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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鹿记 第八百三十六章 命数的煎熬

    太子其实并非纸老虎。

    他起兵的时机的确还可以。

    而且皇帝虽然很了解他,但他也很了解皇帝的想法。

    皇帝想要彻底改变科举,打压所有门阀,消磨现在大唐所有权贵门阀的力量,为了确保李氏的江山,保证长安的安全,他是绝对不敢将长安周遭的军力砸出来的。

    看着是让他和那些禁婚行列中的门阀互相残杀,互相消磨实力,但这里面对于太子来说也有着很多的机会。

    哪怕安知鹿收割了扬州,但安知鹿也并未和他决裂,并未禁绝航运,只是抽取一部分好处。

    这时候他突袭夔州和江陵成功,主动权依旧在他的手中。

    但明月行馆枢密院的这些人回过头去再看太子的所有战略举措的时候,却发现从那时候开始,太子的很多机会就一点点消失了。

    原因是很多的。

    皇帝给节度使下放军权的速度很快,就以琅琊王氏的襄州为例,太子拿下巴陵之后,琅琊王氏的确来不及募集和训练一支军队来和太子对抗。

    但他们有足够的财力,他们短时间内组织不起来一支数量足够的大军,但他们却能弄到足够数量的劳力。

    惊人数量的劳力短时间内挖护城河,做各种防御工事都能让太子头疼,而且他们还有足够的能力调集许多守城军械。

    太子的军力不够,他不想孤注一掷,就很自然的选取了更稳妥的战略,好好利用岭南吴氏来控制岭南。

    明月行馆枢密院的这些人现在回过头去看,就觉得太子当时的想法恐怕就是很快打通岭南通道,然后汇聚岭南兵力,调过头来再打襄州。

    但这时候接连出了两桩要命的事情,潭州拿不下,两千曳落河骑军攻击河州,又被吐蕃骑军给灭了。

    太子觉得这样下去岭南吴氏可能都要反水,无奈之下,他才被迫做了一开始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从黔州偷偷运兵出来。

    一个最初十分清醒,知道不能这么干的人,这时候被迫无奈却干了这个事情,结果导致现在黔州成了他的死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尤其是事后再去看,明月行馆枢密院的这些人就轻易的发现,其实太子最错的事情,不是调那两千曳落河去河州招惹吐蕃人,而是他拿下江陵之后,觉得兵力暂时不够,强拿襄州恐怕会露出破绽的时候,他最好的选择就不是去拿潭州,而是应该让李尽忠迅速拿下营州和幽州!

    乘着皇帝还没有任命安知鹿为幽州节度使,安知鹿还在扬州想办法站稳脚跟的时候,一举把幽州给拿了。

    你拿我扬州,我拿你幽州,按理拥有很强报复心的太子是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但有两大原因,让太子放弃了这样的选择。

    一是安知鹿并未和他彻底撕破脸,他生怕自己拿下幽州之后,安知鹿在扬州出兵朝着江陵方向攻击,并截断漕运。

    二是他觉得李尽忠拿下营州之后,拿不下幽州,因为幽州的总军力比李尽忠手里的兵力还多得多。

    但其实是他自己舍不得八千曳落河的军权!

    如果在八千曳落河大败了朔方边军之后,就马上将八千曳落河全部调向营州幽州方向,或者不用全给,给个六千。

    以李尽忠的军力加上这六千曳落河,拿下群龙无首的幽州,也并非难事!

    那李尽忠大势已成,整个河北道都恐怕落入他的手中,和太子两相呼应之下,太子的机会就更多了。

    然而不管是觉得安知鹿就是个贪婪的小民,不懂得大势,小看了他的威胁程度,还是生怕李尽忠自己坐大之后产生隐患,又或者就是根本舍不得交还那些曳落河,太子没有做那样的选择,只是想拿下岭南。

    这不是太子没足够的实力,没有能力,而是在于他自己的选择。

    此时当死穴被皇帝戳破,无数破绽露出来,那些门阀自然会一拥而上。

    这还是基于眼前的形势做出的判断,明月行馆枢密院的这些人,包括五皇子、六皇子,都已经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们都觉得这六千曳落河和松漠都督府、营州、幽州,将成为太子根本无法预料的变数。

    以至于议事结束之后,五皇子忍不住看着六皇子,苦笑道,“也不知道老大意识到了没有。”

    他们和太子之间,哪怕血浓于水,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手足之情的。

    两个人以前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怕被太子阴死。

    但两个人也都不得不承认,太子比他们要强不少。

    但眼下看来,造反这件事,是要和整个天下为敌,哪怕是比他们强出不少的太子,似乎也不顶用。

    ……

    太子自己意识到了没有?

