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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门三通 第113章 佛猴识真

    天下尽知,青城幽,而峨眉秀,却不知那峨眉巍巍金顶高欲破天,云气缥缈,偶有佛光环绕,普贤大行,拳拳护佑人间,圣严之气,亦可见一斑。

    一只飞鹰从云气中穿透而下,两翼带起两行白云丝线,待飞到金顶下东边悬崖峭壁之处,便在此处空中盘旋无定,待瞅得一颗穿云孤松,它便收拾铁翼,伸出钢爪,稳稳落在孤松之上。

    哗哗哗……

    孤松一阵轻微颤抖,松针中露出一只毛身红脸的猴头,飞鹰低下头颅看到这只猴后,却不见它动作,仿似知道对方的身份。猴子三两下攀上松树树梢,露出真容,却见毛色灰黑,身材有福,却没想到是一只断臂猴。它伸出一只毛爪抚上飞鹰的翅膀,高冷孤傲的雄鹰居然毫无戒备,任由它抚摸。

    待抚摸两下后,该猴便坐在飞鹰身旁,临万丈深崖,看云卷云舒。

    再往下看,原来孤松下竟然是一处建在金顶下,悬崖上的一小庵,小庵只是一独栋木房,木房门头挂一枯木牌匾,上书:木门庵。木门两边亦有一对楹联,其名:

    临绝壁 心似浮云

    望金顶 佛如太空。

    如此狭窄的木门庵,所幸门外还有一方扇形庭院,庭院倚靠高高的绝壁,天生地长,仅仅临崖添了一道木围栏,院内孤松根下放置一八仙桌,几条独凳,几人正在这里品茗观海,虽是毛峰素茶,在这里亦显得清幽出世。

    “萱慈师太能见我们,云隐真是感激万分,一想到打扰师太清修,百忙中还安排茶宴,云隐真是惶恐不安。”

    原来这几人正是伏云隐三师徒,坐在上首位置的是一名老尼,她生得慈眉善目,眉毛下垂,头戴一顶布帽,身着一套灰蓝棉袍,面有黑斑,模样已越古稀之年。

    “哈哈哈,佛庭门槛亦踏破,我这小门小庵,难道还不懂待客之道么?云隐师兄就别这样说了,不然我这老尼就会怀疑招待不周了哟。”

    萱慈师太慈和地笑了笑,咧出脱落了几颗牙齿的嘴,话毕她又给三人倒上了新一轮的茶水。

    “来,两位,别嫌庵中毛茶粗陋。”

    “哎,好勒。”

    嘶噜……

    吃得几轮茶,闲聊一阵后,萱慈老尼便主动问到,“云隐大人有话且直说吧,我知道隐门之人,日常修行繁忙,不会无缘故来我这木门庵。”

    伏云隐笑了笑,“师太何不猜上一猜。”

    萱慈老尼将双手插进袖管,端坐着咧开嘴道,“既然云隐师兄有这闲情雅致,那么来寻之事肯定已经了然,老尼猜,云隐师兄不是为了我而来。”

    “哈哈哈,师太有明鉴之能。”

    “不是为我而来,我木门庵一无能人可助隐门破敌,二无尼姑有尘世因缘未了,那么……”

    “就是为了我那孽徒而来了。”

    伏云隐此刻收住了笑容,向萱慈师太郑重地拱了拱手,“多有得罪,还望师太念我等寻贤之苦,护蜀道脉之诚,将随寅山人之事道出一二。”

    萱慈师太看了看伏云隐,轻叹一声后,便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崖边,隔栏眺望天际,伏云隐三人亦起身走到她左右,静静地侍立着。

    “十六年前,我去大慈寺参加云象大师关于《楞严经》的佛学讲座,路过一条街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孩子在和流浪狗抢吃的……”

    ……

    “你给我吃的,我就叫你奶奶了。”

    “我们佛门没有奶奶,你就叫我师父吧。”

    “那好,师父。”

    “嗯,等看你慧根如何,再给你膜顶受戒。”

    ……

    “师父,唐卯这孩子实在不是修佛的料,太顽皮了。”

    “慧棠,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每个人都有一条通向佛门的路,万不可这样说了。”

    “可是……哎,福宝被他弄断一条手臂啊!”

    “他也不是故意的,本意只是想拿刀吓唬吓唬福宝,结果酿成祸事。”

    “师父,你不能因为他身世凄惨,就偏袒他,这样不会助长他的魔性么?”

    ……

    “师兄,你觉得这个孩子如何?”

