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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宫梦 第35章 大厦已倾之二【步虚词】

    世人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心中有所期许,笔下自是雷霆万钧。

    自那日,若容与雪芹再未回京,就留在在小小茅舍中,若容心境动明,再无纷扰,日日笔走龙蛇,专注写书。那子佩陪侍在旁,替他誊写校对,红钰每日带着襄玉及蕙兰操持家务及裁纸研磨,只有雪芹来来回回、山上山下购买写书的种种杂物及日常用度,仿佛大家的生命中只有这书稿一事,每个人均乐在其中,忘乎岁月流逝、人间万象。

    堪堪人间一月光景,却似天上一日。

    秋色尚未褪尽,却忽然狂风暴雨。雪芹下山去采买纸张归来时,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他神色慌张,顾不得襄玉递上来的干净衣服,一把拉着坐在桌前目不旁视的若容,急急叫道:“爹爹爹爹,大事不好啊!家里……家里被抄了!”

    哪知若容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当日早已经抄过了,还有什么可抄的!”

    “哎呀爹爹!这次事情大了!”雪芹急得叫道:“大哥被罢了官,削职为民,如今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就连三叔也被罢官发配到北边去了。那宅子如今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什么都没了!”

    “烧了好啊,本来那也不是曹家的,那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罢了!”若容仍是不以为意,淡淡道:“他们那官,原也都不适合做,三叔曹颀心怀怨愤、做事决绝,曹霈胆小怕事、遇事痴呆犹疑,都早晚会出事,甚或把命都搭上,如今至少还保得命在,如果能大彻大悟、回头是岸,以后的岁月未尝不是另一番景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雪芹心中具是纷扰,哪里听得进去父亲的话,继续悲切地道:“爹爹可知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大娘放的火!那抄家的还未到家门,不知道大娘怎么就心里明白了似地,将大哥从屋里赶出来,自己穿戴上诰命服饰、胸悬金印,连那金银细软、头面首饰,一并都拢在身边,然后竟在屋里放起火来。那火轰轰烈烈的,哪里救得下,一直烧了一整天,将那一片房屋俱都烧尽了。大哥正哭着叫着找人来救火救大娘的时候,那抄家的就到了。那抄家的什么也没抄到,就发狠将大哥暴打了一顿便走了。我回去的时候,左邻右舍见了我,一个个发疯一样围着要我陪他们的屋子房舍,他们说大哥像疯了傻了一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今好容易找到曹家还有人活着,要我们赔他们的财物呢!”

    “天啊,大奶奶真是决绝之人!”红钰叹息道。

    “我们如今也身无长物,不过那些人也枉受池鱼之灾,咱还是应该尽力补偿人家的!”子佩亦叹息道:“只是,曹家怎么会好端端被抄了呢?”

    若容慢慢从桌案前站起身来,向着东边遥遥施了一礼,轻身祝祷:“大嫂子,一路走好!你一生求仁得仁,自是无怨的了!”而后向众人坦坦然道:“祸福无常,因果循环,总是有因由的,只是这因由,我们没必要追究了!”

    “不行,爹爹,我要去弄个明白!我是曹家子孙,我不能眼见着曹家这样不明不白地一败涂地!颖姑姑还在宫里做着贵妃娘娘,颊大姑姑虽说前些年仙逝了,但那平郡王世子福彭仍是我表兄,我虽进不得宫,但去平郡王府打探些消息,总还是能的!爹爹,咱们去弄个明白吧!”雪芹恳切地看着父亲说。

    若容安静地笑道:“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你当真认为那福彭仍会对你和颜悦色地告知消息?你弄明白因果,又能如何?为父好容易想通了,走出了那个圈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爹爹,我……我不能看着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啦啊!爹爹,你毕竟是长辈,他会见你的!”

    “公子说的对,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陪先生和公子一起去!我虽不认识那世子,但自小就学会了跟那些小人打交道。我女扮男装好了!”原本陪着襄玉静悄悄站在屋角的蕙兰忽然快然快语道。

    “我……我也陪先生和公子去吧!”襄玉也跟着说。

    “不行!襄玉你不能去,京城里太危险!”子佩急忙阻止道:“你跟蕙兰不一样!”又转身对若容道:“你还是下山去看看吧!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只剩你与雪芹了,血浓于水,你们不过问,谁来过问?如果能打听得贵妃娘娘平安,或者能打听到出走的曹霂的消息,或者能找到曹霈,也安安心啊!”

    见大家都在劝说,若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认为,我等还是不能脱离这尘世的,那我就跟雪芹去走一遭。但愿,我们多一事,不是更添了困扰!”

