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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门三通 第125章 极乐净土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大殿中回荡着滚雷般的念佛音,僧人手持佛珠,跪坐蒲团,面对高大的阿弥陀佛像虔敬地讽诵着佛号。

    伏云隐亦手持佛珠坐于其中,他微闭双眼,轻声呢喃着。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过去,早晨的功课结束了,弥陀殿中五十余名僧人起身前往膳食厅,他们吃过斋饭后便要各自投入自己的事务中去。

    出了弥陀殿,伏云隐跟随着一名姿态清癯的和尚走着,路过大乘院,转过藏经楼和佛塔,两人便到了膳食厅,老和尚先一步坐下了,伏云隐轻车熟路地到了斋食区,端了两张餐盘回到了老和尚身边。

    斋食方便,不过一菜粥,一素菜包,一白面馒头,一小碟酸菜,伏云隐将其中一份恭敬地推到正闭眼念佛的老和尚跟前说到,“师父,饭菜来了。”

    老和尚点点头,将所有的东西从餐盘中一一拿出,随后将筷子一合也放在靠右手边,随后便又开始念佛号。

    伏云隐亦是如此,他端坐于前,讽诵着南无阿弥陀佛,直到念诵一百零八遍后,两人才睁眼,拾起筷子吃饭。

    “觉慧。”

    伏云隐吞下一口馒头,看着眼前这位老和尚,他正是给他授记的香积寺佛老耆宿——净源长老。

    他疑惑道,“怎么了,师父?”

    净源双手捧着碗喝下一口稀饭,一边砸着嘴,一边说到,“进寺即脱离苦海,为师观你,时常蹙眉不语,每每念佛却不与佛相合,这般慢疑,如何才能成佛呢?”

    伏云隐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低头惭愧道,“师尊,弟子潜心,日月可鉴,佛祖可察,只是,想到香积寺外寿短的众生,弟子便不能平静。”

    净源长老听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着还有一半的馒头道,“呵呵,觉慧,你看,这馒头如何?”

    “这馒头,可口。”

    “是啊,可口,它虽来去匆匆,可总归完成了使命啊。”

    净源话毕,三两下便将其吃进了肚中,随即双手合十道,“觉慧,三界火宅,你要明白。”

    说完他便捏着佛珠离席而去,独留伏云隐一人在此,看着自己面前还未吃完的东西,他拿起馒头,一口一口吃着,有些领悟,却又好似没有捅破那一层纸。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膳食厅,返回大乘院,看到旁边莲花池中盛开了多多金莲,他禁不住驻足,看着莲花池中圣洁的睡莲,撑着尖尖的莲瓣绽放白洁的姿容,水下浑身布满金花的龙鱼悠哉悠哉地游着,真是佛门圣地。

    “师兄,请移步。”

    一位沙弥手持扫帚扫到了这里,伏云隐双手合十,心血来潮问到,“呵呵,小师弟,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山门?”

    那沙弥见状亦回礼道,“师兄,我昨日刚到香积寺。”

    “哦,好,那看来你父母尚在净土。”

    “是的师兄。”

    “你打算下山去看看他们吗?”

    那沙弥一听此言,脸上露出惊容,“师兄万不可说此等话,能得弥陀垂青,是我等僧众的福分,弟子出家,百日净土敲锣打鼓,家人得道升天,是莫大的福分,一日不敢怠慢,安敢再行倒退之事?”

    “呵呵,说得在理,那你继续,师兄就不打扰了。”

    离开大乘院,伏云隐径直来到塔楼,这座塔楼,共有十八层,象征佛界十八重天,今日轮到他值守佛塔,待和守塔人交接后,他便拿起一鸡毛掸子,一高粱扫帚,一竹制撮箕斗,进入佛塔后便从一楼打扫起。

    佛塔十八层一到十五层都是净土圆寂的高僧,最上三层是净土三圣。

    他认真地打扫着,用鸡毛掸子给高僧舍利瓶周围的灰尘扫除干净,而那些肉身不腐的高僧大德,他却不会去碰,就这样一层一层朝上走,到十六层时,已经将近午时。

    十六层供奉的是一尊菩萨,可菩萨却没有了头颅,只有半身像和莲花宝座手执玉净瓶的模样依稀可辨认出它是观音菩萨。

    到了十七层,这一层正是大势至菩萨,它妙目慈眉的模样,让每个见到它的僧人都能受到智慧光明的感召。

    他亦规规矩矩地给菩萨像打扫干净,随后便到了十八层,这一层供奉的正是无量光佛,世称阿弥陀佛,只是看它一眼,便心生崇敬,杂念全无,他对其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后,便给它掸起灰尘来,不多久,他便完成了这项工作,这时候,天已经进入正午,过不了多久,就该到午膳的时候了。

