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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城主受伤(一)

    这一日是正月十四。

    年节眼见着就要走到最后一天,星城各地的百姓都还沉浸在新年的热闹余韵中,正在为第二日再次阖家团圆的元宵节忙碌着。

    但星城的中心——星都城,却被一层厚重阴翳的乌云蒙蔽着,入夜之后,看不见一点星斗。

    今夜将惩处反叛,揭露星垢。

    因此宫城的大殿外聚集了很多人,朝中大臣、一些要紧的罪人、守卫,还有很多很多的宫人在外看着。总而言之,但凡此时能在宫中走动的人几乎都围聚在了这里,或是立于队伍中,或是悄悄地隔在远处探头望,毕竟这样一辈子都难遇着的事情,谁都想亲眼看看。

    场地被围成了一个圆,正中便是反贼头子,原来的星城副城主。

    他的长发散乱,盖住了低垂着头,短短几日已花白半边发丝。一身白衣映着周围的火光,在夜色中那样显眼。他的衣边上刮着几道黑痕,手脚压着拷链,跪坐在地,一动不动。

    城主沉着面容立在大台上,两侧是各星门的重臣。

    由于摧毁星灵被定为反星之法,他们商议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决定一定要揭露垢印以正视听。而最后决定的方法,是不动用星灵,单用武力打击罪人的丹田根基,来散去他的灵力。可是此法需要足够扎实的习武功底、极为谨慎专注的耐心,以及决绝狠准的手段,倘若出招稍有不慎,便可能让罪人直接殒命。殒命,便无法定最终的罪——是否能使天下信服他的罪行?又罪为几等?是罪不至死、是死不足惜,还是须得送去那生不如死的恶渊海好好赎一番罪……

    一众人相顾半天,还是觉得,唯有城主亲自动手,方是最为稳妥之举。

    于是城主今夜换了了一身宽大的衣袍,做足准备,静静站着。

    看着场中披头散发的罪人,许多人的好奇都大过了痛恨,不知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又期待着星垢被揭下来的那瞬间。

    “时候快到了。”天权门的柳副门主仰头看天,说道。

    “城主,你可要小心些。”开阳门主摆摆手说道,“做不了就算了,那龚老子也是个硬骨头。”

    “唉——”苏清远立在边上,轻叹口气,往后转了头。

    城主轻轻点头,再抬眸看向场中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意的坚定。他看着那个从同窗到共事几十年的罪人,尽量清空所有相识的记忆,现在,只为惩治,祸乱星城之人。

    “开始吧。”他说道,走下了台阶。

    “父上。”立在台下一侧的赫连破递上他的大刀启明,俯身道。

    城主接过刀,一步一步徐徐向人群中间那一围空地走去。他看见对面那个人突然动了下头颅,一只眼睛从凌乱的发绺间露出来,眼皮弯了下,似是在笑。

    深吸一口气,城主握紧刀柄,继续走上前。

    夜色愈渐浓抑。

    连月光都透不过一丝,沉重得让本就清冷的寒冬变得更加寂静。一股冷风在外廊打了个旋儿吹进窗中,将付铮的发丝撩起。

    “窗户开这么大,小心着凉。”赵水放下手上的汤药,上前说道。

    “我想看看什么时辰了。”付铮拉紧了肩上的披风,回道。

    “大概快了吧。”赵水往窗外的夜空探头看了看,然后伸手刚打开的两扇窗重新关上,笑道,“这种阴天,能看见个什么时辰。汤药刚煮好,趁热喝。”

    付铮瘪瘪嘴,转过身子看着对面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黑水”,想到它的苦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放糖了吗?”她问道。

    “你尝尝。”

    赵水朝着她笑着示意,被她一个板脸堵了回去。

    “这可是我熬了半天的,尝过,虽然不甜,但也不会那么难以下咽。”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付大小姐,看在就我一人忙里忙外的面子上,多少尝几口。”

    没说这句还好,付铮听赵水说完,一倒身靠在了窗牖旁,别开脸仿佛逮着了什么把柄似的,回道:“你还好意思说就剩你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准许我去看,你看这院子里的人都过去了。”