    “哈哈哈,不错不错,第一次顶着酒坛子站桩就能站两个时辰,我没叫停他晕过去了都没停,和我武道契合啊,谢谢师妹给我这么一份大礼,我醉八仙的兴盛,有望了,哈哈哈哈!”

    ……

    “卯儿修为进境如何了?”

    “十三岁过来,两年就突破了暗劲,可如今都十八岁了,迟迟不见进入化劲的动静啊。”

    “师兄,这不就很好了吗?”

    “不,这孩子天赋异禀,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他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没说,我还从来没问他的身世。”

    “我问过,这孩子一听我问这个,就缄口不言了。”

    “好啊,问题肯定出在这儿。”

    ……

    “卯儿,你可以跟师父说说你以前的事吗?”

    “说啊,难道连师父你都不相信吗?”

    ……

    萱慈老尼摇摇头,苍颜白发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对伏云隐道,“这孩子,他怎么都不肯说,可把我师兄银梦湖气得要死,他这么稀罕卯儿,却见他连身世都不肯说出来,这不是不相信师父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倔的孩子。”

    田海螺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

    ……

    “师……师妹,卯儿……回……回来了么?”

    “师兄,还没。你别说了,我去叫银川他们来看看你吧。”

    “不!别叫他们,不,他们不是我……醉八仙的希望。”

    “师兄,就医吧,就医还可能等到卯儿回来。”

    “不!不能……我银梦湖……不想……窝囊地死在……医……医院,额……”

    “师兄……师兄……”

    “师!父!”

    萱慈师太目光深远,深深沉浸到当年的回忆中,“门开了,进来一束光,打在醉八仙王的乌黑的脸上,师兄听到这个声音,竟然回光返照了……”

    “师父!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卯!卯儿!记……记住!

    醉酒提壶力千钧!

    旋踵膝撞醉还真!

    跌步抱酲兜心顶!

    单提敬酒拦腰破!

    醉酒抛杯踢连环!

    仙人敬酒锁喉扣!

    擒腕击胸醉吹箫!

    弹腰献酒醉荡步!

    弹腰献酒醉荡步!卯儿,卯儿,抓住我的手,师父要看到你……发……扬……醉……八……仙,你……能……成呐!”

    “师父啊!”

    ……

    几人在院中徘徊着,萱慈师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檐,继续说到,“师兄死后,卯儿就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我去给师兄上坟祭奠。”

    “卯儿,你回来了?”

    “嗯,师父,我回来了。”

    “都这么大了,师父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呀。”

    “师父,什么是魔?什么是佛?请原谅我,一直没跟您说我的身世。我家里说卖酒的,八岁的时候,我父亲就死了,我母亲她是那种天性滥淫之人,父亲刚死,她就给我们找了一个后爸,她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那个男人他根本就是图的我爹的财产和房子,他把钱和房子骗到手后,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师父,你知道吗?我姐姐,我姐姐从他过来后的第二年,就被他糟蹋了,那是我亲眼见到的!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师父,她无助地看着我,我是那么的无能懦弱,竟然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十一岁那年,母亲才把他做的丑事撞破,她因此气得跳河死了,他终于得逞,把房子卖了,掳走了我姐姐,我一个人四处流浪,忍过天寒地冻,吃过腐食滥肉,幸亏,我遇见了好心的您!”

    “我对不起银师父,我辜负他了,师父,您告诉我,到底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啊!”

    ……

    “师父,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可我认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的良心坏透了,他们的身体太肮脏了,哈哈哈,正觉道果然是个好地方,快意恩仇,掌别人生杀大权,多么痛快啊!”

    ……

    “我真怀疑我姐姐和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为什么我找遍天涯海角还是找不到他们?不过师父,我遇到了一个和我母亲一样傻的女人,她被一个男人搞大了肚子,男人不管她了,她居然想不开跳了河,这天下的女子怎么都这么傻呢?不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吗?不过,这个女人长得真像我姐姐啊……”

    ……

    “师父,我还有机会被佛救吗?”

