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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录 第2章 农家有喜, 狐狸情痴

    小梅和青牛是村里的一对年轻夫妇,成亲三年却一直没有生育。

    天公作美,这天一大早小梅疯了般在井边呕吐起来,吓得青牛扔下手里的爬犁撒丫子跑出茅舍,去找村里的长辈来瞧瞧自家老婆得了什么毛病。

    村里长辈被青牛拉扯着提溜到小梅面前,青牛一张糙脸哭得沟壑纵横,:“爷爷啊,你看看我家小梅这是怎么了啊?”

    那老头简简单单问了吐得稀里哗啦的女人几个问题,一巴掌就打在了青牛头上。

    “哭什么哭!你婆娘这是有娃娃啦!”

    村子是个小地方,得知这对小夫妻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胎孩子,人人都带了些有营养的东西前来贺喜。

    青牛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现下却已经笑得像个傻子了。

    村子外有棵百年老槐树,高得望不见头。

    因而村子里的一群人,谁也看不见树顶上竟坐着一人一狐。

    那人生得剑眉修目,唇红如朱,两角牵不住似的上扬。着一身银白长衫,盘腿坐着,指尖绕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碧绿翡翠,时不时就去瞟身边的白狐一眼。

    那狐却懒得看他,浑身透出一股子散漫无羁的味道来。一身毛皮白似雪光如练,把身边的人逼得没了神彩。狐狸半眯着一双眼,趴在人身边,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下去,不时顺着风向摆一摆,毛间有点点金光不时晃出。

    那玉琢般的公子实在憋不住,半探出个身子,硬把自己这张脸塞进了狐狸漫无边际的视野里。

    又憋了憋笑,才说:“堂兄,这你不是打点了吗?怎么还给投到这么个破地方来了?”

    狐狸动了动耳朵,无所谓地发出了声狐狸叫。

    白衣公子这才想起来,此番堂兄为躲天道之眼封尽一身神通,只以一只纯粹的狐狸的身份偷跑出来,现下是连一句人话也说不出来。又笑了一阵,才乖乖也收了人言,换了狐语。

    “堂兄,你这次疏通得不到位啊。依着你对阿珞姑娘的情分,难得投胎一世,纵不是皇亲贵胄,也该是千金小姐才配吧?”

    狐狸那边极其鄙夷地瞥他一眼,悠悠开口:“东方涣,你真该去多读些书。纵使不读正经书,多读些戏文,也是好的。”

    白衣公子还是在笑,灵光一闪,觉得是个抖机灵的好时机,便清了清嗓子道:“堂兄忘了?我是不识字的。比不得堂兄博学广识天赋异禀,明明生下来就是狐族神童口吐人言,谁承想,神了近百年竟突然又想回去做个普通狐狸了。”

    狐狸那边还是悠悠忽忽的神情,猛地大嘴一张直冲冲就往这人脸上去了。

    吓得这人啊了一声坠下树去,扑通一声。

    狐狸摇了摇尾巴,又趴回了原来的状态。

    等了片刻,耳边风声一阵,那白衣公子满脸狼狈,理着衣衫又乖乖回到狐狸身边坐好,再不敢造次了。

    狐狸悠悠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伴着风声在树叶间钻来钻去,“涣涣你要记得,你堂兄就算只是只普通狐狸,也还是你堂兄。”

    旁边那白衣公子坐得规矩,狠命点了点头。

    时至傍晚,小梅和青牛的家门口才清静些。

    这一人一狐在树尖尖上坐了几乎一整个白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东方涣也终于能明白几分哥哥的用心良苦了。

    想明白了点,东方涣不禁感慨了句:“豪门皇族虽锦衣玉食却步步惊心,农家小院虽粗茶淡饭却其乐融融。真是——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农家有莫愁啊!”

    狐狸摇了摇耳朵,眉间稍稍蹙了下。

    东方涣那边吟完诗还不足以尽兴抒怀,又说:“堂兄,您对阿珞姑娘真是一往情深深几许……”

    “好了好了。”狐狸酸得毛都落了几根,回头吃力地理了理,极不情愿地又补了句:“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两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一来呢,这种家庭安排起来没有什么难度,跟地方小神打声招呼就能办妥,毕竟事出突然,太吃香的出生不太好抢。

    “嗯……很实际,那二来呢?”

    “二来嘛……”狐狸又咬了咬耳朵,“清珞那丫头已经够鬼精鬼精的了,再到人间都是人精的地方走一遭,我怕……对她不好。”

    西边的太阳已经被远方的山头全遮住了,东方涣也早就忘了早上的教训,晃着脑袋偏接了句,“对阿珞不好?我看堂兄是怕再走一遭,就驾驭不了阿珞了吧!”

