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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鹿记 第八百四十二章 最后的火候

    安贵一直是很善解人意的,只是他并不是那种十分圆滑的人。

    尤其是面对裴二小姐和顾留白,面对安知鹿,他更不会用些搪塞之词糊弄过去。

    面对卫承影代问的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说道,“卫兄,你帮我告诉我知鹿哥,不到那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裴二小姐和顾道首也当是我们的家里人,若不是他们,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也不能亏欠他们的恩情。如果我真正感到两难的时候,我可能心烦意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那我可能自己会选一个地方安静呆着,什么都不想。”

    卫承影保证自己会一字不落的全部告知安知鹿,接着两个人便闲聊了些幽州的事情,安贵问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当初和他一起在永宁修所干活的,不过卫承影只是摇了摇头,说他之前一直在军队里任职,那些人倒是从未接触过。

    安贵这里已是卫承影来长安办事的最后一站,告辞离开安贵的住所之后,卫承影便直接离开长安,朝着营州复命去了。

    此时安知鹿已是大唐的真正重臣,不断有各阶官员来往长安,卫承影也只是其中之一。

    他的官阶很低,除了安贵这件事之外,来长安也只是找军方解决一批军械运送的问题,但在他回到营州之后,却第一时间遭到了安知鹿的接见。

    安知鹿甚至直接停了正在进行的军事会议,单独在自己的营帐中接见卫承影。

    卫承影也不知道为何安知鹿对于安贵如此重视,但军令如山,他谨记着安知鹿之前的交代,将安贵的回话的确是一个字都不差的说给安知鹿听。

    安知鹿也并不着急,还细细的问了他,安贵还和他聊了些什么。

    卫承影自然也是细细的说了一遍。

    安知鹿听完之后便让卫承影该干嘛干嘛去,他走出了营帐,独自一人走到营区边缘的一个高岗上,他背着双手慢慢的踱步,看着远处的山峦,他知道安贵说的那番话明面上是两不相帮的意思。

    若是他和明月行馆之间有了实质性的冲突,安贵对于他的回复是自己找个地方安静的呆着去,两不相帮。

    只是世上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安贵。

    他知道安贵已经在奇怪,为何之前他们的那些兄弟一个都不见了。

    还有,安贵无形之中也是在提醒着他,不只是安贵自己是因为顾留白和裴云蕖才走到了这一步,他能够拥有此时的地位,拥有今日之权势,其实也和顾留白的照拂是分不开的。

    当年正是因为顾留白的关照,他才有可能跟着许推背,才有可能得到许推背的重用,一步步爬到高位。

    安知鹿明白安贵这意思,但和安贵所想的有些不同的是,在安知鹿看来,那只是贵人们随便赐予的一丝好意,他之所以能够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要经历多少个拿命来拼的时刻,他觉得安贵是不知道的。

    而且连安贵对他透露两不相帮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变相的在提醒他,其实明月行馆的人已经开始对他有些防备。

    再想到顾十五之前对他的试探,安知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不是现在才有戒备,从许推背逃离幽州的那时候开始,顾十五他们对他,就一直有着戒备之心。

    营区里,有两名身穿文士衣衫的谋士朝着高岗快步走来。

    这两名谋士其中一人叫做晏庄,另一人叫做章通儒,晏庄本身是幽州军方的谋士,章通儒则是安知鹿在扬州挖掘出来的官员,这两人加上一个叫做高商的文人,现在被戏称为安知鹿手下的三杰,是幕僚团中最有能力的三个人。

    其中高商最擅长的便是檄文,善于用各种文书调动民间情绪,而晏庄擅长整体战略和行兵调度,至于章通儒则最擅长治理,他能够将军队各阶管理得井井有条,扬州那些军队的整合,包括财政,都是出自他之手。

    安知鹿和这些人一天到晚混在一起,此时一看晏庄和章通儒的脸色,他就知道军情之中已经传递来好消息。

    他也不再去思索安贵的事情,迎向这两人,在两人开口之前,他便笑了笑,道,“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什么事情。”

