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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江山笑 第36章 夜宴(下)

    卿言扫了一眼场中诸人,鸿胪寺卿上官和修得到国丈上官清的暗示正欲回应,被卿言用眼神制止。

    此前,卿言并未安排任何人热场,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对手到底有多强,拉帮结派了多少人。所以,若是未在卿言暗示下力挺卿言者,无疑是破釜沉舟地为自己贴上了公主党的标签,若真有此人,倒是勇气可嘉忠心可鉴。

    或者说,一个都没有。

    卿言很是期待。

    第一个起身行礼的,是户部尚书成学礼。

    成家!卿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不过,舍弃了一个成贵妃,又如此高调的站队,成家这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呢?

    “皇上英明,此款舞蹈技巧纯熟,生动明晰,实乃佳作。”成学礼慢声道,“所出演之气势,威武恢宏,也颇有几分宁家军的味道,今夜又是宁老将军的洗尘宴,长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

    好个成学礼,一句话竟又兜转回她的身上,投诚且不突兀。

    “花繁公子世无双,今日一见,老夫是大开眼界啊。”国子监司业兼博士程颐也站起身来朗声道,“托宁老将军鸿福,长公主孝心可鉴,我等众人才有幸得以欣赏到故事如此动人之舞蹈。”程颐望着卿言顿了顿,接着说:“敢问长公主这舞蹈可有名字?”

    第二个竟是程颐,卿言也回望他,笑了。

    程颐诗书满腹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但放荡不羁。在这京城里,他的官阶并不高,可隆庆帝爱才,怕他这样的文人矫情,于是,特御赐他见到皇帝也不用行跪拜之礼,更是封其为长公主太傅,这样一来,京城各官员便无人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连皇帝都不用跪,自然不用跪任何人。

    “此舞是花繁公子新作,尚未取名,不知是否有幸请先生赐名。”自程颐被赐封为长公主太傅,卿言便称其为先生,当然,程颐也乐得做这个先生,定期或不定期的为长公主授业解惑。

    “既然如此,微臣却之不恭了。”显山露水的事儿,程颐倒是一点也不矫情,“就叫“宁公破阵舞”如何?”

    宁公!

    这个程颐真不枉自己叫他先生。卿言心里直笑,再看看座下的晋王和钟家诸人,脸色皆不善。

    “程太傅这名取得倒是方便。”晋王闲闲的端起面前的酒杯,没有喝,只是轻晃了两下,然后转向隆庆帝揖手行礼,“皇上,臣弟若没记错,当年静太妃的一曲庆王破阵舞就是先皇赐的名,意在褒奖皇上的破敌之勇。”

    晋王的言下之意便是宁老将军宁狄配不上宁公二字,更配不上得到和皇帝一样的赞赏。

    “三弟这么一说朕倒是记起来了,”隆庆帝爽朗的笑道,“不过,比起宁老将军盛勇之时,朕可就不及了,哈哈哈哈。”

    “皇上这是折煞老臣了。”宁老将军一脸惶恐的起身行礼。

    隆庆帝的话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既是为宁老将军正名,又是对宁家军的敲打。纵观历朝历代,功高盖主之臣鲜有全身而退者,隆庆帝此举看似是对宁老将军的肯定,实则是给宁家军一个暗示性的警告。

    “宁老将军之功,朕早在十年前便已封赏,今日正好予以正名。宁狄听旨。”隆庆帝道。

    “臣接旨。”宁老将军亦不含糊,跪在殿前。

    “天策大将军宁狄,护疆辅国三十载,忠君之心地表天鉴,特封其为宁国公,世袭罔替。”

    “谢主隆恩。”宁老将军行三跪九叩之礼接旨。

    “魏谦,”隆庆帝望向帝座左下侧隔二三个位子的一位青衣文官,“拟个旨,明日大诏天下。”

    “臣遵旨。”文渊阁大学士、中书左侍郎魏谦行礼。

    一道旨意,大诏天下,终是要几家欢乐几家愁。

    卿言扫视全场,宁家军一脉当然是喜不自胜,而晋王与钟家一众却是一脸阴霾。

    皇帝对败将如此维护,甚至当场下旨,让众人连反对的声音都得压下,虽然无一人提及当年之事,可钟家似乎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这也无怪乎众人之中黄定的脸色最差。

    宴席中央,舞姬们已如仙子般翩然流动起来,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亦有心不在焉者,可比起今日彰显的盛宠,已无人在意了。

    卿言已偷偷在心里笑了一万遍。

    “咳咳。”一阵清风缓缓入殿,上官皇后轻咳了几声,卿言循声望去,上官皇后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皇上,臣妾身体略有不适,想先行告退。”借着几声轻咳,上官皇后向隆庆帝微微欠了欠身告罪,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临近的人听见。

    “朕陪你回宫。”隆庆帝一脸关切的望着看起来弱柳扶风的上官皇后,顺势将她扶起搂进怀里,而后望向众人:“众爱卿务必尽兴。”

    “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众人唱诺。

    隆庆帝向卿言微微点头,而在隆庆帝最后的目光中,卿言知道,剩下的事情就全凭她做主了。

    帝后先行离去,卿言扫视全场,众人皆放松下来。果然,她这个新立的储君威慑力有限。

    “各位爱卿,”卿言端起酒杯,朗声道,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面上皆恭敬的端起酒杯,等着卿言的下文,“既然花繁公子的新作都得到父皇的赞赏,我亦该言而有信,李公公,赏。”

