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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老侠的回忆 第14章 八月考举人

    秀才考举人的考试,叫做乡试;而举人考进士,则需要两场考试,按顺序分别是会试和殿试。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已经是秀才了,他们要考进士的第一关便是乡试。

    光绪六年八月初七,我陪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来到北京贡院,提前看考场。

    北京贡院既是全国会试的考场,也是北京地区的秀才们进行乡试的地方。

    对天下读书人来说,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

    北京贡院占地非常之大,四周修建起围墙,每个门口都有军士看守。

    我们三人一路走去,只见贡院围墙外,到处都是考生来拜神灵的。贡院外面的长街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他们不但带着小型的孔子木雕,过来跪拜,还有带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的。甚至,我看到有人把耶稣也请过来了。

    这种心情,都能理解。我们三人在来之前,在谭府中,也一起跪拜过了孔孟二圣的木雕。

    来到贡院的正大门前,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大门两边贴着长长的公示,上面画着贡院里考场的平面图,包括每个考生自己的位置。

    这考举人的乡试,居然是一人一屋进行考试。基本上杜绝了,像我这种靠左顾右盼的考生,在考场作弊的可能性。

    我眼尖,很快就发现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的姓名。

    “唐兄,复生,快看,你们的名字在那。”

    我领着两人,挤过人群,来到公示下面。

    北京贡院里有三个大考场,分别是东文场、西文场和西北文场。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被安排在西文场里,一个是五十七排三号舍,另一个是二十三排十一号舍。两人相隔还挺远的。

    我们三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知道自己大概坐在哪里考试。

    现在,北京贡院里面是进不去的。开考前三天,贡院的大门就禁止外人进入了。

    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始了。

    一大早,我就陪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来到贡院大门前排队。

    来参加考试的考生,比两天前来看公示,烧香拜佛的更多了。

    令我诧异的是,考生当中居然还有不少白发苍苍,年过八十的老秀才。他们无一例外,全由孙子陪同着。

    “大家麻烦让一让。我家老爷子今年一百零三岁了,腿脚不利索。”

    随着喊声,我往后望去。只见两个中年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百岁老人,朝门口走来。

    那些考生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人群有不少人向那老先生打招呼。

    “陆老先生,您今年又来啊?”

    “陆老,你这是何苦呢?”

    “老夫读了一辈子的书,不考上举人,实在是不甘心啊。诸位,只要我老陆还有一口气,就得来考!”

    那陆老先生虽然腿脚不便,可人依旧很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很洪亮。我们三人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我上次考秀才的时候,就已经为考生的年龄跨度,震惊过一次了。

    记得我参加院试的时候,年龄最小的大概八、九岁,年龄最大的有六十出头。

    而这次乡试,年龄跨度更大了,像谭嗣同这种十几岁左右的少年郎,已经算是最年轻的了。而年龄最大的居然已经过了百岁。

    我瞄了一眼考生。虽然是以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考生居多,但也不乏发须皆白的老秀才。

    真的是活到老,考到老。

    又等了一会,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考生们自觉排成三排,依次进入。

    我帮着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拎着两大桶食盒和两壶水,走到贡院里面的第一道关卡前,便停了下来。

    这大桶食盒里面,就是他们两人三天的饭菜。

    为了防止食物变质,除了第一隔层里有菜,下面两层都是放着不易腐败的肉干、咸鱼干和鸡蛋。

    谭嗣同、唐才常两人接过我手中食盒和水壶,便向我挥手告别。我站在关卡外,目送他们进入。

    乡试的关卡和院试一样,第一道验明正身。第二道就是全身搜查,防止夹带小抄进去。

    我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只见那些军士,连带的食盒也不放过,一一打开来检查。

    再往远处望去,只见一间间号舍连在一起,十分狭窄。一想到他们两人要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不禁为他们心疼几秒。

    听说,这号舍进去后,军士就把门锁上了。除了大便可以申请出来,并由军士全程陪同你上茅厕。

    其余的考试、吃饭、小便、睡觉,在这三天两夜里,便全在这狭小的号舍里,与坐牢无异。

    八月十二,也就是第一场乡试的第三天下午,我早早就到北京贡院大门前等候。

    接近傍晚时分,我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谭嗣同、唐才常。两人神情看来都十分疲惫。

    “考得怎么样?”

    谭嗣同笑着摇头,不语。

    唐才常叹了口气,说道:“哎,别提了。这科举就不是人考的。我躺在案板上睡觉,既不能翻身,也不能伸腿。没有一晚能睡踏实”

    “为什么不能伸腿啊?”

    “你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那号舍总共就一米一尺长,让我如何能伸腿。”

    讲到这里,谭嗣同也忍不住吐槽说道:“伸不长腿也就算了,最难受的是号舍里放有夜壶。这两晚都要和自己的陈尿入睡。我快被我的尿熏死了。”

    “复生,你不知道。我隔壁的老考生,半夜还醒来,在号舍里低声哭泣,哭得我心慌无比。”

    “啊。”

    两人越说,就越生气,显然对这种考试厌恶至极。想想他们两人还要在里面考两场,再熬个六天四夜,我不禁也为他们发愁。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下午,我再次早早来到贡院大门前等候。这时候离考场开门还早。

    突然间,贡院大门打开了。几个军士用担架抬着一个考生走了出来。

    为首一名军官喊道:“谁是考生韩志成的家属,或者是朋友,过来一下。”

    人群有人问了一句,“这考生怎么啦?”

    “他在里面,用自己的腰带自缢了。”

    “啊!”

    人群一片哗然。我一听,也挤进去看看。

    只见那名考生大概五十多岁左右,身上穿着极其朴素,到处可见缝缝补补的痕迹,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

    那军官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无奈,他只好又走进去,和贡院里的官员商量了几句。

    一会,那军官举着一个牌子又走出贡院大门。那木牌上写着已自缢考生的姓名和籍贯。

    那军官让一名士兵举着这个牌子,站在大门的左侧,一挥手,领着几个士兵,把考生韩志成的尸体,从贡院大门前抬走。

    我见状,不禁恻然。

    从衣着上看,这位老秀才显然过得很不如意。

    考上举人,也许是他自认为最好的出路,这才孤身一人才来报考。料想是考砸了,这才忍无可忍,自缢于考场。

    哎,这考个举人也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