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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御九州 第300章 故乡的风

    斗笠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下车帘,躬下身去,不敢说更不敢看,只等马蹄声渐渐远去后,方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杨兄弟!在丰都最忌讳目无尊卑,您若要想好好的,切莫再这般鲁莽。”

    杨培风随口道:“那两人位高权重了?”

    方才大约十数骑,为首两人,与他对视许久的是其中一位,三十来岁,面若冠玉,文质彬彬,只穿着寻常黑衫,没有任何能辨别身份的装饰。

    至于另一位,腰金拖紫,丰神俊朗,目不旁观,不但比前者年轻,还更多出一股杀伐之气。

    “祸从口出啊。”斗笠汉子讳莫如深,急忙叫人抬上轿子,继续赶路,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道:“方才转头看你的人,姓文,是帝君的座上宾,代领右相,你小心些。”

    “文姓……”杨培风一副若有所思之色,记在心里。

    骄阳似火,轿子被厚厚的车帘闷住,就像个大蒸笼,难受的很。

    杨培风重伤之躯,不比常人耐热多少,只过了片刻就坐立难安,实在忍受不住,便又掀开一角车帘透气。

    同样,也顺道欣赏欣赏,丰都景色。

    也就在他浮想联翩时,一道白裙倩影从他眼前骑马驰过,沿街行人避之不及,却也并不叫骂呵斥。

    “玉容月貌,神清气轻,倒似谪仙人下凡。”

    杨培风遥遥望着女子背影,有感而发。

    “就好像心情不佳。”

    斗笠汉子满脸不可置信,“你能瞧出来?”

    杨培风理所当然道:“嗯,早年没练剑前,会些相术。”

    斗笠汉子惊为天人,更觉得这三百金花得不冤枉,说道:“那是宋国公生前唯一后人,应该刚从皇宫出来,具体缘由我不便透露。你在丰都待的久,自会听说。走吧。”

    他们在街上左转右转,半个时辰后,停在某处僻静暗巷。

    “杨兄弟,到地方了。”

    斗笠汉子将他请下轿子,并顺手递过来一把钥匙,解释道:“委屈你暂住此处养伤。”

    杨培风好奇道:“不需要我做什么?”

    斗笠汉子笑道:“无需。”

    “一日三餐有人送来,若您不在,便放门口。您可以四处走动,喝酒听曲看戏,百无禁忌。唯独在还清三百金前,或者不经我家主人点头,不得离开太远。”

    杨培风哪里不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但他还真没别的办法,甚至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买主是谁。

    更不用说,他对九幽世界知之甚少,行差踏错,恐万劫不复。

    杨培风微微点头:“在下铭记于心。”

    送走这些人后,他才慢悠悠走进这间屋子。

    狭小、阴暗,若有若无的霉味儿同不知道什么的熏香混合在一起,让他有种梦回木奴丰的错觉。

    不太符合,豪掷三百金只为买一个奴仆的气质。

    好在屋内的桌椅板凳、被褥毛巾等杂物,皆干净整洁,无可挑剔。

    杨培风猜测,买他的人应该是丰都城里,某个权势滔天的老寡妇,真馋他身子。

    只是他身负刀伤剑伤太多,就一张脸好的快些,怕一个不好累死在床上,所以得养养。

    嗯,应该是这么回事。

    日落黄昏,有人拿了鸡鸭鱼肉,一壶美酒过来。

    杨培风先把酒一滴不剩地倒进小葫芦,然后才坐在门槛上,慢吞吞吃喝得干干净净,极为惬意。

    被人养着的感觉,是挺不错。

    与此同时。

    刚从肃王府走出的大宸右相,文成,拿着两坛酒、一碟小菜,径往目的地。

    丰都城寸土寸金,也别提好坏,只要是能长久住下,就已殊为不易。

    不过当文成轻轻敲响房门后,仍是觉得这种地方,太过委屈了老人。

    熟悉的嗓音从屋内传来,“是文大人吗?”

    文成应声道:“是我。”

    老人笑呵呵道:“怪了,不知什么风能把您这尊大人物吹来?老朽受宠若惊啊。”

    文成缓慢抬脚,肉身竟直接从房门穿过,挥袖引燃烛台,一举一动,无不是仙家手段。

    他缓缓叹息了一声。

    “老先生慧眼如炬,倒真是一阵从故乡吹来的风,搅动晚辈心弦。”

    床榻上半躺着一名瘦骨嶙峋的耄耋老人,目光空洞、涣散,银发稀疏,相隔甚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沉沉死气。

    文成再次叹息,“先生又老了。好像您每老去一分,九幽世界的人族就愈发繁荣昌盛。”

    遥想十年前,帝君刚登基时,老者刚从某个不知名的穷乡僻壤出山,只穿着一袭单薄白衣,轻飘飘几句话,便压得满朝堂衣冠禽兽抬不起头。何等风流。

    十年光阴弹指即逝,时移世易。恍惚间,一切都似陌生中的熟悉,熟悉中的陌生。

    但归根结底,丰都也好,大宸也罢,都不是这位右相的故乡。

    仍是“心”在作祟。

    老人穿衣而起,在文成的搀扶下,慢吞吞来到桌前。尽管太医多次叮嘱,余毒未去,不得饮酒,但活到他这岁数,生死一事早已看透。

    满满倒上,浅饮慢酌。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个破烂屋子里,两人经常谈论的却是足以左右天下的大事。

    “一颗死子,不提要比提了的好,好在肃王殿下用兵如神,未让局势走向失控。”

    老人在战后对朔北一役发表了看法,肯定肃王的武功,亦不忘贬低大宸帝君。

    朔北一役其实万分凶险,倘若真叫剑盟得逞,则大宸过往十年的苦心经营,必将付诸东流。

    届时悔之晚矣。

    文成道:“于是为了回敬,帝君下一个就准备收拾剑盟。”

    老人眉头一皱,“是否操之过急?”

    “不,不会。”文成嘴角微扬,意味深长道:“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而且真要计较的话,朔北一役大获全胜,也得亏了一场因缘际会。仿佛,天佑九幽……”

    “有那个人在,能不能打掉剑盟不好说,但要打掉剑盟的‘剑’,却是不在话下的。”

    关于某人所说,年轻人剑术已远迈前人。

    文成愿意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