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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西楼 第十二章 月夜莲(第1/2页)

    警惕地走到窗边,只见窗户大开,窗外冷月如钩,寒风吹得树影交错摇动,却不见有人。

    宋百里关上窗户,走到门口叫来卫兵询问,卫兵皆答没见到有人,连猫叫都没听到一声。

    见没什么异状,宋百里方才放下心来,转身回到厢房,正打算去看看楼誉,眼光无意中瞟过窗前的书桌,整个人倏然定住,明黄的烛火下,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朵小巧的莲花,莲瓣尖上还落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灯火映照下,莹白如玉,光华流转。

    月夜莲!

    宋百里惊喜欲狂,不敢置信地两步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捧起莲花,平时稳若磐石的双手竟然不可自抑地颤抖,大叫:“军医,军医!”

    在边上厢房打盹的军医们猛然惊醒,拉着皱巴巴的衣襟,纷乱杂沓地跑了进来,脸色惊惶不定,宋将军叫得如此情急激动,难道世子薨逝了?

    冲进厢房,却见到宋百里无比宝贝地捧着一朵小小的白莲花,站在楼誉床前,眼中尽是激动和惊喜。

    竟然一夜之间找到了传说中的奇花灵药,黑云骑实在太了不起了。军医们的兴奋程度不亚于宋百里,月夜莲只有在盛开之际药效最佳,但恰恰这是最难保证的一点,往往就算千辛万苦找到了月夜莲,也很难在第一时间飞速送到病人身边,因此这样新鲜欲滴的月夜莲,真是珍品中的珍品,非常稀罕。

    军医们兴高采烈地捧着白莲花下去配药了。宋百里心中大定,一夜的紧张焦虑,此时放松下来,如虚脱般出了身大汗,站在窗边沉思,那送来月夜莲,把世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他是谁,终归是友不是敌,这样好的轻功,竟连自己的耳目都可以瞒过,宋将军老怀安慰地想,这个送月夜莲的能人异士,肯定和世子有着不一般的情谊,咱们世子的人缘和运气真是好得没边了,连阎王都要嫉妒个三分。

    朝窗外抱拳,朗声敬道:“宋百里代黑云骑十万将士,谢英雄赠药,请受宋百里一礼。”

    窗外灯影摇曳,一片空寂,哪有半个人影。

    楼誉这一伤,缠绵且重,足足在病榻上躺了两个月,待大好已是隆冬。

    其间,宫中御医往来不绝,武定帝几乎把整个御医堂都搬到了凉州,更是下旨犒赏三军,加封凌南王世子楼誉为定远侯。

    皇帝的心疼完全摆在了面子上,这在朝中是拔了尖的恩宠,一时间凌南王府皇恩浩荡声势极隆,朝中上下都是明眼人,攀得上的攀不上的,都纷纷前赴后继地嘘寒问暖,各种礼品更是流水般送进凌南王府。

    凌南王妃知道儿子伤重,心疼万分,闻讯之日就恨不得快马加鞭赶赴凉州,被凌南王好生劝住,一则凉州和上京相隔千里,王妃出京不是小事,这么风尘仆仆奔赴边塞不成体统,二则儿子受伤固然心疼,但凌南王更不放心让妻子风霜寒露千里走单骑。

    凌南王妃千里探子不成,又哭又骂把自家王爷好一顿折腾,什么就这么一个金贵儿子,从小扔进黑云骑也就罢了,还那么狠心放到边塞不管不顾云云,到最后连皇上都惊动了,不得不出来安抚。

    过了不久,楼誉服了月夜莲,性命无碍的消息送到上京,凌南王妃方才消停,为了儿子养伤,将府中鹿茸、山参、灵芝各式补品不要钱似的源源不断送到凉州。

    但这些热闹喧哗迎来送往都在楼誉的视线之外,这两个月里,宋百里把他管得极严,地方事务军中要情,一律不让他过问,访客无论官阶一律挡驾。

    反正皇上开了金口,下旨“不许惊扰世子养伤”,得了御旨就像有了尚方宝剑,就算镇西节度使这样的边疆大员前来探伤,也被宋百里柔中带刚地用一杯香茶打发了。

    因此这两个月,楼誉过得相当清闲,闲得简直快淡出鸟来。

    这一夜,一个黑影蹿进将军府,身姿轻灵飘逸,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晃过值夜军士,轻车路熟地直奔楼誉的厢房。

    掠到厢房上,黑影足尖勾住屋檐,倒挂金钩,正伸手想把那窗棂推开一丝缝儿,却不料吱呀一声窗户大开。

    楼誉持了卷书,坐在窗前,似笑非笑道:“每天晚上都这么爬窗,不累吗?”

