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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啼金井下疏桐 第138章 征彼不憓

    南宫蕙并不是没见过金子,每年家中给她们姊妹打首饰,用的金块多到要用筐子装。

    可云松端上来的这一匣子金元宝,实在有些刺眼。

    修筑码头的账,南宫蕙背得滚瓜烂熟,统共也就需要三万两黄金。其中多是用来购买建材,雇工的饷银只占很少一部分。

    云松拿上来的这一匣子金元宝,南宫蕙打眼一看少说有一百两。

    她记得母亲告诫过她,凡是行重金贿赂之事的,肚子里的账奸商看了都要胆寒,净是些想用一粒米去搏满仓粮食,虎咽狼餐之人。

    宅院中那些为了肥差互相戕害的奴仆如此,官场上笑脸迎人背后捅刀的小人亦如此。

    “南宫大人这些薄礼只是小的一点心意,等事成之后,小的还有厚礼奉上。”

    南宫蕙直视云松的眼睛,此人面上带笑,眼睛却极其凶狠,好像这样的同流合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扔下点金子,不过只是走个过场,让县令的面子上过得去。

    新县令不接腔,云松接着道:“南宫大人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等您年底考核通过,进了京去,这事就跟没发生一样。”

    云松见南宫蕙面色沉重,笑得意味深长:“大人若是觉得此事重大,不如回去与老大人商量商量。”说着,他用手狠狠拍打一下自己的脑门,“怪我怪我,今日明明是为大人接风洗尘,怎么能说这种败兴的事呢,还不来人!”

    最后一句,云松喊得气势十足。

    南宫蕙只听到外头传来一声轻轻柔柔的答应,接着一位身披绫罗,绿裙轻盈的女伎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然飘入房中。

    “这是百秀楼的头牌溶溶,读过书,保证比小的这个粗鄙之人更能讨南宫大人欢心。”

    “溶溶见过大人。”女伎身段款款朝南宫蕙施了一礼,却并未起身,半蹲着等着新县令召唤。

    假正经的世家子,溶溶在心中骂了一句。

    云松的手下来通知她上来的时候,还说什么新来的县令是个俊俏公子,让她来伺候是她赚了。

    呸!

    莫说是年轻公子,就是今天让她来伺候一个姑娘,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都是那些子花样,吹了灯,不都一样。

    她低垂眼眸,将自己的想法掩藏在恭顺的外表下。

    “溶溶蒲柳之姿,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喏。”溶溶稳住身形,没有抬头,快步退了出去。反正这是新县令自己拒绝的,云松可不能怪到她头上了吧。

    溶溶退下之后,南宫蕙不悦地对帘幕后的乐伎们说:“你们也下去。”

    屏退众人,扬起头不悦地云松道:“云管事,我本来以为你千方百计将我请来,是要与我商量正事。如今海洲虽过了春耕,可防汛修渠,建筑码头,还要随时响应朝廷征召,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

    云松本来就面色黝黑,此刻更是像抹了煤灰一样。

    “南宫大人,你初来乍到,似乎还不懂海洲的道理。”

    南宫蕙手一抬,似是被云松这句话激怒。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飞鸟振翅的声音,楼下突然吵嚷起来。

    云松皱了皱眉头,不悦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手下。

    过了一会儿下楼查探的喽啰上来了:“老大,是楼下醉鬼闹事,两个人吵起来,都已经哄出去了。”

    云松转过脸对南宫蕙道:“大人见笑,海洲这地界多跑船,天南海北的人坐在一处,喝点酒难免打架,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有人在云家的酒楼闹事,云管事还是去看看的好。”

    说罢,南宫蕙起身,拂袖而去。

    门口的喽啰刚想拦。

    只听南宫蕙大喝一声:“放肆!”一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

    喽啰们纷纷退后不敢上前,等到南宫蕙下了楼,又互相推诿,让自己的同伴下去拦人。

    “别在外头给老子丢人!”

