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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恨却来时 第427章 镜花水月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确认,燕燕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最信任的臂膀,她倾吐心声的对象,她施行血咒的唯一助手……竟然是皇后埋在她身边最深、最致命的一颗钉子!

    她的每一步挣扎,每一次秘密行动,甚至她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都在晏清禾的注视之下,如同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为什么……”燕燕的声音低如蚊蚋,充满了不解和最后的挣扎,“你既然早已知晓一切,为何不阻止我?为何要等到我……等到我犯下血咒之罪,才……”

    燕燕欲言又止。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皇后是故意的,一切都在她的谋划之中。

    “阻止?”晏清禾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本宫为何要阻止?你心中的怨毒如同野草滋生一般,若不让你发泄出来,如何能彻底斩草除根?让你亲手犯下无可挽回之罪,陛下对你的最后一丝情分,才会真正断绝。本宫只是在……顺水推舟,让你走向你为自己选择的结局罢了。”

    是啊,血咒确实为乌兰是怂恿她,可到底,还是她最终自己点头的。

    燕燕彻底明白了,她以为自己是在为女儿抗争,是在向命运复仇,却原来,她所有的行动,都成了皇后手中借刀杀人的利器。她的恨意,她的母爱,她的挣扎,都成了皇后用来彻底摧毁她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几乎将她撕裂。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眼神悲悯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悲凉笑了出来,“皇后娘娘果然会杀人诛心。”

    最后,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让她夜不能寐的问题,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近乎自虐般的希望,冲口而出,

    “既然乌兰是你的人,那……那血咒……也是你同乌兰编出来诓骗我的吗?”

    燕燕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 她问得如此卑微,仿佛在祈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这个否定会让她显得更加愚蠢可笑。

    晏清禾看着她眼中那点卑微到尘埃里的希冀,沉默了。殿内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燕燕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晏清禾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的目光依旧带着那份奇异的悲悯,仿佛看着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清晰地砸在燕燕早已破碎的心上。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血咒在萨满的羊皮卷上,确有其记载,乌兰没有骗你,”晏清禾解释道,“只是,举行血咒仪式时,本宫只让乌兰装腔作势一番便是了,那从来当不得真,至于元熹病得奄奄一息,那自然也是假的。”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此刻在燕燕脑中也彻底崩断了,她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欺骗,都在晏清禾这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几个字里,化为齑粉。

    原来,她所唯一期盼的神爱康健无忧,从来都是幻影和泡沫。

    “哈哈哈哈……”

    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笑声从燕燕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晏清禾静静地坐在原地,垂眸看着地上崩溃如烂泥的女人,看着她用最无助的方式发泄着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悔恨,那悲悯的目光深处,是一片冰冷无波的寒潭。

    雨,还在下,冲刷着宫墙,却冲刷不掉这深宫浸透骨髓的罪孽与绝望,蓬莱宫彻底沦为了一座死寂的坟墓,埋葬了一个妃子所有的爱恨、尊严和最后一丝人性。而晏清禾,这座宫殿从前的主人,便是这座坟墓沉默的见证者。

    而今她已然知晓了所有,自己则不必久留。晏清禾缓缓起身,淡雅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在燕燕难以自抑的笑声中,无声地离开了这片废墟。

    ……

    不知又是多少日后的深夜,燕燕再次梦魇,从睡梦中惊醒时,身边却空无一人。

    没有陛下、没有神爱、没有乌兰,甚至也没有伽罗。

    窗外的雨还淅淅沥沥落着,落在芭蕉叶上,吵得她无法再次入睡。燕燕强撑着身子下床,来到了妆镜台边坐下。

    镜中的自己,鬓发散乱,脸色蜡黄,曾经顾盼生辉的秋水明眸此刻空洞无神,盛满了枯槁的死灰。指尖颤抖着抚过冰凉光滑的镜面,触到的却是心口那早已被碾成齑粉的残骸。

    望着形容枯槁的自己,一瞬间回忆将她拉到了她与皇帝初见的那一晚——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那夜的笙歌曼舞,那夜的醉眼迷离,那夜帝王眼中惊艳的光彩……仿佛还在昨日,清晰得刺痛。她曾以为那是情爱的开始,是她命运的转折,是她从瓦剌冰冷的棋子走向帝王心尖宠妃的荣华之路。

    她拼尽全力,用尽所有心机与柔情,只为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后只为她的神爱能在这深宫安稳长大。

    细数下来,不过才四年的光阴而已,而就是这短短四年,沧海变桑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帝王的情爱,如同这镜中的倒影,看似真切,触手却是虚空。

    他或许曾对她有过片刻的怜惜与心动,但那点情意,在江山社稷、在皇嗣安危、在他心中那从未真正消散的旧影面前,何其渺小,何其不堪一击。

    他最终选择了他的皇后,他的元熹,他的清名,他帝王的权衡。

    而晏清禾……燕燕的唇边泛起一丝极冷、极苦的弧度。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才是真正的棋手——从乌兰的潜伏,到血咒的引导,再到巫蛊的栽赃,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她洞悉自己所有的怨恨与软肋,精准地投下诱饵,看着她这条自以为聪明的鱼,心甘情愿地咬钩,一步步游向早已布好的网罗,直至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