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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骄阳同路时 强人所难

    兰笙形容的很准确,皇帝就是要让邱淮成为箭靶,让这个没有背景、身份尴尬、身无所长、有口难言的人成为众矢之的。佟安邦病倒后,吏部的大半事务都要经三王爷之手才能作数;户部的事务在六王爷的操持下依旧风生水起;礼部的赵庭远依旧不温不火,虽经了之前的营私案却未见部内事务有何波澜;工部事务在皇叔的关照下按部就班,无功无过;兵部虽有原牧野在,却也只能安心一半,另外一半,着实让他头疼。至于刑部,是最让他窝火的,刑部众人,个个老谋深算,恨不得把一部律法玩出万紫千红来,总想着以法度做利器在朝堂上杀出一片血雨腥风,这些人,是一日都不想让他闲暇度过的。

    “朕确有此意。”皇帝突然想知道,兰笙对他的决定会有何评价。他无心伤害邱淮,毕竟是兄弟,他只是想借邱淮其人,为他分担一些魑魅魍魉的算计。

    兰笙陷入了沉默,皇帝的坦承让她无言以对。她没有资格评判皇帝的决定是对是错,她也没有能力改变皇帝的决定,她只能为邱淮感到担忧,为邱淮感到惆怅。

    皇帝实在躺不住了,头顶的棕色帐幔让他心底压抑,他转身侧躺,望着兰笙,想要从那双安静的眸子里看到这人心底潜藏的真实。

    “臣明白了。臣会去找淮先生,尽量劝服他。”兰笙望着皇帝,对自己愈发鄙夷。在成全自己的心安和保全友人的平安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她想为皇帝做些什么,不希望自己的出现变成皇帝的绊脚石。

    皇帝看不出兰笙的想法,他讶于兰笙平静的接受和长久的深思。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一向意气用事、随心所欲的吗?

    兰笙见皇帝还盯着她看,以为皇帝还有什么吩咐。“陛下还有其他事吗?”

    皇帝被问得一愣,“没有,没有了,睡吧。”

    兰笙翻了个身,面墙而眠。皇帝有点儿想不通,这人的反常不会是无缘无由的,虽然这转变没什么不好,可是皇帝却依稀觉得兰笙距离他更远了一些。就像此刻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虽然是同床而卧,中间却像是隔了楚河汉界。

    如何跟邱淮开口?兰笙拿不定主意。她可以请邱淮做画、请邱淮制扇、请邱淮为师,可是她说不出请邱淮入仕的话。人生经事,总要问个为什么。兰笙如此,邱淮亦该如此。兰笙知道,要劝服邱淮,首先该劝服她自己。邱淮为什么要入仕呢?

    邱淮是先帝长子,是皇帝长兄,是陵国皇亲,是宗室显贵。邱淮理应为陵国担当起政务之工、护国之任,这是邱淮的身份赋予他的责任,也是皇帝给予他的期许。如果十余年前的事确实是他所为,那么孤苦不算是他赎罪的方式,牺牲才是。兰笙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很残忍。可是她已经应下了皇帝,便再无退路。

    翌日,兰笙做好了盘算,便动身前往画院。邱望致养病期间,江嫔提出暂停画艺的课业,以免邱望致蘸了墨汁清洗时沾水湿了伤口。课业停了,邱淮便在画院做自己的事。兰笙想,在画院里说这事也好,邱淮不会不自在,接受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见兰笙来拜访,邱淮很高兴,他让人在园中起火烹茶,他和兰笙围炉而坐,既暖和,又有赏茶品茶之趣。见邱淮毫不设防,兰笙心中更增愧意,她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可是看着扇堂这一方斗室大小的天地,兰笙又觉得,也许走出去,对邱淮而言,是一种残酷,可是一旦走出去了,对邱淮而言,那将是一片新的寰宇。

    邱淮在竹几上备了笔墨纸砚,见茶还要煮上一会儿,他提笔写道,“夫人来访,淮心甚喜。”

    兰笙心念一动,拿起另一支笔,在纸上写道,“有事相邀,望先生熟虑。”

    邱淮沉下面色,似有所感,迟疑了片刻,才接着写道,“受人所托乎?”

    兰笙正色点头。就见邱淮继续写,“若是圣意,恕淮难以从命。”

    直觉告诉兰笙,邱淮的用词里有更为复杂的情绪,“非圣意,是弟心;非所命,是所托。”

    邱淮蹙眉,不解其意。兰笙见状,笔下不停,“非君臣是手足,同甘苦共患难。兄长既为长,理应爱弟护弟。”

    邱淮面上泛起苦涩,“不敢高攀圣上,淮乃罪人。”

    “淮之罪,罪于沫,非于沄。若拒所托,方罪于沄,非臣之罪,乃兄之过。”兰笙有些了然,邱淮的心中必是有难言之隐,虽然还未到说出的时机,可是这艰难却是他忘却过往的负累。

    邱淮没有动,他看着小火炉上的茶壶,目光随着那突起的纹路上下漂浮。

    兰笙继续写道,“人生如白驹过隙,自此岸到彼岸。先生禁足,乃此岸之伤,若到彼岸,则伤消哀逝,人生焕新。”

    见邱淮仍旧没有反应。兰笙想要搁笔,可是一道灵光闪过,她写道,“先生可知,人有四不辜负。”

    邱淮望向兰笙,眼神有了波动。兰笙写下十六字:“不负天赋、不负韶华、不负信赖、不负期待。”

    邱淮眼中涌起了哀伤的情绪,兰笙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她在脑海中迅速回顾着关于邱淮的一切,从十数年前的落水之事,到几天前的树下之事,她写道,“先生此身,亦得亲人期许,困囿经年,可曾真正安心?”

    两行清泪字邱淮目中落下,他匆匆起身,就想要走。兰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温声说道,“先生烹制这壶茶时,定然心怀期待,为何现在就要走?难道不想看看自己的期待是否值得吗?”

    邱淮挣回自己的袖子,仓惶离开。

    兰笙长叹了一声,她尽力了。尽力地勾起了邱淮的伤心事,尽力地伤害了邱淮,尽力地践行着皇帝对她的期待。水开了,茶香四溢。兰笙取过一只茶盏,命烹茶的小太监为她倒了半杯茶,她便就着园中静谧的梨花香,品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