    自家老大怒火中烧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狠狠拍在喽啰们后背上。

    几人连忙争先恐后下楼去追,谁知道一个醉汉拎着两坛酒,与他们一个照面,就把酒坛全扔在他们身上。

    最前面的喽啰脚下一滑,抱着酒坛向后一仰,摔在楼梯上,跟在他身后的同伙有被他绊倒摔下楼梯的,也有被他压在身下的,顿时一伙人像煮乱了的面一样缠在一起动弹不得。

    而闯祸的酒鬼,一见这阵仗,酒都被吓醒了,连滚带爬跑出百秀楼。

    “大人您怎么这就走了,是不是小店照顾不周。”掌柜见此状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上。

    因为见识过,新县令的身手,他也不敢上手去拦,只得跟在南宫蕙后头不停说好话。

    南宫蕙见此状就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等着店小二给她牵马来,一定会被人绊住。

    就对掌柜道:“派个人将马匹送回衙门。”

    “大人,大人您留步!”

    掌柜忍着腰伤,一咬牙冲到南宫蕙面前,将她拦在百秀楼前的大街上。

    此时,天色虽已晚,但大街上还有不少人,沿街叫卖的商贩正等着向从酒楼出来的醉鬼们兜售解酒的甜汤酸食。

    百秀楼门口一闹起来,周围很快就聚起了看热闹的人。

    南宫蕙没见过如此痴缠的人,又怕云松的人追出来,心里着急,灵机一动,高声道:“告诉云松,若还有什么事,就去衙门说吧!”

    掌柜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南宫蕙抓住机会,快步逃离。

    走的实在匆忙,她也就没发现,被她一句话镇住的除了掌柜还有周围的路人。

    平头百姓的想法很简单,新来的县令在百秀楼门口大发脾气,指名道姓要把云松抓去衙门。

    云松……可是云家人啊……

    “这新来的县令不满云家?”不知谁将心里的猜测脱口而出。

    轻轻一句话,却像水入热油,人群瞬间炸了锅。

    “此人什么来历,来海洲第一件事,竟然是收拾云家?”

    “他凭什么收拾云家!云家去年做了多少善事,他一定是来抢功劳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家护佑海洲这么多年,哪轮得到他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吆五喝六!”

    “可是……那个云松的确不是东西……”不知从哪里又冒出这么一个声音。

    人群沉默了一瞬,又热情高涨地议论起来。

    “云家如今做主的还是老太君呢,云家的子孙犯了错,她老人家不会动手吗?”

    “就是就是,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

    这些南宫蕙都没听到,此刻她正站在街角辨认方向。

    她身边挎着篮子卖梨的小子,听不懂官话,只会说海洲的土语。南宫蕙把他那一篮子梨都买下了,也没问出客栈到底往哪儿走。

    总不能睡大街上吧?

    南宫蕙提着一篮子梨陷入对未来的沉思,就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去云府门口蹲着的时候。

    “少爷,我在这儿!”

    南宫蕙猛地回头,只见画眉向她跑来。

    “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画眉跑到她面前,喘匀了气道:“担心你啊!”

    “见过南宫大人。”

    此时南宫蕙才注意到,跟着画眉一起过来的高个男人。

    “阁下是?”

    “他是桐姑娘的侍卫,”画眉连忙介绍道:“少爷赶紧回去吧。”

    说着画眉一把夺过南宫蕙手里的篮子:“少爷怎么买了这么多梨,如今就咱们两个这要吃到哪辈子去。”

    “额……就是想吃了。”南宫蕙心虚地将空空如也的钱袋藏进袖子里。

    有人带路,南宫蕙才发现百秀楼离客栈并不远。

    过了三个街口就到了。

    客栈已经打烊了,一行人转到码头边用来卸货的后门,那里等着一个年轻侍女。

    南宫蕙记得,她是云桐的亲随。

    “桐姑娘来了?”