    屋檐上的黑影顿时定住,他怎么知道我天天晚上过来,明明我每次来的时候,他都睡得很熟。

    见那黑影没有动静,楼誉笑骂道:“还不快进来,外面天寒地冻,想把自己冻死吗?”

    那黑影迟疑了一下,一个狸猫翻身,已进得屋内,顺手还合上了那两扇窗,把呼啸的寒风关在了屋外,免得把伤重刚好的病患再吹出毛病来。

    然后挠头笑道:“你好了?伤口还痛不痛?”

    楼誉凝视眼前这个人儿,两个月不见,个子高了,皮肤虽然依旧黝黑,眉眼却出落得越发精致,稚嫩青涩之气稍褪,整个人像白莲花含苞待放的骨朵儿,挺拔润泽,似乎有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变化。

    这两个月没有仗打,加上黑云骑伙食甚好,以弯弯和伙房的交情,完全不愁吃喝,不像以前风餐露宿吃了上顿缺下顿。

    吃得饱吃得好,小小人儿开始拔条杆子,长身子骨,刚做的冬衣眼看又短了。

    见楼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弯弯尴尬地拉了拉显短的衣襟,摸摸自己的脸颊,问道:“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又没长出花来。”

    比花还好看,楼誉心道。

    脸上浮起一丝极其温暖的笑意,目光柔软,有些喟叹和感慨:“两个月不见,我的弯弯长高了,也长大了。”

    弯弯顶着一头雪珠子,拍掉身上的雪花,笑嘻嘻地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楼誉对面,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这两个月,她天天晚上来爬墙偷窥,对屋里的陈设熟悉得一塌糊涂,此时反客为主,自然得好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毫无违和感。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楼誉拥了件白狐毛大氅坐在圈椅里,啼笑皆非,懒洋洋地说:“壁橱右上角里有糕点甜饼,想吃自己去拿。”

    弯弯腾地跳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蹦到壁橱那里,打开一看,忍不住“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惊喜。

    一个八宝攒盒子,里面摆着豌豆黄、白糖糕、栗子酥、糖果卷,香甜之气扑鼻而来。

    抓起一块白糖糕扔进嘴里细细咀嚼,松软甜糯,还有着微微的温热,弯弯抱着糕饼盒子,舒服地窝回椅子里,吃得兴高采烈:“楼誉,你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糕点,还是热的?”

    这两个月,你天天到这里来偷窥我,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之前伤重懒得理你而已。

    楼誉瞧着弯弯狼吞虎咽的吃相,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浓浓的笑意,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随后又垂眸暗笑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看到这小鬼吃得开心,自己竟会比打了场胜仗还要高兴。

    不久前,还躺在病榻上的他,说了句想吃上京城天宝斋的糕饼甜点。

    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回上京城,凌南王妃毫不含糊,立刻将天宝斋最好的点心师傅连夜打包送往凉州城,顺便还送来了无数凉州城里买不到的稀罕吃食。

    楼誉一并笑纳了,然后令糕点师傅每天睡前送一盒糕点吃食过来,自己却从来不吃,就放在壁橱里,第二天动也不动再换成新鲜的。

    这么奇怪的举动,不要说宋百里,连糕点师傅都忍不住私下猜测,那一箭明明射在胸口,世子怎么像是被射坏了脑子?

    却不知楼誉放长线,钓大鱼,等的就是这个小鬼自投罗网的一天。

    “楼誉,你的伤全好了?能射箭了吗?能骑马了吗?”弯弯的小嘴里鼓囊囊的全是糕点,总算还有良心,没忘记关心一下对面那个重伤刚愈的男人。

    楼誉觉得弯弯此时的样子像只快活满足的小猫,可爱得紧,笑道:“多说两个字也不会累,吃了我的糕饼,楼誉哥哥也不知道叫一声,没规没矩的。”

    弯弯闻言,看看怀中的糕点,又看看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想起之前他和她一起经历的种种,想起了那个始终挡在她身前,挺拔如山的背影。

    睫毛扑闪,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嘴角梨涡隐约,毫不亏心地喊了声:“楼誉哥哥。”

    这一声听到耳里,楼誉只觉得心里的酥麻顺着血脉,蔓延到身体,连手指尖都麻痒起来。

    心情顿时大好,含笑应道:“哎!”

