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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骄阳同路时 险成祸画

    兰笙的画像很快就完成了。看到荣师傅在卷轴上题写日期的刹那,兰笙不禁怀疑,之前的三天是荣师傅在偷懒耍滑吧。陈嬷嬷把画拿来给兰笙过目,她瞥了一眼,点点头,心中暗自冷笑,画像果然如她所料,除了不像她本人外,无可挑剔。

    见兰笙含蓄的表示出满意的态度,荣师傅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听兰笙差人送他回画院,荣师傅竟然开口和兰笙说起了话。“夫人,可否容下臣谏言几句?”

    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兰笙还是停下脚步,正视荣师傅,“师傅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昔日南华君曾种下一片桃林,遮掩自身居所,是为隐居避世。然人生在世,所隐所避者无非心中难以正视之险途,又岂是区区桃林就能隔绝的?最终南华君远赴北州,蹈海而逝,何其萧索。夫人若不为名利所惑,就切忌重蹈南华之辙。生如芳花,当尽香而绽。”

    “……多谢荣师傅好意,心领了。”兰笙释然一笑,目送荣师傅离开。

    荣师傅提到的南华君是秉国历史上最具盛名的一位战将,他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得一身傲人武艺,兵法韬略更是卓然出众。他十五岁随父亲巡疆戍边,十八岁参与戍防战事,二十岁因战胜陵国名将严文广而扬名天下。二十三岁于椽江一役中受伤坠马,导致全军失利,损兵折将过半数,其父亦于此战伤重而亡。南华君自此一蹶不振,退别军帐,重归故里。因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便深潜入山,并于山外种下一片迷踪桃林,囿于山中竹舍近十余载。不惑之年,放火烧山,尽毁桃林。随后独自前往北州,凭吊过椽江之战的英烈后,自沉于阑海。从此后,南华君成了许多文人墨客的最爱,每每要感慨人生际遇、抒发壮志伤怀,就要将南华君带上一笔,以至于坊间有了“感春悲秋万千客,来去只见一南华”的戏言。

    兰笙游历时到过北州,九叔就在阑海边上给她讲了南华的故事。那个时候她不懂南华君避世的痛苦,更不懂他自沉的绝望。但是她记住了九叔告诉她的一句话:人有很多选择,所以不会轻易走上绝路;走上绝路的人,往往是放弃了选择。所以,不要放弃选择才能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

    因为荣师傅提起的南华君,兰笙的心里轻松了一些。为了表示感谢,她让玲珑送了一份谢礼去画院。可兰笙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她的谢礼和画像就一起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的手边堆了一列奏折,他轻敲的手指在绢面上留下了闷闷的声响。在这沉默的氛围里,那闷响似乎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提醒他们皇帝在沉思,不要轻易说话。于是,荣师傅和玲珑跪在下首,洛嫔和香茗夫人坐在一边,侍奉的宫人立在墙角,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沉思结束。

    洛嫔正暗自高兴,她和香茗选了同一个画师,所以这两天绘像的时候,她们俩一直待在一起。昨天听画师说起,荣师傅给锦兰夫人画了三天还没画完,洛嫔就有些好奇。今天她特意安排奴婢去画院盯着,看锦兰夫人的画像画的如何。听说画像完成了,她便带了香茗夫人去看,这下倒巧,正好让她看到玲珑给荣师傅送谢礼。洛嫔当时就把人和东西都扣下了,绘制画像乃是皇室交予画院和画师的任务,锦兰夫人可以当面打赏,像这样私下给荣师傅送东西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洛嫔要把玲珑和荣师傅送到皇后那里去惩治,可是荣师傅和画院院正坚持此事需请陛下圣裁,她便带着人证物证直接来了御书房。洛嫔倒要看看,陛下会怎么惩治锦兰夫人。

    香茗夫人垂眉敛目,揣测着皇帝的心意。本来她只是好奇荣师傅给锦兰夫人画的画像如何,现在倒好,她变成了指正锦兰与外人私下往来的证人。洛嫔就是这一点不好,心血来潮之下什么事都敢做,而且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和可能的结果。就拿她们二人练舞这件事来说吧,洛嫔一提议,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就把她的客气话当做表示同意的响应之词了。香茗不由慨叹,她竟然也有这样身不由己的一天。

