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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恨却来时 第381章 谁复挑灯夜补衣

    “为朕准备的?”皇帝问道。

    “嗯,”燕燕羞颜笑道,“都怪陛下,陛下就应该视而不见才对,现在就看见了臣妾准备给陛下的惊喜,那臣妾还准备什么呢?”

    “只要是你准备的,朕都喜欢,”齐越随意道,拿起靴子,“让朕看看合脚与否。”

    “不行!”燕燕将靴子一把夺回,藏在身后,俏皮道,“里头还有针线呢,陛下若穿了,臣妾岂不成了弑君之人?”

    “弑君倒不至于,”齐越也爽朗笑道,“只是会变成个瘸子罢了。”

    “对了,”燕燕甜甜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曾经也有人,为陛下做过靴子、缝过衣裳吗?”

    皇帝的笑意僵在脸上,燕燕见状,缓和祈福道,“想必,皇后娘娘做过罢?”

    “她?”齐越淡淡道,他脑海中闪过二人的从前,那人的针线总是做给孩子们的,宫中的孩子人人有份,而只有闲暇时才肯为自己做,譬如用秋狩猎来的玄狐皮做成的冬帽,然而这仅有的,此时此刻也没有了,冬帽在而今的时节就如同寒日的蒲扇,只剩下四个字——

    不合时宜。

    “倒是做过,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燕燕见他没有生气,再进一步道,“那文昭皇后呢?”

    皇帝的心又是一紧,他余生都在逃避陆辞带给他的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那些年的浓情蜜意,都能成为他午夜梦回时的梦魇,她的吞金自杀、她的反抗、她的不屑,更是犹如五指山一样牢牢地压着他,而她亦如在汨罗江的屈原一般站在山颠,宣告着谁才是真正的懦夫。

    齐越耗着最后一丝耐心,冷淡道,“也做过,燕燕到底想说什么呢?”

    燕燕见他生了气,心底便对这宫中的传言有了几分把握,却又害怕惹恼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下去,半晌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解释道,

    “臣妾入宫这两个月,隐隐听过宫人嚼舌根,臣妾听了一嘴,也对当年先皇后之事知晓了两三分。臣妾想说的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陛下既然不想提,那咱们就不提,有燕燕陪着你,陛下可以不必对从前种种而耿耿于怀,咱们可以一起朝前看,好不好?”

    齐越抬眸向她看去,一双含情眼,琥珀般的明眸在此刻熠熠生辉,让他想起那年大婚时的心跳,却记不起盖头之下的那羞颜未尝开的面庞,他努力地试图回忆起,却只能在心头倒映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的一颦一笑与眼前人的既像,也不像,眉目渐渐重叠,他却突然中断了回忆,他不愿再想起,他宁愿心中的身影是眼前这个女子。

    他宁愿逃避。

    帝王终不肯敞开心扉,暴露自己的心魔,他只是轻嗯一声,勉强道,“好。”

    燕燕看出了他的逃避,心中生出三分难过,但仅仅也只是难过——

    有一天,迟早有一天,他的心会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那咱们早些安置吧,好不好?”燕燕莞尔一笑道。

    齐越点点头,便见燕燕主动靠了过来,轻轻贴住他的唇,长长的睫毛贴在肌肤之上,痒痒的,心也随之荡漾。

    ……

    深夜,凤仪宫。

    “娘娘,早些休息罢,这针线什么时候做也来得及。”微雨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困倦道。

    “你若倦了,就先去睡罢,本宫就是睡不着,才拿针线打发时光的。”晏清禾倚在床边,平静道。

    “是啊微雨,有我守着娘娘就足够了,你去吧。”落华也道。

    微雨倔强地摇摇头,“我也要守着娘娘。只是我不知道,娘娘缘何会睡不着?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如也说与咱们听听,算是给娘娘解乏。”

    晏清抿嘴一笑,“你啊,倒像是彩云曾经的模样,只是本宫能有什么心事呢,左不过上了岁数,就喜欢将那些陈年旧事摆出来品了又品罢了……”

    “那娘娘现在在品什么呢?”

    晏清禾沉默片刻,方才应道,“你们知道,今日是谁的生辰吗?”

    二人一向自诩聪慧过人,这宫中上至嫔妃皇嗣与命妇,下至凤仪宫的宫女宦官,众人的生辰没有记不得的,只是今日……

    二人只好蹙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会知道呢?她死的时候你们甚至都没有入宫。”晏清禾冷笑道,“今日是敬武太后的诞辰,如果她还活着,如今整好六十周岁。”

    落华微雨面面相觑,二人都不曾见过敬武太后,只知道她是自缢而亡,甚至她们都不清楚,敬武太后到底是旁人说的意图谋反而失败自缢,还是如史书上记载的一般是被反贼挟持而宁死不屈。

    微雨大着胆子开口道,“那娘娘是不是在想念太后娘娘呢?”

    毕竟二人是血浓于水的姑侄,纵然太后是兵变的罪魁祸首,娘娘她又怎么会因此痛恨于她呢?

    晏清禾冷哼一声,“想念?她杀了爹爹,害得世家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却独留我苟活于世,苦苦撑着风雨飘摇的晏家,我合该恨她才是。”

    落华微雨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二人尴尬之际,又听得娘娘继续说道,

    “可是我又不想她死,她要是不死,明儿和嫽儿这两个孩子就万不会被送去和亲……我有时候在想,我会不会走错了路,下错了棋……”

    她低头看着手边的两件肚兜,这是她为明嫽她们的孩子亲手准备的,尽管相隔万里,她没有一日能够停止思念,也没有一刻能够忘记,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娘娘……”落华宽慰道,“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当年娘娘立下从龙之功不假,但凭您一己之力,改变不了时局,没有您,或许如今的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何况娘娘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更没有自责的道理。”

    晏清禾摇摇头,“无论是当今的太后,还是如今的陛下,都没有什么不同,同样都是打着家国责任的名义,他们一个杀了我的父亲,一个夺走了我的明儿,无论选哪一条路,都要套上这狗链,忍受他们所带来的屈辱罢了……我只恨自己,当年还沾沾自喜,什么生死相随、情深义重,都是笑话!”

    “娘娘……”

    “罢了,罢了,”晏清禾长叹一声,自嘲道,“左右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去和一个死人动什么劳什子气呢……

    姑母,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的瑜儿和琰儿前途光明,不要似你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闭上眼,脑海中缓缓浮现起太后的模样——

    想起十六岁那年赏花宴入宫,年满四十的皇后雍容华贵、衣香鬓影,神情之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疲惫,一如而今的自己;

    想起十几年前她在宝华殿中对自己说的那番雄心壮志的豪言壮语,在数十年后以起兵自证;

    想到她最终独身一人,自缢于宝华殿。

    而自己也最终是与她活的越来越像,那自己……会不会步上她的后尘……

    不,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