    “是。”随侍一侧的宣华宫掌事太监李春立即招来小太监,将赏赐一一打点下去。

    卿言一脸笑意的看着花繁公子率众舞倌上前谢恩,注意力却在别处。

    “哎呀。”一个翠色宫装的小宫女轻呼一声,满是惶恐的跪倒在黄定脚下。

    “何事?”卿言挥手让花繁等众人退下,向黄定看去,而黄定周围的宫灯一闪,更是把众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莫不是黄将军对这赏赐有异议?”卿言微笑着道。

    “花繁公子绝技,末将大开眼界,怎会有异议?”黄定愤恨的瞪了小宫女一眼,从座位上起身向卿言行礼。

    “既然连黄将军也认可,花繁公子这赏赐是当之无愧了。”卿言此话别有深意,且十分明显,众人心照不宣。

    “谢公主赏。”花繁上前再次叩谢,而后又向程颐揖礼,“谢程太傅赐名。”

    赐名……卿言心中笑容灿烂:小繁繁同学,你这一巴掌打在黄定脸上着实响亮,谢了。

    宁公破阵舞,名中的宁公二字无疑是坐实了黄定的原本不清不楚的罪名。既然宁老将军被封为宁国公,那么此前清峡关一役即使要找责任者也轮不到宁家军了,左右算来,无疑只剩下黄定。

    黄定此时已面如土色,长公主如此明显且高调的向他宣战,他心中甚明,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而坐在离黄定不远处的晋王,此时却显得十分平静,似是黄定之事与他并不相关一般,气定神闲。

    以不变应万变?卿言心想,晋王老奸巨滑,即使有黄定做引,怕是也不容易对付。于是,卿言想了想,索性绕过晋王,此次就只找黄定的麻烦了。

    “花繁公子留步。”卿言叫住准备告退的花繁,目光似是探寻般的落在他身上。

    花繁停住脚步,迎着卿言的目光站在大殿中央。

    顿时,大殿内无一人出声,注意力全在花繁身上,等待卿言的下文。

    “不知花繁公子这支舞灵感来自何处?”

    “数日前,草民闲来无事翻了翻前朝的史书,书中对抗金名将岳翎的描述甚是详细,于是,心血来潮编排了这段舞蹈,昨日公主说,洗尘宴是为宁老将军接风,草民就斗胆将此舞献上了。”花繁有问必答,言之凿凿。

    “怪不得花繁公子此舞编排得与清峡关一役如此相似,原来是以前朝岳翎为蓝本,如此巧合,可真是天意啊。”花繁配合得不错,卿言笑了起来。

    座下众人若是还听不出卿言的用意,那便是白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而能在此宴中被邀请者也绝非泛泛之辈,都是人精。卿言扫了扫全场,畏惧晋王者都装作没听懂,而有意投诚者则跃跃欲试表明心迹。

    未等欲表明心迹者开口,卿言已再次朗声:“说起清峡关,因着我当时年幼,对此役知之甚少,不知老将军能否与我说道说道。”

    “清峡关一役,老臣惭愧。”宁老将军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手示礼,而后转向卿言,“老臣年迈,记忆有些模糊,公主若是想听故事,当年赵驰将军黄定将军均是此役中的主力,公主可以请他们细说。”

    “哦,黄将军也参与过此役?”卿言故作惊讶的看着黄定。

    “末将确实参与过此役。”‘长公主问及,黄定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算算时间,黄将军当年可是少年英雄啊。”卿言表情夸张的赞了赞黄定,黄定立即变了脸色,“既然如此,就由黄将军为我说说吧。黄将军可不会和宁老将军一样不记得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无一出声,像是全在等着看好戏。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黄定自知是无法逃脱了,最后只得求助似的望着晋王,晋王却无视一般,事不关已的如路人甲。黄定又望了望另一侧的御史大人钟良意,而钟良意此时也和晋王一样,对黄定爱理不理的样子。

    既然大家都自动自觉的避其锋芒,卿言心想,那么就没必要在此时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不愉快了。所以,今日,倒霉的注定只有黄定一人。

    二人的态度让黄定急得直冒冷汗,又不得不将清峡关一役的详情再细说出来。

    如卿言所料,黄定避重就轻的描述了清峡关一役的始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宁老将军的当年勇。卿言津津有味的听着黄定对宁老将军以及宁家军滔滔不绝的敬仰,心里发笑:现在才知道讨好,晚了。

    等到黄定战战兢兢的讲完,卿言装作原来如此的样子点了点头:“听了黄将军的讲述方才了解到清峡关一役的惨烈,宁家军忠勇,振杰将军忠烈,确实无愧我大齐男儿铁血之称号。”

    振杰将军四个字轰的一声如催命符般砸在黄定脑子里,本就不妥的脸色瞬间急下。

    宁振杰,宁老将军最小的族弟,在清峡关一役中与黄定同守右翼,却因黄定名为救火带走大部分兵力而不敌秋戎反攻,壮烈战死沙场。

    当然,清峡关一役马革裹尸的不止宁振杰将军一人,可偏偏长公主在听完故事后只提到他,黄定当然知道长公主是何用意。望着高高在上的长公主,黄定心一横,决定断臂保命。

    黄定站起身来走到厅正中朝宁老将军深深一揖礼,而后跪倒在卿言面前。

    卿言随即明白了黄定的用意,心里一阵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