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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不造作 第469章 无 畏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

    那个曾是枫林卫视临时工的女人,因为裴语迟推动的机制改革,才得以转正,后来还考到了中级职称。她母亲常常念叨:“如果没有裴语迟,我这辈子就只能在台里打杂了。”

    那些年,妈妈总是做些艾叶青团、糯米藕之类的家常小食,说是要送给裴主任,她借机去电视台玩,和妈妈一起去单位。

    她躲在拐角,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西装、说话温柔的男人接过点心,笑着说:“许大姐,太客气了。”

    她一直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样子,温和、谦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晕。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她不出手,他会怎样。

    于是她做出了决定。

    ……

    詹秋然将平板举到张离韬与王越两人之间,全息投影中,变异菌株的基因链如蛇般扭动,疯狂吞噬着抗生素分子。

    “除非……”詹秋然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我们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张离韬皱眉。

    “既然它能‘学习’,那我们就让它“过度学习”,直到崩溃。”詹秋然快速调出一组数据,语气兴奋,“就像计算机病毒的过载原理。”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两人屏住呼吸。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裴语迟的生命。

    “可你们想过伦理委员会的问题没?”王越冷声打断她。

    “王医生。”张离韬声音沙哑,抬起左手示意,“让她说完。”

    “接着说。”他忽然转向这个年轻的姑娘,“你是说这个……小东西……在进化?”

    “是基因重组。”詹秋然迅速放大图像,螺旋结构在三人之间流转,“这种菌株携带新型金属β-内酰胺酶,能分解碳青霉烯类药物的β-内酰胺环……”

    “说人话。”王越不耐烦地叩击病历夹。

    詹秋然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就是说——抗生素被拆解成了零件。”

    张离韬微微一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就像……给摄像机加装防拆锁?”

    詹秋然浑身一震。

    那是导师周谨生前最爱用的比喻——把耐药菌比作精通器械拆解的恐怖分子,而抗生素就是那些毫无防御的精密设备。

    她喉咙突然哽住,仿佛又看见那篇被折叠的论文里,钢笔批注的潦草字迹在蓝光下浮现:

    “建议联合β-内酰胺酶抑制剂使用。”

    她语气急促:“现有抗生素配伍β-内酰胺酶抑制剂,就像给摄像机加装防拆锁!但还不够!它们只是延缓破坏,并不能阻止它演化出新的机制!”

    张离韬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当年你导师在日内瓦大会上说,最完美的病毒应该像暗恋——悄无声息地改变宿主,却不留痕迹。”

    詹秋然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什么,猛地转身,将基因图谱放大至整面墙。

    “这些重组酶正在给细菌锻造盔甲!”她的声音带着激动与愤怒,“而我们还在用木剑进攻!除非找到能破坏盔甲锁扣的……”

    “比如你导师研究的噬菌体钥匙?”张离韬低沉地接话,嗓音像锈蚀的金属摩擦,“但这把钥匙……可能先捅穿患者的肝脏。”

    空气骤然凝固。

    “继续。”张离韬轻轻敲了敲床栏,动作熟悉得让詹秋然心头一颤。

    ——这正是导师生前最爱用的动作。

    ……

    深夜,医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走廊尽头的灯还亮着。

    她悄悄打开了医疗器械柜第三层的暗格,那里藏着一个钛合金密码箱。

    指纹锁亮起,屏幕上显示“已识别”。

    她伸出手——左手无名指。

    这是博士答辩那天,导师周谨亲自为她植入的皮下芯片,唯一能解锁这个箱子的方式。

    箱盖缓缓弹开,冷冻舱内,两支冻干粉静静躺着,电子屏上跳动着倒计时:

    剩余时间:01:22:54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制剂,转身走向操作台。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在法律与伦理的灰色地带进行。

    她也明白,一旦失败,她将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

    张离韬正在门口等她。

    他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

    “你要用这个?”