    ……

    萱慈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了,她长舒一口气,苍老的声音悠悠传出,“呵呵,卯儿以前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如今他隐居桃花坞,自号随寅山人,平日做些修身养性的事情,这次云隐师兄你们亲自过来,我猜他大可能又做了许多坏事吧。”

    田海螺和曹椽二人面面相觑,俱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怜悯,曹椽吐出一口气道,“没想到,这家伙年纪不大,却已经有这么多不好的经历了。”

    “师太,为什么不让唐卯上山来修行,至少可以压制他的魔性,你不知道,我们上山之前,已经有几十个人死在他的手里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萱慈双手合十,禁不住一阵叹息,却没有回答田海螺的询问。

    伏云隐却替她解答道,“海螺,让我来替师太回答你,唐卯幸得3以前和师太习过佛法,所以后来入了邪道虽魔根深植,但依旧心存善念,没有完全被腐蚀,他归来后想继续修佛涤清自己的邪念,可是他天性放荡形骸,性情无定,不堪受戒,所以他才和风流才子唐伯虎一拍即合,追随他的诗,追随他的酒,追随他的狂,曾经的唐寅亦有归佛修禅之历,也是因为天性无法遁入空门,唐卯,亦是如此。”

    “云隐师兄所言甚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无法与道和真,老尼尝试过太多办法了,都无法将他拉回正道,惭愧,惭愧啊!”

    “原来是这样。”

    田海螺二人顿时了悟,原来这修佛也讲机缘,性格是一个巨大的因素。

    四人重新坐下,桌上茶水都凉了,萱慈赶紧呼唤出一名尼姑出来换掉了凉茶,她重新给几人倒上茶水。

    哗哗哗哗……

    嘎叽嘎叽……

    众人只见一只福猴从孤松上爬了下来,虽然它只有一只手臂,但依旧不妨碍它行动,到了院子后便依靠在师太脚边,猴脸竟然有人类的安详之态。

    “哈哈哈!”

    萱慈师太突然大笑不止,伏云隐疑惑问到,“师太缘何大笑?”

    她一边止笑,一边摇手道,“哈哈哈,让三位笑话了,看到福宝,我就想起卯儿经常受它追打的样子。”

    “哦?师太,福宝看起来挺慈眉善目的呀,不像一只顽劣的猴儿。”

    田海螺奇怪道。

    “却不是如此,说来神异,我们这只猴,已经跟随木门庵生活二十余年,它非是不打人,以前疏影居士来看过,说福宝是一只佛猴,拥有法眼,洞人心,知善恶,刚开始我们是不信的,后来它打的人多了我们才开始相信,就如同卯儿这孩子,他在一天,福宝专打他一天,卯儿后来消失多年,回来后,它更是打得欢,也亏得卯儿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有对它下狠的手啊。”

    “有这么神吗?那可真是宝猴儿啊!”

    田海螺二人听到师太这样说,对这只毛绒绒的猴儿越发喜爱起来。

    伏云隐却笑道,“师太,我有一赌,不知师太可应?”

    几人一愣,萱慈师太讶然道,“云隐师兄虽言赌,恐怕不是凡俗之赌,老尼倒要听听师兄要赌什么?”

    “哈哈哈,就赌福宝。”

    “你想带走它么?”

    “非也,就赌它还会不会打唐卯,师太,唐卯虽性情放荡,实则和童年之伤有关,此人实际尊师重道,心智亦在凡俗之上,不然醉八仙王不会临死托艺于他,而他亦不会再度回来和师太会面,此赌约,仅需师太允一诺。”

    “什么诺?”

    “哈哈,若猴儿不打唐卯,师太需同意他随我而去。”

    “哦?哈哈哈,师兄多虑了吧,如今卯儿早已不归我属,同意与否全在他自己。”

    伏云隐却摇摇头,“呵呵,请师太允诺。”

    萱慈定定地看着伏云隐,良久才道,“哎,那好吧,若是福宝不再打卯儿,他自己亦愿意,我便同意他随师兄而去。”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就在两人刚定下赌约之时,木门庵旁的峭壁栈道过来一尼姑,“师太,卯师弟回来了。”

    “什么?当真?”

    萱慈师太几人间俱都惊诧莫名,只有伏云隐含笑处其间。

    “嗯,卯师弟浑身破烂,一步一跪从峨眉山下跪了上来,现在就快到峨眉金顶了。”

    “哈哈哈!师太,说曹操曹操到,何不去见见爱徒?”

    萱慈师太突然有些迟疑,她不安宁地看了伏云隐一眼,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慧棠,带路吧,去看看,卯儿上山做甚?”

    慧棠闻言便径直向前带路,萱慈几人紧随其后,猴儿亦追随在萱慈身旁,寸步不离,他们沿着栈道缓缓向金顶行去,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几人边来到普贤广场,伫立在高大的金象之下,看向下方的千丈梯。

    千丈梯被薄云笼罩,朦朦胧胧间,好似真有一人在其中亦步亦趋地向山上上来。

    众人等了几分钟,果见一身正一步一跪,一跪一磕地向山上行来,待他走出薄云,众人一阵惊呼,来者果真是唐卯!

