的脸一巴掌扇了过去。

    可是阿翠并不是那些死了就死了的小宫女,她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你还是先喝药吧,祖父有话带给你。”

    萧琴儿不仅没有理会阿翠,甚至还上前一步伸手去抓她的衣襟。

    “王青仪如今要儿子有儿子,要兵权有兵权,你们竟然还要在这儿一句一句传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摇着阿翠。

    其他小宫女早就躲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阿翠像一个没有知觉的人偶一般,任萧琴儿发泄着怒火。

    可她这副模样反而让萧琴儿气到发狂。

    “你除了传话,还会做什么!我要接母亲入宫,你去啊,你去传啊!”

    “娘娘,夫人不肯见你的理由,我早就说过了。”阿翠一把握住萧琴儿的手,在关节处狠狠一捏,萧琴儿就吃痛松开了她的衣襟,后退几步跌到榻上。

    “夫人说,琦少爷尸骨未寒,她哪儿都不去。”

    “她是要逼死我吗!”萧琴儿抓下自己头上的珠翠,用力往地下扔。“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难道能提着刀去给她把云晦一家子砍了吗!”

    萧琴儿发出痛苦的低吼声,像是嗓子里被塞进一只不停挣扎的老鼠。

    “我难道要跟皇上说,让他抄了云家吗!”

    她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阿翠,发出两声溺在水中一样的笑声。

    “不如,我现在就去告诉皇上?告诉他,萧家怎么算计云家女儿的嫁妆,算计王家的兵权,算计皇子们的性命?”

    “娘娘,您也姓萧,萧家出事,您也活不了。”

    “正好都不用活了!”萧琴儿突然转过头冲着寝间怒吼道:“不许哭了!为什么生了三个都是这个样子,不许哭了!”

    阿翠冷眼旁观,萧贵妃撕扯着自己的耳朵,耳坠的金钩扎进她的肉里,不一会儿就溢出了血。

    她又看向门口,只见阿红端着药,站在珠帘后犹犹豫豫不敢进来。

    “进来。”

    阿翠冷冷道。

    同时她伸出双手,一手按住萧琴儿的肩膀,一手掰开她的嘴。

    “你来灌。”

    阿红点点头,端着药碗,往萧琴儿被迫张开的嘴里倒。

    萧琴儿的挣扎让药洒出来,洒在阿红的手上,衣襟上。

    好容易将一碗药都倒进去。

    阿红立刻退后一步,像是用掉半条命一般,大口喘着气。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红如释重负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跑。

    “等等。”

    阿翠的声音让她差点摔在地上。

    “还、还有什么事?”

    “把九皇子与公主先抱出去。”

    “抱哪儿?”阿红下意识地问,可看到阿翠的眼神,她连忙点点头,退了出去。

    今日天气好,抱哪儿都行。

    阿红几乎是跑着去了两个孩子的寝殿,带着乳母将两个还在午睡的孩子抱了出去。

    而寝殿里,萧琴儿喝完药,平复了下来。

    情绪的猛烈波动让她身心俱疲,药劲儿一上来,她的眼睛就困得睁不开了。

    “不是说萧岐想见我吗,让他进宫吧。我就跟皇上说,我想兄长了。”

    “娘娘先休息,岐少爷那儿不着急。”

    *

    萧岐的确不着急入宫。

    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更棘手的事要做。

    都说云家是高门大户,门第森严。

    但云府的门槛,却好迈得很。

    门房恭恭敬敬将他请进去,又恭恭敬敬请他在正厅就坐。

    茶是好茶叶,海洲的绿茶带着一股特殊的清冽与回甘,越饮越有滋味。

    屋里点的熏香也是好的,气味清淡,并不惹人注意。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被院里的花香一激,才起一些波澜,让人嗅到。

    有茶有香,倒是足够让人打发时间。

    不过萧岐觉得这个时候,最好能再给抓上一把瓜子。

    他可以去院子里转转,院子里的花看上去开得很勉强,怕是要松松土。

    “被事绊住了,失礼失礼。”

    就在萧岐忍不住要站起来的时候,云晏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两个搬棋盘的小厮。

    “今日可不能让你走了,咱们好好来两盘。”

    “云兄好兴致,自当奉陪。”

    两人的棋下得极慢,从晌午一直下到日头偏西,天边泛红。

    “云兄,”终究还是萧岐沉不住气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嘘。”云晏伸手打住他的话头,挪了一枚白子,笑着道:“你看这白子,似乎有很多选择,可若是仔细计较起来,就只有这么几处,值得一试。”

    “倒也不必急着决定。”萧岐跟着将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棋局千变万化,谁知道下一子是活棋还是死局。”

    “此言差矣。”云晏笑道:“一局棋至多百手就能定输赢,哪里能一直僵持浪费时间,这局输了下局赢了就是。”

    萧岐抬头看了他一眼。

    事了,这就是云晏与他的不同。

    只要海洲云家还愿意给云晏支持,他就永远不怕输棋。

    可萧家已经到了终局,不做出些事情翻盘,这一局下完,萧家就要被赶下棋盘了。

    不过,云晏真的还能得到云家的支持吗?