    他走到塔窗跟前,塔外没有围廊,他只能现在竖着的椭圆窗洞后,这佛塔设置有窗洞,却未有雨水能浸入,着实神奇。

    从窗洞向外看去,只见香积寺坐落在净土中部的唯一一座山峰——无量山上,而十八层佛塔更是这里的最高点,可以看清楚净土全貌。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可他依旧为造物主的神奇手笔所震骇。

    这里就是西方极乐净土——百日轮回。

    百日轮回仿佛一张圆圆的烙饼,香积寺是百日轮回的中心,一个个百日轮回村落围绕着它辐射开来。

    若是没记错,二十年又二十日之前,他才降生到这个世界,刚一诞生,便有一位老僧到他家给他授记,百日轮回的人,只有百日的寿命,仅仅二十日,他们便能长大成人,被香积寺的老僧授记的人便能进入寺庙修行净土佛法,长寿而不夭,他们的家庭也能跟随着继续投胎到极乐净土,下一世有机会被授记,而那些未被授记的人,却会在外界中继续轮回。

    二十日时,他便被净源长老接走,如今进寺二十年,香积寺外不知过了多少个百日,昔日的父母早已经作古,不知道他们今生是否已经授记,成了香积寺中的一员。

    他环顾着轮回净土,净土中的建筑鳞次栉比,千篇一律,只有西方一片地方,却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就像烙饼上烤糊了的那一块疤。

    那地方上空总是布满阴云,雨幕中还透着丝丝红芒,看着那一块地域,伏云隐脑海中浮现出净源的教诲,“那是从百日净土中驱逐出去的人,他们与净土背道而驰,甘愿进入三界苦海,进入饿鬼和畜生道的轮回,汝不可与之接触。”

    “百日?”

    伏云隐突然心有所感,席地而坐,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天上的太阳逐渐移动着,渐渐向西方坠下去,山风从窗洞中灌了进来,于塔中缭绕许久后才顺着窗洞溜出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寺中一日,外界满百,他仿佛能听到和尚在外超度的佛音,百日轮回的人兴高采烈地欢送死去的人,他们敲锣打鼓,游走山头,笑容可掬,这个世界,没有悲湖愁海,这个净土,是极乐世界,不需要思考人生的去留和归宿。

    他仿佛能感受到阿弥陀佛的抚摸,躺在佛陀怀抱中的他,却没由来地流下泪水,没有任何情绪的泪水。

    “觉慧。”

    “喔!”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他从无定中惊醒,赶忙起身朝后看去,却见自己的师父净源垂手而立在阿弥陀佛旁边。

    “师尊,您怎么来了?”

    “觉慧,看你没有来用午膳,我一问才知道你没有下过佛塔,你是怎么了?”

    听到净源这般问,他的泪又止不住了,流在脸上热热的,好似身体不属于他一般。

    “噢,师尊,弟子不知,早晨听闻师尊点拨后,弟子有感,却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生出一副愁肠来。”

    “嗯哼……”

    净源听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看着佛塔外黑压压的夜晚,良久才道,“觉慧,心存光明智慧,便能得无量寿命,如今你心生慈念,对极乐净土都能生无穷慈悲心,这是脱离光明智慧的开始啊,你若不停止,必会与净土相悖,那么无穷无尽的烦恼就会来了。人百日轮回,如同一只馒头,被善厨做出来,完成它与人果腹的使命,一生尽在极乐中,这就是众生最好的宿命,我们寺庙僧众,就是为阿弥陀佛延续着极乐净土的法脉,希望你明白。”

    伏云隐抹了抹眼泪,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可他知道净源所说定有他的道理,于是还礼道,“多谢师尊教诲。”

    翌日,伏云隐依旧泪流不止,这事惊动了方丈善意大师,他特意让所有的僧众在弥陀殿为他念经作法,身处在庄严佛殿中,身旁围绕着全寺的僧众,伏云隐却依旧没有好转,他流下的泪水将脸润湿,不久便皱皱巴巴地,流水流淌下来,还沾湿了他的僧衣。

