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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在长安外 第129章 北上

    萧郁可不卑不亢,坦然答道:“前朝的萧太后,正是在下的亲姑母。去国已十多年,长安亦是我的故乡,正逢两国邦交危难之时,萧某我自不量力,因少时曾与现在的契丹首领可突于相识,愿走上这一遭,只为助两国和谈止戈,铸剑为犁!”

    众人闻言,对望几眼,皆肃然起敬。李龟年更是满满斟上一杯酒,敬向萧郁可。

    扈五娘不解这前线战乱之事,只问向阿宛:“萧部首前去契丹,是故土难舍,你为什么好端端也要去?”她不等阿宛回答,转头和王维道:“王家公子,你若是拦不住她,也不必陪着她以身涉险……实在是任性妄为!”

    阿宛笑而不语,为自己斟了一杯翡翠浓,慢慢站起身围视一周,轻道:“诸位,你们可知,这翡翠浓,这西风楼,从何而来?”

    见众人诧异,阿宛浅笑着款款道来:“一年前,我有了在创立西风楼的念头,却苦于无处施展;我的一位故友,四处奔走,为我寻得了这一片天地……并在地窖中藏了数坛翡翠浓,约定首演之日与我欢饮达旦……但数月前,他却在北境之地受伤被俘,现被关押在上京天牢之中!他于我有恩,我于他有愧……实在无法在这长安城中安享太平!唯有举身赴险,才算全了我与他的生死之交!“

    她自己端着酒,一饮而尽。浓醇的琼浆一线而下,她的五脏肺腑仿佛都要烧了起来,却又蒸腾出了些水汽,氤氲在她灵动的双眸间。

    众人皆恻然,扈五娘轻声道:“这人……怕不是梨园时常来看你的裴小将军吧?“

    阿宛点点头,又自己斟了一杯酒,轻道:“这个裴小将军,亦是柳夫人的亲子。她年前便得了消息,忍着悲痛,等到《西风曲》首演之后,她才动身前往幽州。她既授我剑术,更教我做人之道。所谓君子之义,便是以大局为先,以侠义为重。契丹战火不灭,还会有千千万万人的朋友、亲人陷于战火。我有幸寻得萧部首,亦有摩诘一路出谋划策,更有青冥剑伴我同行,不枉柳夫人当年赠剑之恩!”

    说完,她举杯向着北方微微一笑,一仰头干掉。

    在座数人,无不动容。扈五娘咬唇踌躇了一会,举起酒杯敬向阿宛,开口道:“阿宛,从前在梨园时,大家都说你与我们不一样,是一个侠女;我原先只道你野蛮粗鄙,惯会舞刀弄剑,颇不服气;今日所闻所见,我方知,你的侠义心肠,实在是难得!我有你这个朋友,值了!“

    阿宛哈哈一笑,举杯回敬道:“我有你这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也很值!”

    李龟年却端着杯,手微微发颤,碧绿的琼浆在杯中轻轻摇晃,敬向王维:“摩诘兄,你这样的胸襟……阿宛有你,是她的福气!”

    王维浅浅一笑,端过酒杯一饮而尽,面上虽有酡色,话语声却平和而温软:“阿诺你言重了……阿宛素来重情重义,这世间情义,本就有家人之义,有朋友之义,亦有男女之义……我与裴迪,亦是幼时相识,不忍见他一人身陷囹圄,更不忍阿宛一人身陷险境。我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唯有一腔碧血,几许赤诚!“

    李龟年深深看向王维,诚意道:“阿宛就拜托你了!”

    阿宛在一旁听到了,轻轻嘟囔道:“谁拜托谁还不一定呢……”

    轻轻一句,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王维无可奈何地看向她,眼中全是溺爱。

    此时斜阳渐落,为天地间的万物都鎏上一层金色,满池的余辉如碎金明灭,直扑向众人眼帘之中,眼中那几许氤氲之气也被这铺天的盛景烘干,反倒升腾出一些悲怆之感。

    萧部首触景生情,只用碗筷敲击,唱起了契丹草原上苍茫雄浑的离歌,他的嗓音沙哑沧桑、抑扬顿挫,似要把整片天地都撕裂开来,又像在安抚这片天地进入沉静。能生长出这样仓凉悠远歌声的土地,会是什么样子?

    阿宛与王维不禁对望了一眼,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第二日,三人轻装而行,策马直出春明门。

    阿宛换做胡服男装打扮,回首看向高高城墙上伫立良久的李成器,轻轻一抱拳,任由几滴珠泪洒落衣襟,转身扬鞭而去。

    李成器因之前裴迪的前车之鉴,刻意与此次契丹之行保持疏离,配给阿宛的侍卫也是以暗卫的形式暗中一路追随三人,连送别,都只是远远望上一眼。

    他目送着几人的身影远去,心中感慨万千。阿宛长得像她的母亲,但骨子里却不似她母亲那般隐忍,她想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妥协。这,大概就是李家的女儿吧,她们往往比活在庙堂上的李家男儿们更有生气,也更有胆量。

    让李成器意外的是,此次北上,王维这素来不苟言笑的文弱书生,竟也自告奋勇随着阿宛同行。他看着王维貌似纤弱的背影,在马上一举一动甚是娴熟,甚至还在马鞍处配了一张弓。想到这里,他心中对王维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几乎要与裴迪难分伯仲了。

    太久未出城的阿宛,策马奔了一会,便被这四月的春风吹得忘乎所以,不仅对城墙上老父亲的百般心思毫无察觉,望着两侧的青山绿水,不觉心神恍惚,连那些微的离愁,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曾在去年秋日,与裴迪一起在长安郊外策马。那时的她,心中亦暗暗藏着王维的影子,总觉得这山水有些不足。今日真与他一起并肩在这个青山道中,心中亦在牵挂着万里之外裴迪的安危。人生况味,总是得陇望蜀。

    “阿宛,你看,前面便是骊山亭!”

    阿宛的思绪,被同样兴致冲冲的王维拉回眼前。

    他身着一身鸦青色敞领骑服,头束银冠,脚蹬乌皮靴,手持檀木柄马鞭,意气飞扬地指着不远处山顶处的小巧亭子,策马至阿宛身边并肩处,满眼笑意地说道:“都说这从这骊山亭上望去,便可看到这骊山的山形宛如一匹马,那温泉便是这马的眼珠处!”

    “真的?“阿宛来了兴致,欲下马拾阶去登高。

    前面不远处的萧郁可回身,无奈地摇了摇头,高声喝道:”两位郎君!你们可记得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往前二十里才有驿站,切不可在路上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