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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春靥 第519章 刻入了骨

    皇帝和万贵妃赐婚的消息,阮凝玉很快就知道了。

    万意安很喜欢她送的那支鎏金鸳鸯钗,特此写了封回信谢她,还送了许多回礼。

    万意安是万家最娇贵得宠的女儿,出手阔绰,她的谢礼很有分量,真金足银的,可见心诚。

    阮凝玉没拒绝,收下了。

    过了一日,万意安又写信过来,问她关于慕容深的喜好,万意安要送礼,做个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却不知道做什么好。

    阮凝玉也没敷衍,倒是有认真帮她想。

    便想了一个实用的。

    阮凝玉斟酌片刻,便提笔写下。

    现在慕容深读的书还不全,明帝便没让他掌职,慕容深也发现有些书他就算是再绞尽脑汁,都读不明白,而且他好像天生就不喜欢读书,之前肯那般用工,只是进文广堂跟阮姐姐一起上学这件事成了他每日孜孜不倦的动力。

    慕容深还发现,比起文来,他好像在武这方面有着过于寻常人的天赋,他天生便力大无比,对于军事也比较敏觉。

    辅国将军那把只有将军自己才能拿得起来的鹤唳剑,慕容深却能轻而易举地提起来。

    那时候,辅国将军看他的表情从漫不经心的笑,变成了严肃和审视。

    辅国将军又让他跟自己试了一下身手。

    慕容深从来没有练过,只能顺从着自己的本心盲打。

    果然,过了十招后,他就被辅国将军制服了。

    辅国将军这次看着他,却笑不出来了,他的眼里出现了难能可见的重视。

    当时的慕容深一心想着那个荒唐离奇却又真实的梦境,并不知道辅国将军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但辅国将军却叫他每夜都去按照他所说的拳法,去强身健体。

    慕容深照做。

    今夜月冷风寒,慕容深在滴水成冰的庭院里强身健体。

    半个时辰后,已是热汗淋漓。

    慕容深回了里屋。

    他拿帕子擦干净额上的汗后,这时,冯公公手底下的太监便捧着件东西进来。

    黑暗里,慕容深只看见托盘上放着一黑糊糊的团块物件,因此他并没有怎么在意,移开了目光。

    “那是什么?”他随口一问。

    太监捧着,上前。

    “是万小姐送给殿下的礼物。”

    “放那吧。”

    慕容深又去翻了一本兵书来看,他发现比起那些老子孔子的书,自己对这些短兵相接、龙争虎斗的书更敢兴趣,他可以不合眼看一夜,到天亮也丝毫没有困意,还可以继续往下看。

    又看了一个时辰。

    他走到案边,手去摸已经凉透的茶盏。

    慕容深端起来抿了一口,余光瞥见一样东西。

    起初他没注意。

    可当他重新看向书中的那一行字后,他却发现这些组在一块的字,他怎么也看不进去的。

    慕容深回目。

    便见放在墨木托盘上的,是一件腿部护套,墨蓝色,上面绣着图案,去梦里如出一辙的忍冬卷草纹,是他最喜欢的花色。

    慕容深迅速转身,连衣都没披,便光着脚进了下房,将已经入睡的太监从睡梦中叫醒。

    夜色下,他脸色发青。

    太监被他难看的脸给吓到了,以为自己在夜晚见到了鬼。

    见是秦王殿下,太监清醒了,忙将事情都交代了。

    “万…万小姐说,殿下过去在冷宫里衣不裹体,落下了风寒的毛病,现在又逢严冬,故此万小姐亲手给殿下绣了副护套,用来保护殿下的腿部和脚腕……”

    “万小姐说,这样殿下夜里便不会疼得睡不着了。”

    记忆又开始重合,眼前又出现了道守在榻边的窈窕身影,虽是妇人发髻,可那张脸分明稚气未脱,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媚和青涩。

    她望着他的腿,心疼得不成这样样子,泪从腮边滚落,胭红眼尾的水痕晕开了烛光。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她帮他穿上腿套,而后抚摸着他的双膝。

    “这样殿下夜里便不会疼了……”

    太监双喜说完,抬头,一脸错愕。

    “殿下,你怎么哭了?”