    赵水无奈笑笑,走到她身边,也背对着窗靠了上去,默然一阵后轻声说道:“抱歉。但那里,应该不是怎样体面的场面……你知道,摧毁星术是为反星,所以不能用星灵的力量,得一刀一剐地把人打成重伤,一点一点慢慢地伤。直到伤势危及根本、耗去灵力、破损根基,才能完全破除星垢的遮掩。这样的场面,我不太想让你看到。”

    眸光烁烁,付铮与他对视一眼,一时无声。

    危及根本、失去星灵……如此熟悉。

    就像当初在恶渊海,她被从围困的恶人中带离出去时的那样。

    付铮不由得握紧了拳。

    “再说了。”察觉到她的黯然,赵水一吸气,挺了挺胸脯将声音扬起道,“到时候煞气太重,万一有什么冲撞,可别伤到你。总不想再多喝几天汤药吧?”

    “总之能绳之以法便是好事,否则……”

    “是啊,若他出其不意地动手,这样掩外战内,再拿预言胡诌一番嫁祸给别人,难说结果如何。好在早做了提防,不至于酿成大祸。”

    付铮瞥了下眼,将有些无力的身子转向他,侧靠着窗栏问道:“所以先前你与赫连的争执都是演出来的?从恶渊海回来开始俩人就不对劲儿,线埋得够久的。”

    “嗯。我们想,不管对方计划为何,总是需要一条裂缝,而我就是最好的那个选择。只要对方对我有什么动作,就可以顺藤摸瓜。”

    “你倒是对自己的利用价值挺清楚——你可知,当时你在星同里的风评差得很,也不怕走出去被人拿菜叶砸。”付铮笑了下,又想到一些什么,平下嘴角故作随意地说道,“不过你们俩演兄弟反目的戏码,何必将我掺和进去,我可没你们那么厚脸皮。”

    “啊,这个……”赵水暗自咽下一口气。

    “如今城内风言风语到处传,就算想要澄清是假装,也难——”说话间,付铮被突然凑近的赵水打断了言语,看他一双透亮的瞳眸近在咫尺地盯着自己,脑海中的思绪忽而空白了一瞬。

    “如果我说,那不是假装的呢?”

    “嗯?”

    “我说,不是假装的……他们那么精明,又如何敢骗得过?所以,对幼时被抛弃的不满是真的,对世人两种态度对待的愤懑是真的。”赵水说着,一寸寸地继续向付铮靠近,惹得她只能一下下后退身子直至整个背重新靠回窗牖上,被他锁了住。

    他的喉结动了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你的名字总和兄长联系在一起的嫉妒,也是真的。”

    “你……”

    付铮从愣然中回过神儿来,在这直勾勾的注视下,微微低头避开了眼睛,说道:“这样的玩笑可不好开。”

    “我可从未和你开过这样的玩笑,付铮。不然,你以为我今夜特地避开众人,是为了什么?”

    赵水两手撑在付铮肩侧的窗栏上,又向她靠近了几分,脸上渐渐现出一抹暧昧的笑意,目光如炬。

    当他的视线从脸颊滑到脖子、又继续下滑时,付铮这才觉出异样来。

    “赵水你干什么?”

    “没什么啊。”

    “你别耍人,小心我……喂!”

    付铮的两只手腕被各自抓了住,她抬起胳膊像挣脱掉,怎奈身体虚弱有心无力,硬是被固定在了窗扇上。

    “让我小心——以你现在的气力,只怕不容易。”赵水笑道。

    他的指尖撬开了付铮握紧的拳,手指钻进了手心,弄得付铮胸口一阵发痒的心悸。手掌摩搓间,任凭怎样挣扎,指根的间隙仍被五指填了满,直至完全交握住,被压在了窗子上。

    “赵水你、你别闹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你……”付铮刚要提起一股火气,抬头迎上赵水变得极为正经的眼神,又即刻消了下去。

    不会是,认真的吧?