    东方涣话音未落,大腿上突然一阵剧痛,惊呼一声再次从树上掉了下去。

    狐狸竖起耳朵,确定听见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才半不情愿地抖抖身子立起来,在树杈间跳了几个上下,轻盈盈落了地。

    地上的人正气闷闷地自己拣草药往大腿上的伤口敷。

    狐狸没来由地“哇”了一声,吓得那白衣人两手一抖,再也不敢动作了。

    “领我上她家去。”狐狸抬起前爪理了理脸颊上的绒毛,也只有很近才能发现,狐狸脸颊上的毛和尾巴上的一样,也掺杂着星星点点金缕般的光彩。

    “啊?”人用狐语抱怨道:“堂兄,你咬我,也就算了。只是你也该念着我的好,为了陪你来这一遭,我也封了法术,连这点皮外伤都治不了。现在拖着一条残腿,你就容我回家先疗个伤行吗?”

    “涣涣啊……”狐狸的双眼始终盯着那座小茅屋的方向,“你以为,堂兄咬你一口,就是为了咬你一口吗?”

    人不说话了,他在思考。

    “涣涣啊,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狐狸压根就没指望他能想明白,甩了甩脑袋,又重复了一句,“领我上她家去。”

    小梅和青牛本就是心思纯善的人,如今家有喜事,对登门的客人就格外热情。

    论谋略头脑,一百个东方涣也比不上一个堂兄东方濛初,可好就好在,在编瞎话的功夫上,东方涣从来就是无师自通一往无前。

    百年前,东方濛初一眼就从一众后辈里独独挑出他带在身边,多半也是看出了他有这方面天赋。有这么个小跟班多好,永远不知道你在筹划什么,可不用你嘱咐,还能把你所有的劣迹全部囫囵圆满了,让族里从头到尾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今天,东方涣再一次发挥了他这种无人能及的天赋。

    他顶着一张举世难寻的俊朗面孔,微微朝青牛作了个揖,然后眉头恰到好处地抖了抖,唇齿间发出轻轻的“嘶——”声,眼睛一斜一斜地往自己大腿上看。

    青牛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恍然“呀”了一声,说:“公子,你这是在哪里受的伤啊?”

    东方涣挤出一个苍白孱弱地笑容来,道:“鄙人从南边来,听闻这附近山中晚霞极好,便想来此处一览天地大美。谁料赏完晚霞,一时忘了下山的路,夜色四裹,不幸遭群狼围攻,伤了这里。好在遇见一条义狐,嚇退群狼,还护送我一直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说着,东方涣双目含情,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白狐,仿佛下一秒就能泪流四海。

    青牛依旧顺着东方涣的目光去看,只见他身后的那只狐狸竟似乎皱了皱眉,两眼里都是嫌弃。

    青牛心里暗叹一声:不得了,这狐狸通人性哩。立刻开口对东方涣说:“公子,这狼的牙上可能有毒哩。我带你去给我们村里的长辈看看吧,别引出大病来哦。”

    东方涣连连道了两声多谢,转而对一直坐在那里的小梅道,“这位就是令正吧?我看夫人红光满面,近日可是正逢了大喜事?”

    青牛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才知道的,我家婆娘,有娃娃啦!”

    东方涣做出无比浮夸的惊喜状,然后说:“如此!那真是大喜事呀!”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怪为难地说,“那我要留在这里养伤,岂不是太叨扰了?我还是连夜赶回去吧。”

    青牛原本哪里想到要留人在家里养伤,可听他这么一说,又抹不开面子真让他走,急忙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哪里哪里,公子只要不嫌我们这里破败,住多久都行的。”

    东方涣终于完成任务了,扭过头朝身后的狐狸挑了下眉毛,狐狸懒得理他,在门口寻个平坦的地方趴下了。

    小梅却指着那只狐狸开了口,“说起来,这只狐狸是公子的恩人,外头夜间冷,不如到屋里来吧。”

    不待东方涣做什么反应,狐狸已经抖抖毛站起来,走到小梅身边了。它用脖子蹭了蹭小梅的小腿,温顺地发出一声低吟,然后眼睛一眯,依偎着睡下了。

    青牛心里又是一阵嘀咕:噫,不得了,这狐狸还听得懂人话哩。

    东方涣心里直骂见色忘友,那边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跟着青牛一起去求村里的长辈治腿。

    狐狸一动不动地趴在小梅脚边,鼻子里喷出一团暖暖的气,瞧也不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