    直到一滴液体滴落在了他脸上。

    慕容深才怔忡地用手指,揩去那一滩冰冷的水痕。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

    距离谢凌离京的日子,愈来愈接近。

    而她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接近他书房的机会。

    谢凌又让她给他绣出副手套出来。

    阮凝玉没办法,只好选好了丝线的颜色,想好图案,每天在窗边绣了起来。

    一想到男人选的花样是竹纹,阮凝玉便觉得心里膈应。

    她先将靛青色棉布裁成手掌大小的两片,又取出兔毛捻成的绒线,针脚细密地沿着布边游走,宛如春蚕吐丝。

    绣活不论技巧,唯有一个“巧”字,都是些精细的活儿。

    转眼间,竹叶的暗纹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最近几日,她时常看见从官署回来的男人在府里忙进忙出。

    青黑色公服,腰带无金玉,去饰尚俭,可越是这样去繁华的朴素衣裳,越衬得他五官硬挺,鼻梁优越,线条冷硬,如刀刻般,沉重寡言的气质更是尽显。

    可更让人难以想象,像这样古板的大人,竟会将她压在竹林苑下,衣裳隔着他妥帖又熨烫的体温,那双瞳孔极其幽深,真是深藏不露……

    阮凝玉光是想着,便觉得口干舌燥,忙喝了口冷茶降温。

    抱玉见她手脚伶俐,人也乖巧安分,豆蔻于是被拨到了主屋去干活,负责擦擦桌子和窗子,再给那几盆花浇浇花。

    眼见表姑娘在屋里绣了两个小时的手套。

    用吃了顿午膳,豆蔻便挎着竹篮,去跟外头的人接应。

    侍卫接到了她,便引着她在府里绕道。

    转眼,豆蔻便来到了竹林苑,而大公子正坐在亭子里看书。

    豆蔻放下竹篮,径直跪了下去。

    将今日表姑娘在海棠院做了什么,全都一字不漏地禀报。

    “表姑娘今日都在给大公子绣手套。”

    听见这话后,豆蔻看见大公子紧拧的眉松开了些,就连周遭的冰冷气息好似都和缓了许多。

    谢凌放下了书卷。

    至少,她还是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心里也不是没他这个兄长。

    她至少愿意抽出时间,给自己绣手套……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容易便满足的,但谢凌还是由衷地感觉到了一丝喜悦,仿佛是罂粟般,只要一丝丝便能让他沉醉,令他欢喜。

    谢凌甚至在自嘲,他会不会太容易满足了些?

    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他打发了。

    公子让她近表姑娘的身,查看她的身子有无异样,可豆蔻苦守了几日,却始终没有这个机会。

    谢凌垂目。

    “不必查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就算有什么,那痕迹也早该淡了去。

    他不能掀开她的衣裳,他干不来这种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又因忙着户部之事,早就错过了查明的最好时机。

    那只蝴蝶,能证明是不是梦境的蝴蝶,他抓不到。

    或许,那当真是他宿醉后的黄粱美梦。

    那冰凉的夜晚,表姑娘又怎会来到他的竹林苑,又怎会任他揽在怀中,连挣扎都不挣扎?

    谢凌心里又划过了一抹极淡的自厌。

    那只蝴蝶,或许就是他凭空杜撰的。

    眼见豆蔻还跪在地上。

    谢凌目露嫌恶:“寻个由头,把表姑娘屋里的露清解决了,手脚干净些。”

    在他看来,那露清便是秦王派来的。

    他不容许表姑娘的屋里留着些不干不净的人,尤其是慕容深的人。

    豆蔻是他暗中插在她身边,用来保护她的丫鬟,武功高强,等他去了江南,豆蔻可以保护她。

    可秦王的目的,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豆蔻听出了大公子语中的狠厉,她抖了一下,埋头,“是。”

    卖主求荣的东西,本就不该留。

    见到大公子挥了挥手,豆蔻起身离开,她是听表姑娘的吩咐出去采买的,得赶紧回去才对,免得引起怀疑。

    明明已经结束了,该查的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那天晚上就是没有人来到竹林苑。

    就好似眼下已经尘埃落定,但谢凌却忍不住地攥拳。

    ——万一呢?

    万一她就是来了,万一真是她,他岂不是就永远错过了?没有查到最后一步,没有看见她衣裳底下到底有没有痕迹,他就是不甘心。

    但老天爷偏偏告诉他,没有这个可能。

    眼前桌上放着一珐琅彩酒壶。

    谢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喝了这杯酒,他便将竹林苑的执念放下吧。

    一念生,一念灭。

    谢凌仰起脖颈,一饮而尽,一对深如墨玉的眼眸落了阴影。

    那最好是场梦,她最好也没有骗他。

    他这次,亲手放弃了那只蝴蝶。

    这次,他便认了。

    ……

    这天,露清给秦王的人禀报完海棠院的消息,突然脑袋一沉。

    翌日,谢府西角的水井里便发现了一具女尸。

    后来则阮凝玉则发现,竟是自己房中的露清。

    她心里唏嘘无比,忙叫人安葬了去,用取了些银子给了露清的家里人。

    但这件事却让阮凝玉的心微沉下去。

    夜晚,秦王府。

    黑衣人站在少年的寝殿,墨榻之前。

    “殿下,露清死了。”

