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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聆听我的声音 第182章 不纯粹的灰

    月明风清,

    阑珊灯火笼罩古堡。

    楼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淡灰色长发从他肩头披下,

    像受了诅咒的雪,满是灰尘的颜色。

    他深邃双眸定睛远视,

    足下并非万家灯火,

    而是一色飘扬的家族旗帜——罗斯柴尔德。

    山脚下的人见不到巅峰的波云诡谲,

    一如山顶的人不懂底层的辛酸苦楚。

    顶级的衣食住行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平常到家族成员们根本说不清支撑这一切的到底是哪个产业。

    银行内外钞票流动不息,

    红绿闪烁间无数梦想破灭、无数欲望得以满足。

    但这一切对自认享受尽人间极乐的老家主来说,

    太过空洞且寻常了。

    小时候老家主很好奇,

    在世界上留下自己血脉是种什么感觉。

    可当他看到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男孩出生时,

    他心头几乎本能涌出一种恐惧,

    一种年华逝去的恐惧。

    家族所谓纪念堂上悬挂着一代代先祖的遗像,

    他们面容被珠玉裱框包裹,

    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就这么定格了他们辉煌的生命。

    他也将衰老,也将死亡,

    也将被后世悬挂在这殿堂之上,再无复苏的余地。

    这一切源于一个后代的诞生吗?

    从新生儿诞生那天起,

    他很少再去天台,

    甚至很少按往常家族礼仪规范那般照料新生儿。

    正因如此,小孩儿眼眸的异常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男孩继承了家族清一色的灰白头发,

    只那眼瞳在众人中分外醒目。

    灰蒙蒙的瞳仁,带着雪花状逸散的纹路。

    乍一眼像阴天冰河破碎的表面,下一步便会坠入深渊的样子。

    “是什么疾病吗?”

    全球最顶级的医疗团队的回应很简单——基因突变。

    一个完美的理由,

    解释一切不属于传承的谬误。

    老家主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他也没有纠结于这些事情。

    男孩一天天成长着,

    堪称奇怪的点也在稳步增多。

    婴孩时他不哭不闹,

    只是眼眸转来转去,像在审视这个世界。

    孩提时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索要什么玩具,

    有同龄人来找他玩,他也只是报以一个体面胜过热情的微笑。

    亲戚们都说他是傻子、是疯子,

    甚至有些人暗戳戳说他是恶魔之子。

    老家主嗤之以鼻,

    他从父辈那里继承钱权那一刻,

    也继承了这个古老家族繁衍至今无数灰色地带的隐秘。

    向上攀爬的阶梯本就是血肉骸骨组成的,

    自诩善良高贵的所谓上帝才应该被铲除。

    他于是格外疼爱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甚至把命名这项权利都交给了他自己。

    那孩子回敬他一个没有内容的微笑,

    便继续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

    和他不一样,

    老家主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这是个风云变动的时代,

    无数人借着战争或金融的东风乘势而起。

    又有无数家族在政权压榨下粉身碎骨、断子绝孙。

    他接过这艘轮船的舵,

    至少要保证百年不触礁。

    金融业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生长成型,

    家族财产储值水涨船高,

    那数字并非财富榜上空泛的累积,

    而是种难以言喻的权柄。

    一只只无形的手渗透在市场里,

    他们甚至可以利用丰厚的原始资金左右无数企业甚至国家的生死。

    物质丰盈过后,

    他也陷入了历朝历代祖先曾陷入过的空洞——意义的迷局。

    老家主开始找不到这一切意义何在?

    吃穿用度,哪怕穷奢极侈也败不完的扎实家底。

    风花雪月,名利场中闺阁上下再无一人可交心。

    老朋友们接连成了利益或疾病的奴隶,

    不少还成了某些宗教坚定的信徒。

    可他没有,

    他觉得自己还有个人可以倾诉

    ——那个灰眼睛的孩子。

    他那时早已瘦骨嶙峋,

    最先进的轮椅如臂驱使,

    带着他滑到男孩读书的桌子旁边。

    男孩放下手中的书页,

    抬眸看他,

    “父亲。”

    “好久不见…”

    “您很忙。”

    “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老家主转动轮椅过来,

    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血脉至亲。

    许久不见,

    少年灰眸中雪花纹路愈发浓郁,

    几乎扩展到眼白。

    他的笑容也越发天衣无缝,

    偶尔几个恍惚间,

    他甚至从他脸上看到那个沉迷于名利时八面玲珑的自己。

    可他很清楚少年想要的不是这些,

    几经犹豫下,

    他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个崭新的世界。”

    少年望向窗外庄园里来来往往的家族成员,

    “我能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也能感知到那种光点。”

    老家主讶然,

    “有很多人和你一样?”

    “嗯,也不准确吧…”

    少年伸出双手,掌心相对,

    “我们都能感知到这种…能量,只是运用的方式不同。”

    老家主不是动辄魔鬼神明的宗教脑袋,

    见自家孩子说出这种话也没多意外,

    他只轻微叹了口气,

    “所谓财产,所谓权柄…在你能感知到的那股力量面前,是不是毫无意义。”

    “父亲,并非如此。”

    他认真转头,

    手指掠过父亲耳边同样灰白的头发,

    “你们创造了许多不曾存在的东西,让家族人们过上了更为富足的生活。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老家主终于苦笑,

    “可是我们会死的啊。”

    身前功名身后灰,

    无人能靠坟墓留住一切。

    可少年只是笑笑,

    “死之后的事,谁又清楚呢?就算有天堂,有地狱,享受奖励或体悟折磨的也不是现在这个肉眼凡胎的你了。

    我们所谓的生命,在肉体停止呼吸那一瞬间就消亡了。”

    老家主苍白薄唇动动,

    终究没有继续和少年探讨这个话题。

    能走到他们这一步的都不像寻常权威漠视晚辈,

    恰恰相反的是,

    他们很看重年轻人的看法

    ——因为这代表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最终只叹口气,

    “孩子,你想好了吗?”

    “什么?”

    “名字…”

    老家主滑动轮椅到他眼前,

    “…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少年盯了很久老人脸上嶙峋的皱褶,

    没有悲悯、没有唏嘘,

    只吐口了简简单单一个字“冥”。

    老家主微微皱眉,

    “这似乎不是个很吉利的字眼。”

    “那就加上灰吧。”

    少年手指仍未离开老者发白的鬓发,

    “代表我们家族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