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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念成诗忆锦年 第五十一章 暗夜沉沉人不寐(8)

    于是下一秒,华璎便已经到门口。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对着两个小孩子笑了笑,比春阳更暖。

    “你们在这里帮我照看这棵树,我去去就回。”

    绿竹两姐妹就那样愣在了原地,直到三殿下消失在门口,直到掌柜的带着一群人来送早饭。

    “公子出去了,让我们帮他看着这棵树。”绿竹重复着华璎临走的时候的那句话,像是说给掌柜老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她抬眼看院中槐树,那伸向天空的枝丫上,有着并不十分明显的绿意。

    “这棵树长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人看着?”绿珠问出了她也想问的话。

    “三殿下最喜欢绿色了。”绿竹无法回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了。而她能做的,只是在此祈祷殿下能平安归来。

    倒是掌柜的见怪不怪,公子偶尔出门几日甚至一月半月不归也是寻常事。只是他如今有些犯愁,看着这一双女孩子,“看来,我得雇个女掌事了。”他嘀咕着进了后院,“阿姊正合适”。

    老张盘算着,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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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姑射山蜿蜒曲折的石径之上,两名女子艰难的往上爬,正是昨晚半夜敲门夜宿的那两名仙侍。年长的那位似乎远远落后,近观却气定神闲。倒是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姑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时不时回头看落在后面的那位,更加生气了。她有些想不明白,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悄悄使用一下低阶法术又有谁知道呢?为何那位自己不用,还不准自己用?

    她一边走,一边生气,却不敢抱怨。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来送信的差事,上头虽未交待秘密行事,但是谁都知道这是规矩。况且后面这一尊大佛,似乎时时在盯着自己出错。她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台阶,心中只恨自己太怂。

    清云跟在后面,不疾不徐,满腹心事。

    这里的山水让她想起了往事——一进山门,她就觉得十分熟悉。

    不,应该说是突然将一切都记起来了。

    于是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都通了。

    她原本只是厨房里的一名帮厨,突然就被委以重任——下凡执行任务是升仙阶的必要一步。况且对于大多数一直待在天庭日复一日的下等侍从来说,能下山执行没有危险的任务,是难得的自由悠闲时刻。

    昨日,一名掌事仙官突然找到她,说是重要任务要交给她——下凡去给姑射仙子送信。按理说,若是正式书信,她做使者身份上是不匹配的。当她提出疑问之时,仙官却说这是秘密任务。

    说是秘密任务,仙官却并不避讳旁人,甚至将有意无意在解释之中将“秘密”明示。清云得知,原来她的任务是告知姑射仙子,天庭即将对西海灵岛素问仙人处以天刑。

    清云对此感到震惊。

    素问仙人作为灵岛掌门人,几万万年来,淡泊自在守一方净土,从未有恶名传出。“处以极刑?”她虽心中疑惑,但人微言轻,也不敢多言语。

    让她真正感到不对劲的,便是在镇上的客栈偶然遇到了眼前的丫头——她自称“小琴”。看得出来,她天真“愚蠢”,还幻想着完成任务回去领赏。

    为何一个任务要派两人同行,并且这一路上小琴并未与她一样将此事当成秘密,几乎逢人就说。若不是她察觉不对劲,故意拖延,她应该在小琴前面到达姑射山。

    清云站在石阶之上,回头看那掩映在山林之中的小镇村庄,那是她的来时路。也就是这时,她想通了,为何他们会把这样的一个任务交给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因为她出身姑射山。

    在得知她要将素问仙人现状告知姑射仙子之时,她一度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于她,于素问仙人,于姑射仙子都是。而如今看来,她不过是棋局中一颗小小的棋子,为的就是让姑射仙子相信她的话。

    而天庭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一无所知的小琴,依然沉浸在完成任务的期待之中。而清云,却不想再继续。曾几何时,她人生的理想便是能修道成仙。阴差阳错被选上天宫当了厨房侍女,一朝喜极而泣。此刻想来,莫不是从那时候便成了他们布局的棋子?

    到了天宫才知道,天宫并不是地上看到的天空那样广阔。她虽然得到了半个仙身,比凡人多得几许薄命,但是却并未感到幸福。直到今日,她走在这宽广山野之中,看着天大地大,才明白其中缘由——她的寿命是长了,可是她的天地却窄了。

    清云看着冲在前面的小姑娘,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而去。她只是一颗棋子,无法改变下棋人精心设置的棋局,能挣脱这枷锁便已是幸运。

    清云突然朝山下奔去,疯狂的,欣喜的,不顾一切的。

    小琴走过一个山头,坐在路边石凳上,张望着来时路,却久久不见同伴前来。等了许久,她终于决定独自上路。一定要早点将信送到姑射仙子手中,这样才能早点回去复命。

    姑射山上,尔朱林樰终于从地宫中出来。她耗费了许多灵力,才将蠢蠢欲动的地极重新稳定下来。

    此刻的她极度虚弱。

    殿前的台阶上似乎有人,远看是一个女孩子,趴在旁边的栏杆上昏昏欲睡。

    “素楝?”尔朱林樰的疲惫一扫而光,是楝楝回来了。

    林樰向来从容,却在这时想要飞奔前去,抱一抱她可怜可爱花一般水一样的姑娘。可是她的腿脚却不听使唤,想跑却不能够,想收心不能止。尔朱上万年的岁月沉淀,智慧和理性,却在此刻都化为灰烬,燃烧在对女儿的无限期待中。尽管艰难,她一刻不曾忐忑,她只想在下一瞬间便将女儿拥入怀中,用余生来补偿她们错过的时光。

    可是,下一秒那些期待便跌入谷底。

    女孩惊醒,惊喜,起身行礼,“您就是姑射仙子?”