    两人都是朝着安知鹿行了一礼,都按捺不住兴奋的神色,“将军你猜猜看。”

    安知鹿微微一笑,吐出三字,“曳落河。”

    这两名谋士哈哈一笑,都是脸放红光,道,“将军神机妙算,正是这两路曳落河的好消息。岭南那一路曳落河也已经传回消息,他们之前是借道南诏,现在和李尽忠已经联系上了,李尽忠准备和皮鹤拓暗中商谈,让这支曳落河骑军安置在姚州和嶲州之间,李尽忠是想让这支曳落河囤在弄栋城,那地方本身有南诏军队驻扎,且周围没有唐军耳目,没有人会发现曳落河驻扎在那里,而且若是想取剑南道,从这地方出兵攻击剑南道轻而易举。而且按照那支曳落河传回来的消息,皮鹤拓只认好处,只要给够好处,借地方囤兵,甚至给他们提供军需都行。”

    “长安都以为皮鹤拓是没什么眼光的蛮夷,但实际上皮鹤拓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晏庄忍不住感慨道。

    安知鹿点了点头,笑道,“他选择正确,现在背靠大山,光捞好处,不对抗大唐,怎么整都没事了。”

    晏庄看了章通儒一眼,意思是现在该你说话了,章通儒便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李尽忠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现在曳落河也可以尽归将军所用,我们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那渤海高氏、河间刘氏,还有山东孙氏、张氏,还有好多地方上的富贾氏族,他们以前都受过窦建德的恩惠,大唐立国之后,虽然大唐皇帝明面上施仁政,但他们其实也心知肚明,始终不可能在这大唐盛世之中真正被一视同仁,他们心底里都觉得窦建德当时才是真正的仁政,就如此时皮鹤拓只认顾道首一样,他们也是把窦建德当成神明一样的,他们现在明面上没说,但实际只缺将军你一个态度,尤其高氏昨日和我会面时,隐约透露出一个消息,他们也不用将军你现在大张旗鼓的说怎么怎么,只需和皮鹤拓一样,哪怕只是在营州和幽州这一带,给窦建德立庙,也不用说夏王庙,哪怕只说是怀德将军庙,或是河朔神灵庙,或是济民庙,都可以。但凡得过夏王恩惠的人,都知道这庙是给散粮济民的怀德将军建的。”

    “这意思我明白。”

    安知鹿点了点头,他知道河北这些氏族的意思,只要他肯表达出这意思,估计和这些氏族称兄道弟就顺理成章,这些氏族也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带着他们真正打出一番天地,若是让他们知道收复松漠都督府和得到曳落河也已经是商议好的事情,那绝对能够获得他们的全力支持,但他想了想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还差一点火候,你们先帮我稳住他们,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晏庄和章通儒微微皱眉。

    两人都有些不太好理解。

    安知鹿微微一笑,道,“现在大唐的人都戏称太子是蛊王,我得让他再折腾一下,然后我这个蛊把他这个蛊王的东西再接过一些,才能真正的水到渠成。”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用血蛊的手段秘密蓄养血蛊军和控制岭南吴氏的做法,自然也不可能瞒天过海。

    现在在大唐所有人眼中,清河崔氏和岭南吴氏自然成了大冤种。

    但太子蛊王的诨号同时也不胫而走。

    和太子那些幕僚所担心的一样,太子这名号一传出去,所有人顿时觉得和太子合作,就会被太子吸血,最终还要沦为被他控制的行尸走肉。

    不过太子自己倒是释怀了。

    口碑再好又有什么用,只要自己处境堪忧,绝对不会再有人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

    锦上添花不缺人,雪中送炭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重新把江陵打回来,比什么都强。

    安知鹿在营州还觉得缺一些火候的时候,已经连战马都宰杀干净的霍问鼎终于接到了太子的大军开始攻打江陵的消息。

    江陵的守将还是王云岫。

    此时的王云岫已经在大唐有了些名气,但现在安知鹿的势力越大,就越是显得他当时谈判失败,再者琅琊王氏现在觉得这人守城和打仗都是一把好手,就索性让他在江陵好好的呆着。

    卢氏的军队早已从江陵撤走。

    卢氏本身出兵攻打江陵,也只是为了解决隐患,而太子之前用兵奇诡,又擅长闪击,他们自己有洪州、岳州需要设防,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军队给王云岫卖力。