    内心惴惴地打起了小鼓,一下子让她无所适从起来。眼见着面前的胸膛愈靠愈近,不知怎的,她手上的挣扎也缓了下来,直至停住。

    她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在那山宫后河的一吻。

    几乎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屋内安静得只剩心跳声……

    就在付铮感觉快要不敢出气的时候,忽然间赵水弯嘴一笑,紧接着她那被赵水紧抓着的两只手掌生出了明显的温热感,像是被烧得正旺的手炉抵着,往掌心传入阵阵热气。

    付铮心中一惊,立即转头去看,只见那五指交握的手掌之间,出现了靛蓝的光晕。

    星灵?

    惊异与疑问让付铮瞪大了双眼,正要开口问,被赵水打断了话:“屏息、凝神。”

    言毕,赵水先闭上了双眼,付铮也未犹豫,随之闭眼。

    她感到那温热之气透过手心,沿着臂膀往体内渗入,很快,畏寒的身子被流淌的暖意包裹,它们逐渐汇聚,在胸口处凝成一股向下游走。

    赵水想要做什么?

    不可能的……她的丹田根基已碎,星灵入内就如空投,不会激起任何一点涟漪。

    暖流如长瀑,越往下,付铮的心内越升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意。

    但下一瞬,她就被丹田中的涌动惊乱了思绪。

    那里面,似乎隐隐有着另一股温热,在这暖流到来之时受到感召般地小小地动了起来。

    两相交汇,融会贯通。丹田内仿佛一汪死水中坠入了条鱼,被搅弄得有了几分生机。

    那是什么?

    她怎么会……

    震惊地睁开眼,付铮看着正向自己微笑的赵水,微微张开双唇。

    “你自己来,试试看。”赵水轻声说道,缓缓地,松开了手。

    手心里的温热脱离了对方的手掌,顿时散去了许多——竟然只是散去许多。

    还有那么一抹,微弱的,但足够能让人感受到的热度,流连于掌间没有消散。

    付铮试着动了动手,感受那内外连为一体的灵力在身上留存——

    她好久,没再有过这般触碰到灵力的感觉了。

    “这是什么?”付铮问道。

    “星灵啊。”赵水已退开了身,与她惊诧的目光对视,浅笑着回道。

    “我……”付铮想组织言语,却不知道怎么问,两只手仍然半举在空中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稍一用力,便没了这可以感知的灵力。

    赵水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是星法中的移转术,藏于古书,因为不常被用到,所以没有几个人知晓。它的用法呢,是将一个人的星灵转移到另一人的体内,常常用在救援的危急时刻,如果遇到危险的那个人力量不够,另一个人就可以把自身的星灵转移到身处困境的人身上来帮助他。”他解释道,“那日你受伤,伤口突然大出血气息渐弱,情急之下,只能请求白星同的帮助施与此法,尝试稳住心脉。”

    付铮低眸反应一阵儿,然后问道:“所以,我现在身上的,是你的灵力?”

    “嗯。”

    “这件事情,我爹他知道吗?”

    “知道,那日付门主摸脉时发现了。”

    “那——”付铮微微侧身,低头问道,“我爹他有说什么吗?”

    赵水回想了下,摇头道:“付门主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你。这几日事务繁忙,那日他见你身体已无大碍,便没有久待。”

    一阵安静。

    付铮抬臂看了看掌心,感受着其中星力流转的感觉,内心从一开始的动乱激动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是赵水的星灵。

    她还以为,是受伤时梦中的那位娰流平前辈帮她恢复的星灵——不是说危难之际灵力会苏醒吗?

    看来,就连创造出衍星术的先祖也无法让她重新拾回灵力……自己果真完完全全地失去星灵的根基了。唯一能庆幸的是,至少姒流平的力量没有在她身上出现,也就不会有什么星轨强加在她身上。

    这样想着,付铮努力弯起嘴角,轻笑了声,说道:“谢谢你,赵水。其实,我爹也曾和我提过类似的方法。但是……”

    叹了一声,她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