    于是大家匆忙打点他们父子及蕙兰下山的装束用品,若容又殷殷嘱托红钰好生照顾子佩母女,好好关门闭户,整理好书稿。襄玉见雪芹要走,幽幽拉了下他衣袖,欲言又止,只是一双眼睛,盈盈欲涕,甚是不舍和依恋。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尾随雪芹上山的两个紧身黑衣人,就潜伏在窗外,又迅速隐去。

    那两个人,乃是怡亲王府的密探。

    …… …… ……

    半月前。怡亲王府。

    怡亲王弘晓下朝回府,将那亲王顶戴气哼哼地往那桌上一顿,挥手将丫头递上来的茶摔在地上,唉声叹气地坐在太师椅上。自从随乾隆帝秋闱归来,这弘晓就没有痛快过,朝堂上每每无缘无故就被弘历训斥喝骂,或就任上之事吹毛求疵地挑剔找茬,回到府中,不是怒气冲天,就是战战兢兢,吓得众丫头小厮躲得远远的,唯那常日跟随弘晓的长府官陆守义,因自小服侍弘晓,对弘晓性情行事无所不知,见镇日如此人仰马翻、动辄得咎,不如替主子想个法子,以后也好过安生日子。因而扎着胆子上前说:“王爷,跟小丫头发火也没意思,王爷还是该想个法子再得万岁爷的欢心才好!”

    “如何讨?自从弘昌和弘晈这两个败家逆子做下那大逆不道之事,万岁对本王一直耿耿于怀,不予追究就已经万幸,如何还敢指望万岁欢心!”

    陆守义悄声说:“那也未必。万岁爷是不是也有不如意之事?前日奴才偶遇那六宫都太监夏公公,那夏公公也是一脸的焦头烂额。他说,万岁自从秋闱回来,整日跟皇太后叽叽咕咕,还晓谕六宫,以后如有人敢在宫内提起原贵妃曹氏,一概不问情由割舌打死,弄得整个后宫人心惶惶、紧紧张张、神神秘秘的。万岁自打那时,再没翻过哪个妃嫔的牌子,每晚都是自己独宿发脾气,夏公公也总是无故被骂,正愁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自从曹贵妃当着万岁面前被勒死了,万岁大概是因为忘不掉曹贵妃吧,再或者宫中又都是熟识面孔,万岁早就看腻了!”当日陆守义是随同弘晓木兰秋闱的,因而当日之事俱都知晓,如今屋内无人,也就放心说道:“除非有那能打动万岁爷心的女子……那您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王爷可还记得那日随万岁爷微服出去,在醉香苑遇到慎郡王,那日那女子……”

    弘晓眼前一亮,立时想起当日那被弘历赞为“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女子,立刻点头道:“醉香苑,咱们在那里还有其他事情,你知道的,快去办!”

    两人相视而笑。

    …… …… ……

    二十天前

    “王爷不好了!醉香苑被烧掉了,那老鸨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我们安排的母女二人呢?”弘晓急忙问。

    “听周围人说前些日醉香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火了,火是从后院烧起来的,沸沸扬扬,烧了很久才熄,那……那母女就住在后院中。”陆守义摸不清弘晓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说。

    “这也是天意。不是本王诚心要违逆父王在天之灵的意思,但如果让人知道是父王与先皇祖宫妃有染,那时株连九族的大罪啊!这母女二人在这世间,本就是个隐患,本王宅心仁厚,将她们寄养多年,已是仁至义尽,对得起父王了,如今我们自保尚且很难,实在不能再节外生枝啊!”弘晓叹息道,又急忙问:“这事且不去追究了。只是那日那女子呢?”

    “奴才抓到一个没跑掉的老妈子,那老妈子说,那女子早已被人赎出去了。”

    “谁?二十一皇叔吗?我们总不能去慎郡王府抓人啊!”

    “不是,听说是当初在城门枷号的那个江宁的曹大人。”

    “怎么又是曹家?曹家虽然败落了,我们总不能去曹家搜人吧!”

    “王爷,不用去曹家搜人。那曹大人和他的公子如今不在曹府住,整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去,盯紧着,看人藏在哪里!”

    ……… …… ……

    当日

    “王爷,密探跟踪了多日,今日那曹大人的公子回了被查抄了曹府,后来又冒雨上了西山,果然在山上有几间茅屋,里面确实有个绝色女子。现如今那曹大人和曹公子下山了,山上只有几个女人!”

    “天助我也!快去!能否重获圣宠,在此一举!”

    …… …… ……

    黑云压城城欲摧。那西山上暴雨如注,狂风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