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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囚 第232章 盛夏酸梅

    夏夜的宫苑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沉入一种粘稠的、浸润着草木蒸腾气息的静谧。

    虫鸣在浓得化不开的墨绿阴影里织成细密的网,空气里浮动着栀子、夜来香混合着湿润泥土的浓郁芬芳,令人沉醉。

    流光踏离了冷宫那片被遗忘的角落。

    青碧的素锦宫装仿佛汲取了夜色中的凉意,行走间带起微弱的气流,拂过路旁疯长的萱草与木槿,叶影在她清冷的面容上无声摇曳。

    她未循灯火通明的主道,身影如一道青碧的溪流,悄然汇入更幽深、更繁茂的宫苑腹地。

    前方,一座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拔地而起,嶙峋突兀,在溶溶月色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暗影。

    山石缝隙间,藤蔓如饥渴的巨蟒般缠绕攀附,浓密的凌霄花在夜色中绽放出大朵大朵橙红的火焰,散发出甜腻到近乎糜烂的香气。

    一条被野草几乎淹没的狭窄石阶,蜿蜒通向假山顶端。

    山顶,一座小巧的八角亭孤悬于浓密的树冠与藤蔓之间,琉璃瓦残破,檐角挂着几缕蛛网,在夜风中轻颤。

    亭内石桌石凳尚存,却落满枯叶与尘埃,显是荒废已久。此刻,亭中背对着石阶方向,伫立着一道深紫色的身影。

    那人身量很高,身穿夜色般浓郁的紫缎蟒袍,袍上繁复的金线卷草纹在溶溶月华下偶尔流泻出几丝幽暗的光泽。

    他微微仰头,似在眺望远处宫阙辉煌的灯火轮廓,又似在聆听山下此起彼伏的虫鸣。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随意搭在亭柱上,指尖正捻弄着一朵从石缝里顽强探出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花瓣在他指间被无声碾碎,汁液染上苍白的指尖,透出一丝诡异的生机与凋零。

    流光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足尖落在亭前布满青苔的平台上,无声无息。

    浓郁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亭中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掩盖了她身上那点微不可察的、源自冷宫的血腥气。

    她停下脚步,声音不高,清冷如冰泉注入这夏夜的粘稠:

    “掌印好雅兴,月夜登高,俯瞰群芳。”

    亭中身影缓缓转过身。

    一张清俊却异常苍白的脸暴露在月色下。正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祝斯年。

    他眼尾高挑,带着惯有的、刻入骨髓的精明算计,那深邃如古井的眼底,此刻映着山下宫阙的灯火,流转着针尖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繁华表象的冷光。

    他唇边勾起一丝极淡、极标准的弧度,碾碎了野花的指尖随意在袍角蹭了蹭,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绿汁痕。

    “叶侧妃。” 祝斯年的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平稳腔调,略尖,却如精心打磨的玉磬,穿透虫鸣。

    “高处风凉,蚊虫亦少些。这满园子草木疯长,热闹得紧,唯有此处……清静。”

    他目光落在流光身上,在那身与周遭浓烈夏意格格不入的青碧素锦上停留片刻,尤其在衣袂下摆处不易察觉的暗色血迹上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审视。

    “偶经山下,见亭中有影,故而上来看个究竟。”

    流光微微颔首,步入亭中,枯叶在足下发出微响。甜腻的晚香玉浓香与尘封气息交织。

    其实谁都知道,天下没有那么巧的偶遇,你以为的巧合势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在宴席上,流光接到了宫女给她塞的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散席后,冷宫旁假山凉亭见。

    这样神神秘秘,故作姿态,只能是祝斯年了。

    祝斯年侧身让开:“侧妃娘娘不嫌此处荒凉便好。”

    他走向落满枯叶的石桌,变戏法般从石桌下暗格里提出一只小巧的玉色冰鉴。

    揭开盖子,寒气裹着梅子的清酸瞬间刺破浓郁的晚香玉香气。

    他用一把素银小勺,从冰鉴中舀出两盏晶莹剔透、浮着碎冰与嫣红梅子的酸梅汤,置于相对的石凳前。盏壁迅速凝起细密的水珠。

    “夏夜烦闷,些许酸汤,或可解暑,清心。” 他示意流光落座,姿态随意却不容拒绝。

    这祝斯年还蛮会享受的。

    流光依言坐下,冰凉的酸梅汤气息钻入鼻腔,压下喉间残留的血锈味。

    她端起玉盏,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浅碧的汤液中,碎冰轻撞,嫣红的梅子沉沉浮浮。

    她垂眸,就着盏沿,浅浅啜饮了一口。

    冰凉、清冽、带着恰到好处酸意的汁液滑过喉间,瞬间涤荡了肺腑间的粘腻与腥甜,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奢侈的清明。

    “掌印费心了。” 流光放下玉盏,盏壁水珠滚落,在她指尖留下湿痕。冰凉的酸意让她冰封的眼底似乎也清明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