    她不是素楝。

    林樰瞬间清醒冷静,她挺直身子,抬头肃穆,收起只属于母亲的慈爱,变回了那高冷的姑射仙子。

    “正是,阁下是?”声音中听不出一丝起伏。

    “我是天界来的,受人之托送一封信。”小琴小心翼翼递上信,按照他们教的说辞。

    尔朱林樰并未追问。眼前的“使者”稚气未脱,明显只是奉命行事。

    可是她有些担心,在没见到素楝之前,她不想生活中有任何波澜。她的一生都在追求平静,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平静。

    此刻,她只希望世界能给她多一些平安的日子,让她顺利见到她的女儿。

    小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因为姑射仙子并未接过她呈上的信。小琴心想,这姑射仙子没有传说中的慈爱,倒十分严肃。

    于是在姑射仙子收下信的下一秒,小琴就想离开了。她只想早点回去交差,一刻也不想多留,匆忙便下山了。

    尔朱看着信,寥寥几个字,却令她变了脸色。

    “素问仙人危,速上天庭。”

    尔朱想过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天帝终于露出真面目,逼着她交出姑射山的地极。

    但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她低估了弄权者的狠毒。

    天帝不会亲自出手,便能逼得她走投无路。

    素楝至今未到姑射山,眼下师姐又蒙难,而叔叔托付的话犹在耳边。

    这是尔朱林樰一生中最长的一天,比得知尤秦变心的那天要长,比得知女儿早夭的那一天要长。

    这一天,她依旧没能等来女儿素楝,这让她有些焦灼。

    她的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想。

    她甚至下了山,在周边村庄小镇巡了一圈。

    这一转,让她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素问仙人即将在天上被处以天刑的消息,已经传遍姑射山的大街小巷,山野人家。

    此时想来,为何他们还派专人上山通知自己,大约是因为自己常年不下山,那些人就是要确保自己知道并且相信这个消息。

    可若她上天庭,就是鸿门宴。若她不上天庭,师姐势必将魂飞魄散。

    而她最担心的事情大约也发生了。

    素楝是师姐一手养大的,怎会置她于不顾?她没来姑射山,估计是闻言去了天庭。

    尔朱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姑射山。

    院中有些凉。

    回想去年中秋节和素楝一起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夜话家常,一切仿佛在昨日。尔朱抚摸着这石桌,对面空空如也,心中升起无限寂寥。

    忽然,灰暗的夜空中,她发现了桌上的那块桃木符。她见过的,就挂在素楝的脖子,她亲眼见过的。

    她的心有一瞬停止。她有些害怕,但还是拿起了那桃木符,摩挲着侧边。

    果然,那里刻着字: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尔朱念着,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过了很久,尔朱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只是手里不停地摩挲着那小小木牌。

    回想此生,她一直骄傲的很,决定了的事情从不回头。她也清醒的很,坚决地守着自己的心,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所以她不接受尤秦的解释,不原谅他的负心之举,几万年来不曾下山。所以她即便与贺儇喝酒下棋,谈天说地,却也从未松口半句——直到素楝来到这里。然而自始至终,尽管有几许心动,她却也从未想过要舍弃姑射山,去那栖心崖。

    只是如今却不同。一边是姑射山基业,一边是女儿和师姐。她第一次感到彷徨,难以抉择。

    桃木符仿佛还带着素楝的体温,让她的手心在凉夜中带着温意。自古情义不能两全,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放弃女儿。

    但是她也不能舍弃“尔朱”这个姓氏。

    天黑了,竟无星也无月,连松林的絮絮声也没有。尔朱从未觉得姑射山如此冷清,她也从未如此孤寂和彷徨。她何曾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叔叔为了阻止这个阴谋,深入虎穴下落不明,而如今似乎有人正急不可耐的等着她入局,为的就是打开这姑射山地极之门。

    可是,明知是个局,她却不得不入局。尔朱将桃木符攥在手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曾经发誓生生世世不再和尤秦有任何来往。

    提起笔,尔朱迟疑,然终落字。

    “勤:

    经年不见,知君安然,吾心勘慰。听闻天庭巨变,吾姊遭难,知君为难,却仍愿告,万望照拂,或可拖延须臾,亦善。

    然此信为往事而来。‘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誓言犹在耳,往事不可追。经年往事本不应再提,但父母有罪,子女何辜?

    你我当年育有一女,承素问仙人养大,记在岑家,名素楝。素楝至纯至孝,闻道师姐蒙难,已上天庭。年少天真,恐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尔朱’二字,不得擅离。

    尔为父,愿竭尽全力救女一命。

    盼回复,待团圆。”

    她想“王勤”能看在曾经美好的份上,或能斡旋一二。

    想到天庭如今的局势,尔朱在送信的鸾鸟上施了法术,使得它更不易被追踪发现。临走时,她狠下心,将那黑色桃木符也交给了鸾鸟。

    或许,这枚桃木符能让尤秦记起往事,多点对素楝的怜惜。

    这一夜,姑射仙子无眠,她等待着尤秦回信。

    尔朱辗转反侧,想着要不要请师傅出面。可她心中又十分清楚,这样做就是正中敌人心怀。。

    要是此时她是师姐的话,会怎么办呢?

    夜半时分,她在焦灼之中,也给贺儇送了信,打探天界情形。

    可是,清晨,晌午,傍晚,一天之后,她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讯息。

    尔朱的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之上炙烤。

    然而她却依然相信,天道昭昭,他们的阴谋并不会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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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庭严阵以待,天帝宴平亲发明旨,灵岛素问仙人因为欺君罔上且擅离职守致守护灵岛不力,即将被处以极刑。

    此消息一经传出,六界一片哗然:天界乃至六界已经很久没有对一方之主的上仙处以如此极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