    净土怎么会生病?伏云隐成了异类,所有的僧众转而攻击净源老和尚,认为他法眼不明,挑了一个异类授记,他就应该被驱逐出极乐净土。

    三日后,伏云隐被锁在佛塔中,净源长老成了守塔人,他被要求在一个月之内将伏云隐流泪的病根根除。

    可净源能有什么办法呢?极乐净土亿万年的轮回,从未发生这种情况,他也束手无策。

    一个月后,方丈带领全寺的人到了佛塔外,看着静静站着的香积寺众僧,净源老和尚没有办法,他将佛塔打开,而伏云隐的双眼已经哭瞎,他摸索着走了出来,当他把手伸出塔外,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给了他久违的温暖。

    净源老和尚抓住他的手,看着伏云隐红通浮肿的瞎眼,身为佛门耆宿的他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波动,眼中含泪。

    “净源!”

    善意方丈轻唤一声,净源老和尚顿时惊了一下,他毅然道,“觉慧,你心念被破,将不再是净土中人,你,下山吧!”

    “师尊,弟子不能侍奉左右了,愿您老安好,弟子,别过了。”

    伏云隐双眼依旧流泪,他胸前的衣襟湿漉漉的,好像刚洗过一般,一沙弥上前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前往山门口。

    两人走在香积寺中,伏云隐一边走一边问,“到哪儿了?”

    “藏经阁。”

    “到哪儿了?”

    “大乘院。”

    “到哪儿了?”

    “南无阿弥陀佛影壁。”

    “到山门了?”

    “嗯。”

    这里就是香积寺的山门,重檐式的山门高高地凌驾在百日轮回上,出了这个门,他便不再是香积寺的高僧。

    “跟我师尊带个话,弟子,有愧。”

    “师兄,放心吧,我一定带到。”

    “谢谢。”

    伏云隐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踏上第一道阶梯。

    “等等。”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伏云隐顿时呆住,刚要回礼,那人便牵起他的手,塞给他一个深竹篼和一根竹杖。

    “觉慧,里面是一百零八张碎布,一套针线,余生,缝一件百衲衣吧。”

    伏云隐摸索着打开竹篼,摸到里面果然是一条条碎布,还有一个针线木盒,他扯出一丝笑容,“多谢师尊为弟子着想。”

    他将竹篼朝肩上一挎,随后便点着竹杖,踏出了香积寺山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被火烧一般,从脚到头,一阵白烟飞散,他不在年轻,变成了一个皮肤干巴,脸上布满黑斑的垂暮老人,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没了力气,脚下一软,差点径直摔了下去,还好他及时用竹杖撑住,才避免了刚出山门而摔死的惨剧。

    “八十日。”

    ……

    “这太晦气了,赶走他!”

    “别在这里出现。”

    垂暮的伏云隐出现在净土中,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人都在抵制他,净土中的人怎么会流泪呢?他们并不想让伏云隐的悲伤模样感染他们,于是纷纷抵制他,一路上,他孱弱的身躯不知道被人扔过多少东西,也被人用木棍戳中跌倒过,不出三日,他身上已经青紫交接,伤痕累累。

    他被净土中人驱逐,慢慢地,越走越远,而他也越来越感觉不到人活动的迹象,脚下平坦的土地,开始有了踩沙砾感,而一蓬蓬细雨也扑面而来,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出了极乐净土,快要进入师尊所说的禁地了。

    于是他站在原地踌躇不前,良久他才踏出第一步,入脚的感觉,像踩在铁砂上。

    “嘿,老头儿。”

    呼呼呼……

    一阵翅膀煽动声传来,大风刮在他身上,这让他怀疑自己遇到了强有力地猛禽。

    伏云隐耳朵一竖,“谁?”

    “你确定要进入火宅?”

    “火宅?这里明明在下雨。”

    “你踏过这条线,就是火宅了。”

    “你是谁?”

    “我是无量佛的右胁侍——大势至菩萨的随从,受菩萨之命,在此为出极乐净土的人做最后一件善事。”

    “大势至菩萨?”

