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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录 第60章 石玉姻缘

    东方濛初不喜欢这样的状态,迷惑的、被动的、不知所措的。这不是他东方濛初的行事方式。

    故而在俱焚阵成之后,东方濛初没日没夜地钻研起“俱焚阵”的古书记传,翻看了白氏的阵法秘术,最终却得出了一个他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结果来——

    百里留,竟然把原本应当落在母亲身上的巨大反冲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古书上记载,“俱焚阵”若成,其中若是活物,必会折寿一半,作为抵换给天下间最强力保护的报答。

    母亲更改过的阵图,只是尽可能减少了布阵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混淆点,以免造成布阵人也受到重创的最坏结果,其中阵型反噬的问题,母亲丝毫没有做出任何修改。

    阵型的反噬,就像一根冰糖葫芦五文钱,就是雷打不动不可更易的必然交换。

    东方濛初回想了百里留最后落成的俱焚阵,又与母亲修改过后的阵图做了对比,发现,百里留将阵中心的位置转移了。

    母亲并不在圆形巨阵的中心,而是在偏靠西南的一方角落里。巨阵的中心是什么,东方濛初不知道,但他知道,百里留在成阵之前暗暗吟诵的那段咒语,是将无处安放的巨大力量引到自己的身上。

    就像在雷雨天里想把雷电引到自己的头顶,雷电不会理会有没有劈中那命中注定的一个人,只要有一丝丝细线的勾连,它们都会倾注全力完成必要的一击。

    东方濛初怀着满腹的疑问,绕着方成的俱焚大阵找到了母亲被安置的西南一角,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隔着数道厚重的墙壁,和无形的致命网线,对着母亲或许会在的方位,轻唤了一声:“母亲……”

    未料,里面竟迅速传来了一声应答,“濛初?”

    东方濛初心急之下又向前靠近一步,险些触动了俱焚阵的机关,冷汗一冒,匆匆又退离了两步,将心中疑问都抛给了母亲,“母亲,这阵和您画得不太一样……”

    里面白岚的声音一如往昔,“濛初,我也发现了,我……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反噬。这阵,看起来是将反噬的力量转移到了旁人的身上,你没有事吧?”

    东方濛初摇摇头,却又意识到母亲并看不见自己,说:“我并没有任何损伤,可是母亲,百里留在阵成时吐了一大口鲜血,我去探他的根基时,竟发现他的根基上裂开了一条缝隙,这不仅仅会影响他的修为,甚至会影响他的寿数。”

    里面的白岚沉默了许久,东方濛初急不来,故而这能在外恭候。

    “留儿,是将本该落在我头上的报应,引到了自己身上吗?”

    东方濛初道:“目前看来,只能是这个解释。可是母亲,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百里留这么做是为什么呢?消损自己一半的寿数,只是换来母亲的毫发无损?难道只是想以此报答母亲这些日子以来的教授恩情?”

    白岚淡淡地,说出了一个藏在百里留心底从来没有示于他人的隐秘却深沉的情绪,“濛初,留儿他,是喜欢暗儿的。

    他要保全我,一小半是为了我曾做过他几日的师父,一多半,是因为暗儿曾在万般无奈之下,向他求了一个我必不会受到伤害的应许。”

    “母亲的意思是……”东方濛初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今听来,更觉大吃一惊。

    “此事,我早就想与你商量了濛初。你们的父亲在你们未出世前就撒手人寰,你便长兄为父,此忱Фタ蓁铡背负了很多并非是你初衷的责任。”白岚叹了口气,东方濛初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母亲一如既往的内疚神情。

    白岚接着说:“濛初,和留儿相处的这些时日,我确信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忠良之人。我想,他那么喜欢暗儿,一定会对暗儿好。而他一身的本事,也大约足以护得暗儿周全。若暗儿真的能够嫁给他,那就真的是皆大欢喜的大喜事了。”

    东方濛初愣住了,暗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仅凭他人的喜欢就这么决定了呢,他谨慎地开了口:“暗儿自己的婚事,当然还是要问过她自己的意思的。”

    白岚轻声笑了笑,“濛初,你去喊暗儿来吧。”

    ******

    东方濛初不晓得母亲究竟对暗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天,母亲和暗在俱焚阵的西南角从午后聊到傍晚。

    身着灰绿色衣衫的东方暗迎着斜阳走到他身边,脸上的笑意全是假的,却还是笑得那样努力。

    东方暗对东方濛初说:“哥哥,我就要出嫁了。”

    ******

    东方暗的婚事办得极其盛大。

    这桩不可思议的婚事联接了一只玉面狐狸和一只石面狐狸的姻缘。

    东方濛初代替自己的母亲成为了妹妹婚礼上的唯一亲眷,东方暗蒙着厚厚的红色盖头。她一生都极少穿着这样鲜艳的色彩,故而在她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东方濛初被晃晕了双眼。火红的闪烁着的东方暗,就像是烧着了的夜色,美艳而绝望。

    东方暗嫁入了人丁兴旺的百里家,圆满了百里家族暗暗怀揣了数百年的梦想,百里家想要有一只玉面狐狸,如今终于有了。

    东方暗的婚礼上,东方濛初喝了个烂醉如泥。

    刚能下床的东方涣捂着瘸着一条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一坛一坛灌下烈酒,那仅仅作为摆设的喉咙仿佛成了泄洪的大坝,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竟是个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颅掀揭开来,直接用烈酒重铸全身的在世酒鬼。

    “堂兄,别喝了……”

    喜宴上人声鼎沸。

    “堂兄,别喝了……”

    东方暗入了洞房。

    “堂兄,别喝了……”

    百里留也终于入了洞房。

    “堂兄……”

    喜宴最终散场,月色如寒霜笼罩了这人去楼空的满场残红。

    东方濛初扶着身边还瘸着一只腿的东方涣,几乎在哀求他不要继续寻找那些伤人的辣水。

    “哈哈哈哈,涣涣……”东方濛初指着天上的月亮,叫了一声涣涣。

    东方涣架着死沉的堂兄,弱弱地应了两声。

    “涣涣啊——涣涣……”东方濛初已然是醉得不省人事了,“涣涣,你什么时候离我而去啊?”

    “堂兄说什么呢?只要堂兄需要,我随叫随到的。”东方涣瘸着条腿,字字铿锵地表着忠心。

    “不不不不不……”东方濛初挥苍蝇般地摆着手,“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去的,就像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一样,已成全我为理由,牺牲自己、离开我、折磨我,让我更加无法颜面完整地去面对自己的真心……”

    说着、说着,东方涣感觉自己的脸上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得“啪嗒”一声,他全然懵了,抬头去看,竟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一向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堂兄东方濛初竟然在这一刻泪流满面。

    他脸上的泪水迎着月色涓涓而下,活活像极了四条闪闪发光的精微溪流。

    “堂、堂兄……”东方涣的话还没出口,眼前金光一闪,掀翻了一片散落的红英,东方涣看着来人,腿又是一瘸,“宋、宋姑娘?”

    宋清珂瞧也不瞧这瘸腿的东方涣,而是直直望着烂醉如泥的东方濛初。

    声音比映着他眼泪的月色还要寒冷,“东方濛初,你的母亲和妹妹能为你做的都做完了,你该做的事情,也不应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