    萧岐伸手摸了摸棋盘侧边的雕花。

    雕的是将军出征,车马并行,旌旗万千。

    “车辚辚马潇潇,云兄这棋盘真是好东西,不知从何处所得?”

    云晏下棋的手一顿,将手中的棋子丢回瓷罐里。

    “云兄,不妨听我一言。”萧岐笑了,“有路何必堵死,没准哪天就要用上呢。”

    这天萧岐是在云府用过饭才离开的。

    他走后,萧淑才从自己的院里出来。

    她在云晏身边坐下,把袖子捏烂了才憋出一句:“贵妃娘娘如今有三个孩子,三皇子还被封了王。何必还要与萧岐谋划,他不是个好的!”

    你们萧家有好人吗,云晏沉默。

    萧淑又道:“最坏最坏,贵妃娘娘也能跟着三皇子去封地不是?”

    云晏看着一改往日张扬的妻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

    王皇后的势头已经强到,连萧淑都不得不认清现实。

    “你不用担心萧家出事会连累你,你是出嫁女。”

    然而云晏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萧夫人。

    她看着两人喝茶的碗,是海洲新建的磁窑里烧出来的,信里说还是头一炉的出货。

    萧家的一切不会波及到她,那一样,没有萧家撑腰,她在云家还过得下去吗?

    幸好,她还有儿子。

    “海洲的信怎么回?”萧夫人又问。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云晏摆摆手,让妻子留他一个人静一静。

    他与云晦之所以还没有闹翻,不过是因为海洲云家还需要他在朝中站住脚。

    而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仕途如此顺利,也是有云家这课大树依仗。

    云晏转着手里的茶碗,观察上面在烧制过程中产生的纹路。

    可是他就如同这只瓷碗,总会有一天被替代。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新皇帝出自哪位娘娘,都绝不会像赵光霖那般信任重用他。

    既然王皇后咄咄逼人,那就要想办法,压制一二。

    *

    云晏绝不是京城里,唯一一个对王青仪不满的大臣。

    至少,还有一个季鸣鸿。

    他两辈子没当过伴读,只想问问王青仪,为什么要下旨让伴读与皇子住在一起,像入宫轮值一样,半个月才放出宫一次。

    若是能面对一个聪明人,还则罢了。

    自从他一脚将赵明瑜踹下楼梯,逼他扔了拐杖,自己找回平衡以后。

    恢复正常走路的赵明瑜简直把他当成心腹之交,什么事都要和他说。

    即使季鸣鸿一再提醒他,君臣有别,身为皇子需谨言慎行。

    “你不是外人啊。”赵明瑜拍拍他的肩膀,“季忠纳了萧氏女,咱们就是亲戚了。”

    你别把我当亲戚,我嫌晦气。

    三皇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季鸣鸿也只能点头默认。

    只是他不知道,赵明瑜心里头也打着自己的算盘。

    季鸣鸿身世存疑的事,阿红早就告诉过他。

    赵明瑜一开始还不觉得如何,一个父皇的私生子,又姓了季,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他这半年躺在床上,琢磨明白了。

    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比他那些一样姓赵的兄弟,靠得住。

    若是帮他认祖归宗,他还能不感激涕零?

    赵明瑜想通这一点后,对季鸣鸿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再加上,他这个伴读话少事少,关键时刻还特别靠得住。便对他愈发亲近。

    以至于,阿红带着九皇子与公主来的时候,他一把将要出宫的季鸣鸿拉住。

    “每次他们来你都不在,这次你可不许走了,我带你好好看看我的弟弟妹妹。”他将季鸣鸿领到婴儿的摇床边,“你看,他俩是不是一模一样?”

    季鸣鸿有些无奈,他也不能跟赵明瑜说,他跟其中一个其实还挺熟的。

    阿红三天两头带着两个婴儿来赵明瑜这里,相处久了,赵明瑜对他的弟弟妹妹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也愿意抱一会儿。

    特别是妹妹。

    他伸手戳了戳妹妹的脸颊,软软的,一戳就戳进去了。

    赵媞珠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咧着嘴笑。

    赵明瑜笑着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拉上锦被。

    “小孩可真有意思,我听说你家里也有个妹妹?你是不是也特别喜欢逗她,要不你把她抱进宫来,让我看看。”

    季鸣鸿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呢,说我这个妹妹和九皇子还挺熟的,熟到你弟弟当了皇上也恨不得为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