    招手道:“弯弯,到这边来。”

    弯弯依言走过去,靠在他的腿上,席地而坐,脸颊摩挲着大氅上的白狐皮毛,软软的,痒痒的,禁不住笑出声来。

    楼誉端起自己的碧玉杯递过去,笑容中全是不自知的宠溺。

    “喝点茶,小心噎到,这些天黑云骑的伙房饿着你了?吃相和匹狼一样。”

    弯弯接过碧玉杯,也不管里面盛的是什么,咕嘟咕嘟一仰脖喝干,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道:“什么东西,苦苦的,一点都不好喝。”

    “这可是皇上御赐的碧螺春,每年产量不足十斤,贵比黄金,你这么牛嚼牡丹不识风雅地喝了,还要抱怨难喝?”

    楼誉笑不可抑,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道:“用这个碧螺春换你的月夜莲,确实不公平,难怪你要嫌弃。”

    弯弯惊讶仰头:“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当时病得都快死了,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错过,样样情况全都了解,真是个操心的主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摘到月夜莲?楼誉凝目看着眼前的人儿。

    我还知道,我卧床养伤的两个月里,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有个人仗着轻功卓绝,不仅趴窗偷窥,好几次还溜进房来摸我的额头抿我的被角,还有一次甚至胆大包天地蜷缩在我的床边睡着了,天将亮才离去……想到这里,嘴角不由牵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两个月实在难熬无聊,于是每天等着她来,装睡感受她抚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偷偷看她像只小猫缩成一团,在自己床前睡得香甜,是他这段伤痛的日子里,最有趣的事情。

    见弯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小鹿一般清澈透明,映着嘴边几颗饼屑,显得格外憨稚可爱。

    楼誉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饼屑,柔声道:“馋成这样,吃那么多,怎么就不见长胖。”

    弯弯不好意思地胡乱擦了擦嘴,蜷在楼誉腿边,数着白狐毛,低头嗫嚅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莽撞,你也不会中这一箭,受那么重的伤。”

    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在金黄的光晕中扑闪扑闪,楼誉心中似乎有某种情绪涌动,屋里银霜炭烧得正好,温度有点高,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烦躁。

    弯弯久等不见他开口,渐渐有些伤心,勉强笑道:“你真的生气了?”

    楼誉还是不理睬。

    弯弯紧抿唇角,难过地低下头去。

    楼誉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说,蹲下来,伸开双臂,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声音中有着心疼和怒气:“为什么偷偷去摘月夜莲,那么险的山崖,摔下来怎么办?”

    弯弯的伤心难过奇异般地烟消云散,小声道:“是我害你受伤的,再说了,摘月夜莲也不是什么难事。”

    楼誉有些无奈:“谁说是你害的?你救了祁莲阿母和虎儿,还把我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以后如果还说这个话,我就打你屁股。”

    男子伤重后的脸色苍白瘦削,更显得线条清晰利落。

    弯弯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前,听着那熟悉有力的心跳,又是感动又是安心,轻轻“嗯”了一声,道:“楼誉,我收回以前说的话,你长得真好看,和我阿爹一样好看。”

    她的声音细软甜糯,小小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像只被驯服的小兽,无比乖巧可爱。

    隔着衣服,楼誉能感觉到弯弯薄薄的肩胛骨,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颗心怦怦乱跳,如鼓般敲击着胸膛,咚咚咚咚……灯花爆起,室内骤然明亮,随后昏黄如晕。

    屋外细雪纷飞,簌簌而落,雪夜听风声,自有一番寂寞缠绵的味道,此时两人相拥独处,气氛有些温馨又有些奇妙。

    “楼誉啊楼誉,你到底怎么了?”楼誉脸上有些飞红,深吸口气,抱着弯弯的手尴尬地松开了,道:“你才知道我长得好看啊,以后再不许逞强涉险,记住了没有?”