    她点头,语气平静却坚定:“只有这个能救他。”

    张离韬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冒多大的风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我也知道,如果今天躺在里面的是你的亲人,你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会为你争取这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再问她是否确定,而是直接拨通了医院药品管理科的电话,低声交代了几句。

    ……

    窗外风声低吟。

    “这个方案是詹博士提出的。”张离韬语气沉稳,却掩不住一丝沉重,“属于超适应症用药,风险极高,但目前来看,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希雅怔住了,眉头微蹙:“你是说……要用一个还没通过临床试验、甚至没有正式批准的药物?”

    张离韬点头,目光坚定:“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她有理论依据,也有研究数据支持。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选择。”

    这时,詹秋然走了过来。她穿着白大褂,面容清秀,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克制的紧张。

    她站在两人面前,声音不响,却格外清晰:

    “裴太太,我必须跟您坦白一件事。”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我们所用的这支药物,并不是常规治疗手段。它是我们团队在过去几年中研发的一种实验性线粒体修复剂。”

    希雅微微皱眉,但没有打断。

    “这个方向的研究,在国际上是有争议的。”詹秋然继续说,“因为它涉及对细胞能量核心——线粒体dNA的干预,这种干预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希雅:

    “我们在动物模型中取得过成功,也曾在一个晚期癌症患者身上看到奇迹般的恢复。但我们最终终止了这项临床试验。”

    “为什么?”希雅问,声音有些发颤。

    詹秋然轻轻叹了口气:“那位患者在术后三个月突发多器官衰竭,死因无法用现有医学解释。尸检报告显示,他的某些组织出现了异常的再生反应。”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

    “换句话说,我们救活了他的细胞,却依然没能成功拯救他的生命。”

    希雅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所以……你们停掉了?”

    “是的。”詹秋然点头,“伦理委员会要求我们暂停所有相关研究,直到有更全面的数据支持。我们做了更多努力,构建了新的模型,优化了剂量和靶向机制,也收集了大量数据……可这些成果始终停留在实验室阶段。”

    她望向病房里安静躺着的裴语迟,眼神复杂:

    “如果这次他能完全康复,而且没有出现不可控的副作用……那我们就有了真正的临床证据。”

    她转回头,直视希雅的眼睛:

    “这不仅意味着我们可以重启这项研究,还意味着未来会有更多像他一样的病人获得生的机会。”

    希雅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你是说……你是在拿他做实验?”

    詹秋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我不是在拿他做实验,而是在用我所有的知识和经验,去尝试救一个即将失去生命的人。”

    她语气诚恳,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自责: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冒险。但如果我不这么做,他或许很快……。”

    希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她抬起头,声音很轻:

    “你会确保他不会出事吗?”

    詹秋然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意味着什么。

    医学告诉她:不能承诺不确定的结果。

    伦理告诉她:不该为一个病人打破原则。

    理智告诉她:你正在越界。

    可心底某个地方,却悄悄响起另一个声音:如果连你都不愿为他冒险,那还有谁会?

    她闭了闭眼,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直视希雅的眼睛,嘴角甚至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不是得意,也不是安慰,更像是一个早已看透结局的人,对命运做出的最后回应。

    “我会。”她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我会确保他不出事。”

    这句话本身就不符合医学逻辑,但她没给希雅质疑的机会。

    那一瞬,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属于医生的情绪——是羡慕,也是嫉妒;是压抑多年的渴望,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念。

    她推开门,走进病房,留下身后怔忡未定的希雅。

    走廊恢复寂静,只有月光依旧照着那块冷清的地板。

    希雅没说话。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博士,眼神里藏着些什么——那种情绪不是单纯的欣赏,也不是医者对患者的关怀,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被她自己都藏起来的柔软。

    裴仲元站在窗边,沉默良久。

    他穿着一件旧灰西装,银边眼镜后是布满疲惫却依旧清明的眼睛。

    希雅缓缓走向病房。怀疑、恐惧、挣扎,还有那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希望。

    她不知道詹秋然为何要对裴语迟孤注一掷,甚至不惜葬送自己的事业前途。

    她也无法判断,那个年轻医生眼中的坚定,到底是出于信仰,还是执念。

    但她知道一件事:

    有时候,最危险的药,反而是唯一的解药。

    她停下脚步,透过玻璃望向病床上那道瘦削的身影。

    她不能让他死。

    她选择相信。

    哪怕这份信任,是悬在深渊之上的一根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