    “你叫玲珑?”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玲珑心头一跳,叩头答话,“回禀陛下,奴婢是锦兰夫人身边的侍女玲珑。”

    “你且说说,这包袱里放了些什么东西?”皇帝想了很久,这种时候指望某人赶来请罪辩解是不可能的,只能随机应变了。

    “回禀陛下,放了一个红木雕镂匣子,匣子里装了两杆楠木金丝狼毫。”

    “你记得倒清楚。东西,是你家夫人,放进去的?”皇帝心想,这人送礼倒是用了心,怎么做别的事就捋顺不清呢。

    听着皇帝深沉的语调,玲珑觉得自己手心的冷汗似乎快要溢出来了。为了不说错话,她在心里重复了一边皇帝的问话,随即高声答道,“回禀陛下,东西是奴婢亲手放的。所以奴婢记得清楚。”

    “哦?是你放的?”皇帝面露疑惑,他转首看向洛嫔,“宁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若是私相授受,锦兰总得避忌着下人……”

    “陛下……”洛嫔蹙着眉娇嗔道,“这玲珑是锦兰夫人的贴身侍婢,当然是向着她说话的。您断事不公。”娇俏可人的洛嫔薄唇轻卷,伶俐的口舌如娇花吐蕊,自成一种风情。

    “回禀陛下。”玲珑硬着头皮,打断洛嫔的自说自话,“我家夫人说荣师傅连日作画,必定辛苦。原是交待奴婢送两壶好酒给荣先生缓乏松紧的。是奴婢自己想着,好酒喝了就没了,不够代表谢意,荣师傅是画师,送笔才更有诚意。所以,所以奴婢自作主张,从我家小姐的陪嫁里取了两管笔出来作为谢礼。我家小姐还以为,还以为我送来的是酒……”玲珑越说声音越小,整个人都贴到了地上。

    洛嫔看着玲珑的后背,银牙紧咬,心中将玲珑狠狠一顿骂。刚才在画院,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说什么也不让自己打开包袱查看,若非香茗拦着,她刚才就要差人掌嘴了。现在倒好,闹到了御前,却是这个奴才从中搅合了一番所致。真是惹人恼火。

    香茗暗暗摇头,今天这事可真是丑人作怪了。自己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会陪洛嫔走这一趟,真是事与愿违,越想置身事外反而愈发泥足深陷了。

    皇帝哑然失笑,亏自己还以为某人能通达人意,做了件令人可心的事。原来是自己想多了。皇帝轻声一叹,果然是不能给予某人太高期望的。这一刻,皇帝莫名的想念那把琼落先生亲制的扇子。

    “把画打开,朕要看看荣师傅的大作。”旁边有宫人过来,将卷轴展开请皇帝过目。

    画上,兰笙坐在锄思亭中,一腿弓起,腿上摊着书,她微微仰头,似乎在凝望什么,若是仔细看,似乎能在那眼中看到一丝淡然。整幅画,布局精妙,笔触细腻,除了画上之人与兰笙只有两分相像外,实是堪称佳作。

    “荣师傅辛苦了。这画,画的委实不错。当赏。三木,着司库监送十坛玉竹青去画院。朕代锦兰请荣师傅和院中诸位画师畅饮。对了,再送一壶浮月白过去。”

    “是,奴才遵旨。”御前首领太监三木年方十六,年级虽轻,办事却极沉稳。皇帝交给他的差事,总能办的滴水不漏。

    “宁儿,你也看到了,只是一场误会。好了,你和香茗回去歇息吧。画像画了一天,一定累了。”

    “谢陛下体恤。那,那臣妾就先告退了。”洛嫔还有些不情愿,可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做抨击,只得就此作罢。

    “玲珑啊,你也起来吧。这里有两支紫金白狼毫,带回去给你家夫人。晚上我过去看她。”

    背后传来皇帝温柔和煦的声音,洛嫔脚下一滞,随即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