    弯弯乖乖点头,抬眼一看吓了一跳,急忙去摸楼誉的额头:“怎么脸那么红,发烧了?伤口又痛了?”

    楼誉眼明手快地捉住这只小手,刻意咳嗽了两声:“咳咳,我没事,这屋里怎么那么热?”

    他毫不客气地把弯弯推出怀去,英明神武的凌南王世子百年一遇地说话打起了结巴:“太热了,你……你……你,你坐那边去。”

    现在可是隆冬,外面冰冻三尺滴水成冰,屋里虽然烧着炭,可也不至于热到这个地步。

    弯弯瞪大的双眼里透着不明所以,又见楼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额头竟挂起一滴汗,便想明白了,肯定是那一箭的后遗症,把身体底子掏空了,好好的一个人变得那么虚弱。

    心里就更加愧疚,虽然楼誉的怀抱如阿爹一般温暖,让人全心全意依赖和欢喜,但他都伤得那么重了,自己可不能再添乱。依依不舍地爬到对面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楼誉,黑云骑真的不收女兵吗?”

    楼誉还在反思揣摩刚才自己心底那股奇异的情绪,随口答道:“不收。”

    一群大老爷们冲锋陷阵,中间夹了个女人?像什么样子,想想都别扭。

    弯弯咬着嘴唇,暗暗道了声侥幸,眼前浮现那天拓跋当当哭泣的样子,忍不住又问道:“你对女人都那么凶吗?”

    楼誉头也不抬:“看对谁。”

    弯弯心里忐忑,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个女子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想把你护在掌心,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和伤害。

    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清晰真实得连楼誉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又见弯弯抱膝坐在圈椅里,小鹿般的眼睛如同琉璃清澈透明,无辜地看着自己。

    楼誉更觉羞愧难当,弯弯是个不通世事的小男生啊,自己怎么能有那么奇怪龌龊的想法。

    “你怎么不说话?”弯弯见腹黑深沉的楼世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样,心道,这人难道真的伤了脑子,怎么今夜的举动表情那么奇怪。

    像被人窥视到了心底的秘密,楼誉恼羞成怒,挥挥手像要打走自己那些荒唐的绮念,大声道:“废话,你怎么会是女子,不要再问这么蠢的问题。”

    不过随便问问,那么紧张做什么?弯弯委屈地吐吐舌头,伸伸懒腰道:“楼誉……哥哥,今天我睡在这里,好不好?”

    两个月以来天天半夜爬墙,睡眠不足,此时已有些睡眼迷离,这屋子里温暖如春,被褥轻软喷香,可比那个冰窖似的马厩舒服多啦!

    不料楼誉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不行。”

    那么晚了,天气又冷,大营距离将军府那么远,难道还要我用轻功飞回去?太没人情味了。

    弯弯看着蓬松如云的被褥,哪里还走得动路,耍无赖地脱了鞋袜,飞身扑到床上,把自己埋进松软厚实的被子里,闻着淡淡熟悉的檀香气,舒服得连骨头都要软掉了。

    幸福呢喃道:“小气鬼,睡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还贴心地往里挪了挪,拍着身边的床榻道:“你睡这里,床那么大,不会挤的,一起睡更暖和。”

    “一起睡”三个字入耳,楼誉头皮触电似的倏然发麻,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邪路上想,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打算推醒弯弯,却发现小鬼头抱着枕头已经进入了梦乡,菱花似的小嘴边还挂着丝甜甜的笑。

    像是梦到了什么,弯弯迷糊着翻了个身,衣襟滑开了一些,露出深深的颈窝,横着纤细的一字锁骨,身上的肌肤如奶油豆腐般洁白细腻,柔美异常。

    楼誉的手在弯弯领口前三寸处骤然停下,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眼睛,一些绮丽的画面抑制不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停!

    这个是弯弯啊,自己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岂不是成了畜生?

    楼誉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长到二十岁从未对女子动过心,却在面对一个半大的小男生时一败千里,难道自己真的是赵无极和刘征所说的断袖,有龙阳之癖?