    太子其实在铤而走险,打下桂州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意识到了。

    只是这个局面,在萧子固镇守潭州,让他损兵折将损失大量兵力都最终没有能够拿下潭州时,就似乎无法破解。

    拿下桂州之后,他更是觉得这六千曳落河千万不能有所闪失了。

    岭南吴氏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岭南吴氏和他结盟,虽然能够让他在岭南用很短的时间募集到大量军力,少说几万人是有的,但他心中也十分清楚,这几万人没有足够的时间打磨,也只是乌合之众。

    太子心里也很清楚,他不能将所有的宝都押在曳落河的身上,尤其是那两千曳落河被吐蕃骑军绞杀的案例,也绝对会被各门阀所借鉴,他们也会设法寻觅更多对付曳落河的手段。

    除了曳落河之外,必须有新的底蕴。

    他无数次想起自己在面对小小的潭州城时束手无策,呆坐船头的画面。

    一定要有别的倚仗。

    他思前想后,没有了别的选择。

    只有血蛊术。

    王幽山传给他的这种法门是很强大的,然而只是临时利用那些血蛊来制造些不知恐惧和痛苦,甚至被杀死之后还能保持着一些战斗本能,坚持战斗一段时间的军士,在潭州之中就已经得到了验证,并没有那么可怕的作用。

    唯有利用血蛊术其余的一些特性,炼出更强大的血蛊,炼出一支更强悍的血蛊军才有用。

    其实王幽山传给他的这血蛊术的确很适合他这种李氏嫡系血脉。

    气血力量越是强大的修行者,用此法养出来的血蛊便越是强大。

    但这种血蛊术必须以消耗鲜血为代价。

    唯有将蛊虫炼制成“血药蛊”,才能让种了此蛊的军士在战斗时激发血蛊的力量,大大提升自身的气血力量。

    每一只蛊虫都是需要他施术用自己鲜血来喂养的。

    但他此时别无他法。

    他只能咬牙每天放血炼制血药蛊,然后植入挑选的军士体内。

    每天每天放血,一日也只能炼成个几只这样的血药蛊。

    哪怕是一头血牛,天天这样放血也一定会受不了。

    从潭州到桂州,每天每天放血的太子变得面色十分苍白,他原本已经有些憔悴的面容现在已经不能用憔悴来形容,简直就是有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感觉。

    过分消受的脸庞加上分外的苍白,他又始终处于忧心之中,这使得他看起来都显得有些狰狞。

    他的幕僚们知道他心中的压力,也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所能做的,便只能竭尽所能收集大补气血的灵药。

    幸好岭南物产丰富,又有好些港口和海外贸易,这种大补气血的东西不算稀缺。

    然而是药三分毒,这种大补气血的灵药往往十分燥性。

    而且再强悍的灵药,天天放血,也根本补不回来。

    天天服用这种灵药放血,也带来了很明显的副作用。

    太子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他的两颊出现了一些烧伤般的异样血痕,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狰狞,他的眼睛也经常血红,而他的口中经常满口水泡和溃烂,喝再多岭南的凉茶都不顶用。

    有些谋士忍不住劝阻太子,但反而遭受太子的训斥,让他们想出更好的办法。

    意思便是就是因为他们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太子才不得不承受这种折磨。

    这些谋士只能收声。

    王幽山自然在时刻关注着太子和安知鹿的一切动静。

    他传授太子很多法门,帮着太子培植力量的时候,想着的本身就是李氏父子骨肉相残,崩坏李氏的江山,但他也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而他知道太子这近况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这一切似乎又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命数。

    李氏当年利用真龙的鲜血炼器和修行,最终斩了真龙夺了大隋的天下,现在终于有个李氏的嫡系,开始承受那真龙日日被取血的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