    只见他纱衣破烂,一身沾满尘土泥泞,发丝干燥蓬松,些许泥土黏在头发上,额上一道黑黑的印记可知他已经磕了很多响头,尽管如此狼狈不堪,众人却能看到他双眼中的清澈和坚定,那股顽皮躁气已然不见,只有一股虔敬的佛韵隐隐透露。

    “嘎吱!嘎叽!”

    “哎!福宝!”

    没想到福宝刚看到这一张熟悉的面孔便猴急地向阶梯下跑去,浑身毛发炸裂,它高举猴爪就像见到几辈子的生死仇敌,就要去将对手就地正法!

    “呵呵,果然是灵猴啊!”

    伏云隐不惊反喜,对这只猴子发出衷心的赞叹。

    而萱慈几人却目露忧色,福宝这样不待见他,看来他依旧是一个奸恶之人。

    “嘎叽!”

    众人瞧得清清楚楚,唐卯丝毫未受影响,自顾自地伏身磕头,福宝捏紧猴拳,龇牙咧嘴地就要向他头上砸下去,就在众人揪心之时,福宝却突然将猴拳静止在空中。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福宝突然缓下身子,变拳为掌,在唐卯的后脑勺像膜顶受戒一般,轻轻抚摸了几下,便嘎叽叫着朝上走去,几下便回到了萱慈师太身边。

    萱慈师太慈目大张,苍老的身躯竟然轻微颤抖起来,她用棉袖袍擦了擦眼睛,喜极而泣道,“唔……卯儿……他……终于不再折磨自己了。”

    没多久,唐卯便到了最后一梯,他重重朝着萱慈师太跪下双手合十道,“师父,弟子,回来晚了。”

    话毕,他深深朝着萱慈师太磕了个响头。

    萱慈师太老泪纵横,她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好,好好好,卯儿,不晚不晚,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果然没辜负师兄的期望。”

    唐卯亦流下解脱的喜泪,他朝着萱慈师太合十作揖道,“师父,弟子已得契合之真师,一朝得悟,全赖真师点化,如今欲随他修行,还望师父成全。”

    萱慈师太愣了愣,看向含笑的伏云隐,瞬间明白其意,“哈哈哈,好,好!卯儿,去吧,佛门已向你开启。”

    唐卯得到允诺,冰山一般的脸终于绽放笑颜,他告别萱慈,来到伏云隐面前,当即下跪,双手掌心朝上,深深拜服,“师父,弟子已觉,还望师父能让弟子侍立左右,忏悔行善,赎我罪孽,永不反悔,若违此誓,自堕地狱。”

    伏云隐见他脱胎换骨,诚根深种,不禁欣然一笑,看向峨眉半山残云,嘴中喃喃道,“呵呵,那就,一起走吧。”

    ……

    慧棠问到,“师太,你为何叫伏大人为师兄?”

    “哦?哪位师兄来了?”

    萱慈师太和慧棠迎面碰上两位佛韵仙踪的年轻女子,却不是那玉洱和梅笑寒么?

    “是玉洱,笑寒呐,我刚才是在问师太,怎么叫那位隐门来的伏大人为师兄。”

    “哪位伏大人?”梅笑寒惊讶问到。

    “听他说介绍说说金令伏云隐大人。”

    “是他!”玉洱和梅笑寒讶然。

    “你们认识?”慧棠惊奇道,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哦,哎,你们不就是隐门中人么,我怎么忘了。”

    “他在哪儿?”

    “已经下山了。”

    梅笑寒一阵失落,“慧棠师姐,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额,我们木门庵和你剑宗距离那么远,别人专门来找我们的,跟你们说一声干什么呢?”

    梅笑寒一阵语塞,慧棠说的的确在理。

    玉洱掩嘴一笑,随后向萱慈师太道,“师太,云隐大人身边,可有其他人?”

    “来时有一男一女,今日卯儿随他去了,便有三人。”

    玉洱两人对视一眼,她叹道,“只有三天时间了,他能来得及吗?那罗坤兄弟都安耐不住要坐这头把交椅了。”

    “什么三天?”

    “没事慧棠师姐,这是隐门的事,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好。”

    四人错身而过,却听见萱慈对慧棠说,“为什么叫他师兄?是因为,他比我快,恐怕,已经是菩萨了呀。”

    三人顿时一惊,各自走远。

    菩萨,佛下得道真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