    想到这个可能性,楼誉觉得箭伤复发,头轰地一下,立刻就要晕过去。

    如困兽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嘴里念叨道:“我把弯弯当兄弟,我把弯弯当兄弟……”

    心情稍稍稳定了些,回头看睡得香甜的弯弯,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把她盖得密密实实,不敢多看,吹熄烛火,掉头落荒而逃。

    是夜,将军府的客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叹,门外守夜的军士们面面相觑,世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好的自己房间不睡,非要睡到书房来,又严令不许去敲厢房的门。

    睡书房也就算了,还长吁短叹一夜不停,这不,又来了。世子最近一反常态,行为奇怪,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蒙头睡在书房里的楼世子猛地掀开被子,恶狠狠地把被子踹到一边,懊恼地坐了起来。

    龙阳之癖?断袖?自己身为黑云骑统帅,手握十万兵马,一手连珠快箭威震天下,放马能踏月赶星,挥刀能取上将首级。

    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威猛的断袖?

    勇冠三军的凌南王世子烦恼焦躁地扯着头发,拼命为自己不是断袖找理由。

    但为什么,自己在看到弯弯的时候心里却有种情愫在萌动,莫名地喜欢看着他,听他的声音,哪怕他吃糕饼的样子都觉得无比养眼。

    眼前又浮现出那弧度优美的一字锁骨,楼誉无奈地闭了闭眼,狠狠地摇头,似乎要把这个少儿不宜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弯弯是个男的啊!

    楼世子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绝望地用被子蒙上了头。

    世子这两天非常奇怪,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他会在锦绣伺候饭点时,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直到把锦绣盯得头皮发麻、寒毛直立,然后悲痛无比地长叹一声,推盏而去。

    他还会在众将群聚商讨军情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粗豪男子们,灼灼目光之下,将领们冷汗涔涔,寒战一个接一个地打。半晌之后,才莫名其妙地笑出来,拂袖而去。

    除了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心烦意乱像只烧了引线的爆竹,一点就爆之外,最离谱的是,前两天,他还要求刘征带他上青楼逛一逛……刘征惊得下巴落地,拉着宋百里痛哭流涕,宋将军啊,百年铁树开花,千年莲子发芽,世子开窍了,终于开窍了啊……宋百里连夜挥毫急书,八百里军用信路送往上京城凌南王府:“寒冬腊月,春意冰藏,世子却一反常态,如三月春潮涨,流水淡淡映桃夭……”

    凌南王妃见信大喜过望,几天前柳公侯家的三少爷方才生了个胖小子,在府中大摆满月酒,来往宾客皆是朝中贵人,喜气盎然。小公子白胖可爱,惹得一众贵妇争相逗弄,凌南王妃喜欢得紧,抱着不肯撒手。

    柳侯夫人见她如此喜欢小娃娃,打趣道,何不让世子赶快生一个。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戳中了凌南王妃的痛处,眉眼黯然地回了府,自家儿子镇守边关,戍边寒苦,征战险恶,别家王孙公子倚红傍翠醉生梦死时,他却朔风扑面,征衣积雪。

    已快到弱冠之年,论相貌论武艺论亲贵,那是上京城里的头一份,可整天只爱兵书战略,只喜横戈弯弓,完全不通风情,一张冷脸毒嘴不知道吓跑了多少闺秀。

    眼见柳侯夫人和自己年岁相当,连孙子都抱了,凌南王妃真是又羡又叹。

    本以为自家儿子是榆木一根不可雕,却收到了宋百里的这封信,就像连绵细雨黄梅天,突然杀出了轮红太阳,怎不让凌南王妃欣喜万分。

    就在一众人等为世子去了青楼倍感欣慰之时,楼世子却倍感这几天过得焦躁烦闷,比面对十万敌军都还要困窘无措。

    刻意打量锦绣,却发现完全没有半点面对弯弯时那种悸动和兴奋。

    难道自己真的对女子毫无感觉?喜欢的是男子?