    慕容深目露不悦。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看来,谢凌也没传闻中那么光风霁月,处理丫鬟的手段可谓是狠决残忍。

    倒是他低估了谢凌,还以为真是泥捏成的菩萨。

    慕容深嗤了一声,他刚练武完,出了一身的汗,他拿着布在脸上擦拭。

    既然丫鬟死了。

    那便再安插个丫鬟进谢府。

    他倒要看看,谢凌去了江南之后,他的手还能伸得那么远么?

    更多的人命沾染在谢凌的手上,他这位所谓的谢先生,手还干净么?

    “去,再安插个丫鬟进谢府,这次不必去海棠院了,寻个能近旁盯着阮姑娘的地界儿。”

    他要娶万氏女了,他做的那些梦,让他竟不知道往后该如何面对阮姐姐。

    他想,那便是假的,假的不可信。

    他不必放在心上。

    他只能娶万氏女,来让自己站稳脚跟。

    但他必须知道阮姐姐每天都在干什么,他才能安心。

    黑衣侍卫退了下去。

    而慕容深走到案前,将手放在那忍冬卷草纹护套上。

    如果是真的呢?

    怎么会……

    慕容深攥紧护套,几道折痕深深,刻入了骨。

    ……

    国丧暂告一段落,朝会继续,无论日月如何更迭,朝会便如东方升起的曦阳,象征着国家蒸蒸日上的命数,亦是国家机器,每日处理这片国土或大或小的事物。

    谢凌不仅出入户部,也出入翰林院,他要将户部的事情安排好,还要反复复盘国策改良的细枝末节,明帝给了他一份江南豪族的名单,他也需提前熟悉一下。

    更重要的是,太后便是出自江南其中一支大族。

    太后姓汪,名汪晴宁,江南都指挥使汪格非便是她的胞弟。

    因为牵扯到了太后,这事情便变得复杂了很多,一旦谢凌太过雷厉风行,汪家定会上书太后,太后也会觉得被拂了面子,免不得找上明帝。

    可若是谢凌因为太后的缘故,便雷声大雨点小,那国策改良便成了一纸笑话。

    牵扯到太后,没人敢管理这棘手的差事。

    更别说户部尚书是个老滑头了,致使明帝虽气,但没办法。

    本想找其他大臣的,谁知这几个世家竟然联合起来推三阻四,根本没人愿意得罪太后。

    故此,明帝便将目光落在了刚上任的谢凌身上。

    明帝:“谢爱卿,你最知朕的心,这份名单便交给你了。”

    谢凌双手捧着。

    “臣定不让陛下失望。”

    待走出宣政殿,谢凌的脸无声地淡了下去。

    这件事若是不成,那他便是彻底将太后得罪了。

    户部尚书根本不相信自己年级轻轻,便能完成改良国策一事。

    这条路虽危如累卵,险象环生。可他若想在短时间内晋升要职、紧握权柄,便唯有破釜沉舟,除了成功,别无他途。

    谢凌攥紧手中这份名单。

    官场沉浮,官大一级,他的上司便能压死他。官场不仅考验禀赋,更考虑的是资历。

    几月后,他手上这份名单,便是他进官场权利中心的投名状。

    谢凌收好名单。

    谢凌登车,刚归家时,便见有人向府里递过了帖子。

    来人乃太后身边的心腹,何侍郎何林。

    谢凌盯着那张鎏金名帖,指尖摩挲两下,忽然冷笑一声。

    他薄唇吐出,“消息倒灵通得很。”

    跨进堂屋时,李侍郎已静坐等候了一盏茶的工夫。

    两人隔着八仙桌相互拱手。

    不到一刻钟。

    李侍郎便沉着脸走了出来。

    谢凌让负雪去送李大人。

    李家的马车备在门口。

    眼见大人从里头出来了,下属忙扶着他上了马车,“大人,怎么样了?”

    李侍郎靠在锦垫上,心口憋着一股气,“这谢凌简直油盐不进!太后娘娘肯纡尊降贵递帖子,已是给他天大的脸面,他偏要往江南跑,说是丈量土地改良赋税,呵,汪家在江南的盐铁生意盘根错节,他这是明着要动太后的钱袋子!”

    他倒要看看,他谢凌以后还能不能这般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