    “你想好了,火宅内,都是饿鬼,畜生,你还有十六日的寿命,可以选择在这里安享晚年,还有机会转世天人,继续留在百日净土。”

    一听此言,伏云隐顿时有些意动,他已经风烛残年,不需要前进了,留在这里或许是个好的选择。

    “想好了吗?”

    “不!”

    伏云隐露出微笑,瞎眼瞅向对方,“请你为我缝几块布吧,我眼睛不方便,我还想在死之前,缝一件换洗衣服。”

    “你……”

    那人诧异无比,但看到伏云隐决然的神色,他又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哎,好吧,拿过来。”

    伏云隐高兴地取下竹篼,将其递给对方,耳边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强有力地脚踩踏在铁砂中,随后便有一双手从他手中接过竹篼,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那双手,那貌似不是手,棱状皮肤如同禽类的爪子一般,这让他心中一惊,不明白他到底长什么样。

    “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呵呵。”

    对方一边缝着布条,一边调侃着。

    伏云隐也随即坐下,沉默不语。

    “你长什么样?”

    “还好你看不见,不然我会吓着你。”

    “那我还挺幸运。”

    “你为什么哭个不停?千万年以来,你还是第一个从极乐净土中哭着过来的人。”

    “不知道,只是明白了极乐净土中只有短短百日后,我的眼泪就没干过。”

    “百日不好么?百日只有欢乐,不受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苦痛,所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解脱的状态。”

    “我没说不好,就如同我现在,受流泪所折磨,也想过赶紧让时日过去,得到解脱。”

    “那你还想着进里面干什么?火宅没有欢乐,你只会痛苦地死去,陷入无尽的欲望轮回,还不如用仅剩的十六日在极乐净土待着。”

    “不,我不想,哪怕只有一日,我也想知道怎么治好我流泪的怪病。”

    “好了,还给你。”

    伏云隐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布条,他大概织了五六条布,织成了一只袖子,伏云隐高兴地将其装进竹篼,弓腰感谢道,“谢谢你。”

    “好了,这是我的职责,你走吧。”

    伏云隐也不拖沓,他将竹杖在前方点着探路,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嘿!老头儿,如果你想找到答案,找到传说中的极乐光明台,敲响慈悲钟,光明智慧的大势至菩萨闻钟声,便会现身给予开示。”

    “大势至菩萨不是在香积寺吗?”

    “传闻火宅中也有大势至菩萨的行踪。”

    “在哪里?”

    “不知道,没有人找到过,不然,火宅也会是极乐净土了。”

    “好,谢谢。”

    突然获得一丝希望,伏云隐突然感觉到轻快不少,好像身上那些伤都没那么痛了。

    待他走远后,右胁侍随从走到伏云隐踏过的脚印上,遥遥看着那走在荒凉火宅中的伏云隐,金黄眸光中露出莫名的神色,随后便一踏脚下铁砂,腾空向山崖上飞去。

    鹰身人头,八部天龙。

    ……

    火宅内阴雨蒙蒙,乌气像蜘蛛网一般弥漫在天地间,走了许久,伏云隐也没发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愈发冷了,空气中没有土壤气,更谈不上新鲜的草木香,这让他怀疑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蛮荒地。

    嗡嗡嗡……

    耳边传来一点声音,他心中一喜,暗道总算遇到人了,于是他蹒跚着脚步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跳下来,婊子!”

    “烂货,装什么装,我们还不知道你吗?”

    ……

    一道道不堪入耳的辱骂传进耳朵,前方闹嚷嚷的,他确定那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耳边还传来哗哗哗的水流声。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到伏云隐苍老的声音,所有在桥下围观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他,若是伏云隐能看见,便能发现这些人却和极乐净土的人无异,只不过各个都面带焦躁,愤怒,不满,饥饿,和淫邪。

    “和尚?”

    “真稀奇,这地方多少年没来和尚了。”

    “这和尚真晦气!”

    “哎老和尚,站在那儿别动,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

    啪啪……

    两块石头扔到了他的脚边,弹到他的小腿上,虽然没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足以让他感受到疼痛。

    “贫僧无意打扰,只是好奇各位刚才讨论的什么事情?”

    “哟,这老和尚临死还想开荤,哈哈哈哈……”

    “告诉你吧,桥上那女人,是东家巷的暗娼,她想收手不干了,被雇佣她的人叫打手当街强暴了她,这都在桥上坐了一个下午了,要跳黑河寻死。”

    “老和尚,说不定呀,你现在上去,还能快活一阵呢,哈哈哈!”