    这是你们琅琊王氏图谋的地盘,那你们琅琊王氏自己守好。

    王云岫当然拼了命的募兵练兵,但即便如此,江陵城中的守军也只有两万多,而太子气势汹汹扑到江陵的大军则已经超过四万。

    王云岫的烽燧台到处都是,自然早就知道了太子的动静,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应对又是一回事,太子能够这么快率军杀来,琅琊王氏的确也收刮不出什么军队砸过来。

    就在太子的先锋军准备开始攻城的前夜,江水之中却开始弥漫令人作呕的恶臭。

    太子的斥候发现江水之中出现了很多腐烂的牲畜尸体,这些尸体色泽古怪,溃烂严重。

    接着,他们听到很多传言,说江陵一带已经爆发瘟疫,很多人和牲口传染了之后都是浑身溃烂。

    这顿时让太子和他的幕僚们有些惊疑不定。

    制造疫疾不是简单的事。

    他们肯定没有在江陵设法散播疫疾,尤其是想要很快攻陷这座城的时候,他们肯定不想这座城里有瘟疫存在。

    他们之前在别处城池散播疫疾的谣言,那也是让来援的唐军忌惮,用这种谣言来阻断别处过来的援军,好让他们安心攻取眼前的这座城。

    但眼下这江陵有瘟疫,他们的大军反而有些人心惶惶了。

    也就在这天晚上,江陵一带的山林之中,突然有很多细碎的火光在流动,就像是有很多“鬼火”在飘荡,到了清晨时分,江陵到处都流传江陵城有神灵保护的谣言。

    太子从黔州带出来的军队对这种传言是不怎么怕的,但岭南带出来的军队却十分忌惮,岭南的人都十分相信鬼神,这么一来,太子看军心不稳,只能反过来学潭州萧子固的那一套,他让一些修行者假扮蛮民祭祀,办了场法事,说已经告知神灵,而神灵反过来会庇护他们。

    至于所谓的瘟疫,太子也令人查验过,估计这些腐烂的牲畜是王云岫早就宰杀了,故意在一些地窖里闷得腐烂再丢入江中,就只是为了吓唬他的军队。

    于是太子又假模假样的烧了很多符箓制成符水,让准备攻城的军队都喝了符水,保证肯定没问题了。

    因为江陵城东南东、南两面直接濒临长江分支水道,且太子的先锋军斥候发现王云岫估计是忌惮太子战船众多,又担心太子有样学样,直接靠近城墙在江边堆出土台攻城,所以在这两侧布置有大量军力,反倒是陆路西门的军力不如这两侧。

    所以太子的先锋军直接就选择集中军力,从西门猛攻。

    王云岫在襄州疯狂挖河,但在接手了江陵城防之后,却是没有搞这一套,江陵的护城河河宽六到七丈,深不到一丈,太子的先锋军将领叫做余哲,测过了深度都没有变化之后,便立即用了最常规的土山压制法,在护城河边垒土筑台,架设弩机,掩护民夫运土填河。

    太子最初回援江陵的一万多军队按照太子的命令,也在沿江找了大量的民夫,和当时王云岫攻江陵城的时候一样,干这种活的人是不缺的。

    王云岫虽然组织弩机和箭军和太子的弩机和箭军互射,但双方互有一定死伤之后,因为弩机箭矢的消耗,他似乎也并没有多少能够阻止太子这军队填河的手段。

    大量的民夫只是用了两天时间,已经填出了两条三丈宽的通道,到了护城河的中央地带,照这个架势,再过两天,这两条通道就能直接接到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