    梨果点点头:“我家姑娘等着您呢。”

    “人就交给你了。”护送她们回来的侍卫说完,转身离开。

    “两位请随我来。”梨果将她们让进院子,又指了指画眉手上的篮子:“我来帮忙吧。”

    “不、不用了。”画眉忙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那行,反正也快到了。”梨果没有与她拉扯,专心带路。

    南宫蕙没来过客栈的后堂,跟着梨果走一遍才发现别有洞天。

    那些来去如飞的店小二,就是靠这些掩藏在正屋后头的走廊楼梯行动。只是这些楼梯又窄又陡,若是不练习个几年,怕是没走几步就摔了。

    梨果带她们穿过正厅。

    方老板正与一位老嬷嬷对坐饮酒,见南宫蕙回来,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南宫大人回来了。”

    接着她指了指画眉手里的那一篮子梨。

    “这月份的梨还酸着呢,若是大人没想好怎么吃,不若明日交给厨房让他们熬了梨膏如何。”

    “那就麻烦方老板了……”南宫蕙一边与方老板寒暄一边悄悄打量那位老嬷嬷。

    这位嬷嬷坐在主位,方老板从旁相陪,可见这位老人家的来头不小。

    南宫蕙以为自己的观察隐藏地天衣无缝,哪知道这位嬷嬷,放下酒杯一抬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这一眼,立刻让南宫蕙想起了自家那些负责教养她们兄弟姐妹的老嬷嬷。

    顿时那些过往的记忆涌现,南宫蕙像个应声虫一样,连忙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还没站起来就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假扮男子,脸刷得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做了揖。

    方老板强忍笑意,对老嬷嬷引荐道:“您还没见过咱们新来的县令吧,如今见了,是不是如我所言,一表人才?”

    “见过南宫大人,老身姓花,是云家的仆妇。”花嬷嬷微微颔首就算打了招呼。

    然而南宫蕙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莫非您就是文老太君身边的花嬷嬷,您就是那位手刃贪官的花嬷嬷!”

    没等花嬷嬷接话,方老板笑着揶揄道:“您年轻时还行侠仗义呢。”

    花嬷嬷喝了一口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种事不值一提。”说完她又瞪了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梨果,“还不把南宫大人给姑娘领上去。”

    好容易把年轻人都哄了上去。

    花嬷嬷叹了口气,又笑了一下。

    “您也觉得挺高兴吧,还有人记得。”方老板为花嬷嬷斟满酒。

    “没什么好高兴的,这事给夫人添了不少麻烦。”花嬷嬷握着酒盅露出一丝懊悔的神情。

    方老板知道,花嬷嬷说的是文老太君。

    “您那时候宰了那贪官,也是快刀斩乱麻。若不是见了血,海洲不会这么快接纳云文两家。”

    “你错了。”花嬷嬷摇摇头,“夫人事后带我看过,海洲百姓久苦,才会为那人的死拍手称快。若没有民怨沸腾,我贸然杀人,只会适得其反。”

    “那您看……”方老板看了一眼楼上,小声问道:“您看,如今算不算是到时机了?”

    花嬷嬷笑了:“年轻,总以为自己遇上了天大的事,这才算什么。吃菜啊,再不吃就凉了。”

    见老嬷嬷不想再说这事,方老板只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这句机锋。

    那厢,南宫蕙让画眉先把梨子都送去厨房,独自跟着梨果上了楼。正好与一个一身酒气的年轻男子打了个照面。

    “伏大哥。”梨果与男子打了声招呼。

    伏照微笑颔首,侧身让出楼梯。

    “刚刚多谢阁下暗中相助。”南宫蕙真情实意地道谢。

    虽然南宫蕙笃定她有官身,又与海洲的利益无牵扯,云松不会对她做什么。

    通知云桐也仅仅是出于合作双方的礼仪。

    而云桐却把自己的两名侍卫借给了她。

    赴宴之前,南宫蕙就与二人商量好,若是她想离席,就抬手发信号,让百秀楼闹起来,方便她脱身。

    “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伏照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南宫蕙十分赞赏。

    也不知道云桐是从哪儿找来的侍卫。

    梨果并没有带南宫蕙回她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隔壁。

    云桐正在与桃珠下一种新棋,是海僚船上常玩的东西,最近也流传到了海洲民间。

    两个人都不太懂规则,与其说是下棋不如说是跟着棋谱认棋子。

    见南宫蕙回来。

    桃珠立刻将棋收拾好,与梨果一起退出去。

    南宫蕙解下自己的佩剑,扔在一边,歪在榻上,长舒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见到云桐就觉得可以稍微松懈一下。

    “你刚刚说,要收拾云家,这倒不错。”

    “什么?”南宫蕙以为自己听错了,“谁要收拾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