    那真是一个悲怒难当、愁肠百结啊!楼誉差点被自己气得再卧病两个月。

    第二天又看军中的将领,个个身长骠劲、铮铮铁骨、非常男人。可是看来看去,也没有半点面对弯弯时不自觉的柔情似水、体贴关爱。

    吁了一大口气,哦,原来自己也不爱男人。

    那一夜,睡得相当安心香甜。

    如此反复纠结困苦,比打一场攻城战还耗费体力,双眼带上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龙阳之癖,他还破天荒地去了趟青楼。

    上京城中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没去过青楼的简直比汗血宝马还稀罕,楼誉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没见过世面的凌南王世子进了凉州城最大的青楼翠柳园,叫了头牌姑娘翠玉。

    见世子亲临,翠玉如在梦中,高兴得手足无措,拿出看家本领,唱了两首最拿手的曲子,歌喉婉转,绕梁不绝。

    结果楼世子却听得索然无味,哈欠连天。

    开玩笑,弯弯唱的从军歌再荒腔走板,也比那唧唧歪歪、靡丽软绵的曲子好听一百倍。

    味同嚼蜡地听完曲子,喝了两杯香茶,楼世子连姑娘的手都懒得摸一下,就打道回府了。

    那一夜,梦中都是弯弯甜美的笑靥,辗转反侧,不得好眠。

    那一日,雪歇天爽朗,天空难得一见的碧蓝如洗。

    几日未见那个小鬼,甚是想念,楼誉打算去看看弯弯,却在即将出门时,硬生生地收回脚步,长叹一声,转头回了书房。

    窗外玉雪琼枝美不胜收,令人心烦意乱,想看会书,却心绪不宁有烦躁之意,铺纸练字,手眼俱沉,心难定神不宁。

    心烦意乱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就听得刘征在门口禀道:“世子,天气那么好,兄弟们在校场里打马球,赵无极带着斥候营和前锋营挑上了,双方都不服气,想请你去做个公道仲裁,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楼誉正是心气烦闷之时,听到打马球便来了兴致,管他什么龙阳之癖,暂且扔到一边,索性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出身大汗,自己伤愈之后,还没有好好活动过筋骨呢!

    楼世子心情不好,便想找点事情做做,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换了身黑色的窄袖箭装,精气神十足地带着刘征直奔校场。

    校场上,斥候营和前锋营的军士们正顶牛似的各不相让,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大头兵。

    打马球是黑云骑的传统竞技项目,双方各出五人,参赛者骑在马上,用长约三尺的铜制长锤击球,把球击入对方球门便算赢。其中趋避躲闪、进攻腾移,非常考验骑术和手上的功夫。

    前锋营和斥候营是黑云骑中骑术最好的两个营,以往的较量中各有胜负,赢面差不多。

    刚才那一局,斥候营中最熟练的马球好手被对方打下马来,崴了脚脖子,再上不得阵。本来双方都精锐尽出旗鼓相当,这么一来,斥候营就少了个好手。

    此前双方一比一打成平手,前锋营叫嚣着再来一局最后定输赢,赵无极的眼光在自己营里搜了好几个回合,却找不出一个骑术能和刚才受伤队友相匹敌的人,眼看就打不起来了。

    赵无极恼羞成怒之下,带队和对方理论,硬是要对方让一个人,把五人赛制改成四人赛制。

    对方哪里肯,前锋营的领队在周围密密匝匝看热闹的大头兵中扫了一眼,指着爬在木旗杆上的一个小身影道:“赵无极,我们许你把他招进队,他骑术那么好,五对五你们不吃亏。”

    赵无极看过去,只见弯弯兴致盎然地爬在高高的木旗杆上看热闹,那么高的旗杆也就他爬得上去不怕摔死,因此高处不胜寒地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蹲在那里,在拥挤得一塌糊涂的校场里,显眼得要命。

    赵无极眼睛一亮,对哦,不要说斥候营,就连整个黑云骑,要找出一个比这家伙骑术更好的,亦不可得。这样强悍无敌的骑术,加上灵活的身法和从小练刀的敏锐眼神,天生就是打马球的好苗子啊!

    见赵无极要拉这个小鬼入伙,斥候营其他赛手没有半点意见,纷纷点头如捣蒜。之前在荒漠草原上立马疾驰的一幕着实震惊了所有人,在这些骑术尖子心中,弯弯不是一个小马夫,他已经是有能力与他们站在同一队列里的强者。

    楼誉赶到的时候,正好瞅见弯弯一脸茫然地被赵无极强行扯到马上,二话不说塞了把铜锤到她手里,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一伙的了。”

    弯弯一脸懵懂地被拉上了贼船,看着手里的铜锤,茫然道:“可是,我没有打过这个,不会打。”

    赵无极信心十足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难的,把球打进球门就能得分,一炷香内谁进的球多,谁就赢。”

    斥候营的军士们齐声呼喝:“弯弯,来一个!弯弯,来一个……”

    好像也不是很难哦!