    一股腥臭气扑鼻而来,那人伸手拍了拍伏云隐的肩膀,看不见的人群闻言爆发出一阵哄笑。

    “是么?可不可以请各位指条明路让我上桥呢?”

    “来来来,给老和尚开路,刺激,今天我们倒要看看这不一样的戏码。”

    那群人扔出石子到路边,伏云隐杵着竹杖根据地上传来的声音前进,没几步便到了上坡的位置,为了稳住身形,他不得已趴下身用手扒着地亦步亦趋地爬上了桥面。

    “哈哈哈,这老和尚。”

    对桥下的戏谑不管不顾,他左手点着竹杖,右手扶着桥栏向前走着,入手湿滑,且多是残垣断壁,脚下坑坑洼洼,很明显,这是一座多年荒废的颓桥。

    不到五十步,鼻子中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脂粉味和腐肉味,可他并没有驻足,他继续前行,直到手摸到了一只滑嫩的手臂才停止。

    他微笑道,“姑娘,你介意我摸摸你吗?”

    他看不见眼前的女人,眼前的女人身着脏污不堪的暗红布衣,衣襟微敞,可以看到她少许干瘪的乳房,蓬乱焦黄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左边脸有着未痊愈的淤青,嘴角粘着干涸的血迹,只有她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尚还有一丝光明。

    她带着无尽的仇视和绝望看着伏云隐,痴痴笑道,“呵……哈哈……没想到,那些嫖客都不愿意碰我了,你这和尚还对我这个烂人感兴趣,哼,算了,我们都是要死的人了,来吧,满足你,说不定,你还可以让我投个好胎……”

    女人将他的手抬起搭在自己的乳房上,就在她以为伏云隐要开始的时候,没想到他慢慢抽出手,随即顺着她的胸膛,脖子,一直到她的面部,苍老的手抚过她薄薄的嘴唇,略塌的鼻梁,粗糙的眉毛,还有那一对活动的眼睛。

    女人喷出的鼻息打在他的手心里,他缓缓将手拿回,眼泪流个不止,可他却笑道,“很好,很完美。”

    “你何必逗一个要死的人玩?和尚,十五日的时候,我爹就把我送到东家巷做娼,供别人寻花问柳,暗地里做也就罢了,还有两分颜面,可谁敢逃,那,就是我这样的下场,人到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可活呢?不如提前结束,免受羞辱。”

    无限的凄凉从她身上透出,伏云隐转过身面向黑河,他将竹篼取下,随后开始解开僧衣,哗啦一声,那灰色僧衣便飞下桥梁,噗地一声落水飘远,一具光溜溜的苍老身躯不知廉耻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

    那女子瞬间怔住,她不明白伏云隐为什么这般不知羞耻。

    “哈哈哈,那老和尚好大的勇气,居然敢当面开荤。”

    “和尚发淫,你是牛是马,都比不上呀!”

    “刺激!吼…”

    桥下热闹非凡,那女子却依旧大脑空白,不知如何自处,只是呆呆地看着伏云隐赤裸的苍老身躯。

    可伏云隐没有搭理他,而是重新背上竹篼,拾起竹杖,向前走去。

    “我们生来如此,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没有什么恒久得到的,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心外无物,不可执念自己的躯体,眼耳鼻舌身意的完整,是为了让我们去寻找圣洁和光明。”

    唵嘛呢叭咪哞……

    唵嘛呢叭咪哞……

    一阵阵的佛音缭绕在女子耳边,她的身子缓缓顺着桥栏滑下,随即跪伏在地上,久处黑暗,终逢菩提,一念之间,转迷成悟,乾坤倒转。

    “多谢大师开示,弟子,明白了。”

    女子泪眼婆娑,双手合十,一朝之间,她便完成了自我救赎,所有的心理重负,全都消散,一时间轻快无比。

    “既已明悟,来与贫僧做眼睛,织一件合身的衣服吧。”

    远远的,伏云隐的声音传来,听得此言,女子赶紧起身,朝着前方向无尽火宅走去的赤裸背影追去。

    桥下众人,睁着不明所以的眼睛,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河破桥上,不久也便骂骂咧咧吵吵嚷嚷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