    听到周围军士震天的喝彩声,弯弯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握紧了铜锤,又将赵无极递过来的一根红色绦带系在额上,勒马扯缰,和其他几个队友围成了个圈子,高举铜锤在空中相击,大喊一声:“加油!”

    说不见,偏相见,这一见眼光就再也离不开。

    楼誉心中隐隐有些雀跃,步上高台,掀袍坐在台子正中的将军椅中,目光黏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见他英姿勃勃、笑意盈盈,双眼兴奋得几乎要放出光来,心里又很是不满,这些天自己百般纠结,刻意避而不见,煎熬难受得要命,小鬼头倒过得蛮滋润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好像还长胖了些,这种痛苦难道不是应该两个人一起受的吗?

    刘征站在楼誉身边,拿根鼓槌敲了一记战鼓,“嘭”的一声,鼓声震四方,沸反盈天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刘征运气大声道:“打马球,讲的是个公平。斥候营和前锋营向来谁都不服谁,免得你们争执,今天特地请了世子来做公道仲裁,金口断输赢,谁都不许有异议。输的一方要把赏赐的牛羊宰了,请大家喝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大家说,怎么样?”

    “好!”有热闹看,又有免费汤喝,能不好吗?校场里爆发出过年放爆竹一样的掌声,经久不息。

    楼誉伸出长腿踢了刘征一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也要下场打的,才不做那什么公道仲裁。

    刘征牢记着宋将军的交代—“谁让世子动武,我就让谁被拆骨。”

    有儒将之称的宋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风度全无,这哪里是嘱咐和交代,简直就是军令!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刘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楼誉放下场去。

    转头当作没看见,又大声道:“按规矩,请公道仲裁开赛。”

    场内大头兵们的起哄声铺天盖地,附近营帐里闻声又冒出许多脑袋,无数精力无处宣泄的少年人,两眼冒精光地跑出来,其中还有不少是都尉校尉,就连前锋营的中郎将侯行践,还有斥候营的中郎将鲁志肃也闻讯赶来,横眉怒眼地站在各自队伍里,挽袖跺脚,没什么形象地大喊加油。

    阵势闹得那么大,楼誉也不好意思挽起袖子把场上的军士硬扯一个下来,自己上阵。

    没有机会展现凌南王世子一球决胜负的威武风采,楼誉看了看弯弯,万般惋惜地振衣而起,走到台前,抬眼扫了圈场内,沉声道:“只论输赢,不决胜负,点到为止,不许伤人。”

    说完,拿起鼓槌,用力敲了下身边的铜锣。开赛!

    “锵……”比赛开始。

    一个装满了羽毛的牛皮大球被双方队长的铜锤顶在空中,听锣鼓声响,铜锤应声轻移,皮球落地。

    双方参赛军士纷纷策动骏马,腾转挪移,偏动避让,大声呼喝着赶马追球,以铜锤击打。

    双方清一色的黑色军衣,只有头上扎的红色或者蓝色的绦带能分出各自的队伍。红色是斥候营,蓝色是前锋营。

    两营展开激烈的对抗,皮球滴溜溜地在马蹄之间、铜锤之上滚动。都是骑兵中的尖子,此时人马合一,动若猿揉,行如流水,灵活穿插,带球过人,动作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天寒地冻雪积三尺的日子里,这些少年郎却都是不畏寒冷一身薄薄的短打,不消一会儿就汗流满面,起动奔腾中,头顶冒出白色的热气。

    弯弯骑的不是大红。野马王太过彪悍,不适合这样的对抗,打得激烈了,万一脾气发作在场上撅蹄子,踢飞或者撞翻其他军马是分分钟的事情。

    虽然不是好伙伴大红相随,却并不妨碍弯弯在场上的灵活移动,以她的骑术,本就可以驾驭任何马匹。

    但这是她第一次打马球,连铜锤都不知道怎么拿,更别提追赶、接球、趋避、掩护、配合了,只能有些无措地跟在赵无极身后乱跑,打了半天,连球的边都没碰到过,小脸渐渐浮起了些沮丧。

    赵无极见状,眼珠一转,正好勾住了球,铜锤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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