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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封疆 第436章 两条毒蛇

    暴雨渐渐停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残滴,敲打着寺庙残破的屋檐和满地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潮湿的泥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那是“神打术”红雾残留的痕迹。

    赵信指挥着手下官兵,动作麻利地清理着战场。他们将尚有气息的己方伤员小心抬出,集中救治;对地上那些身着黑衣的刺客尸体,则进行着仔细的搜查和辨认。庭院内尸骸枕藉,大多是那些被“神打术”迷惑、悍不畏死的刺客,也有不幸中招自相残杀的侍卫,场面惨烈。

    “国公爷!”

    赵信快步走到站在大殿台阶上、凝望着神秘人消失方向的魏渊身边,脸色凝重,手中拿着几件从刺客身上搜出的物件——几枚样式奇特的铜钱,几把明显是水路上惯用的分水刺,还有一块刻着粗糙浪花纹路的木牌。“您看这些。”

    魏渊收回目光,接过赵信递来的东西。那铜钱边缘被刻意磨得锋利,是江湖人常用的暗器“金钱镖”;分水刺更是水匪盐枭的标志性武器;那块浪花纹木牌,虽然简陋,但图案风格与官府记录的某些私盐贩子身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盐帮?”

    魏渊的眉头深深锁起,指尖摩挲着木牌上粗糙的纹路。

    “正是!”

    赵信沉声道,指着不远处几具被剥去上衣的刺客尸体,“标下查看过,其中不少人肩背、手臂有旧伤,多是刀疤箭创,且虎口、掌心老茧厚重,是常年使船用刀的好手。还有几人,小腿上绑着浸过油的细绳,这是盐帮‘踩水鬼’下水前惯用的手段。错不了,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盐帮的亡命徒!”

    李奉之靠坐在一根倾倒的廊柱旁,由亲兵简单包扎着几处皮外伤。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体内那股邪异燥热带来的隐痛。听到赵信的话,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被魏渊一个眼神制止。

    “盐帮…白莲教…”

    魏渊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寒意,在寂静下来的庭院中回荡,“一个掌控江南私盐命脉,势力盘根错节;一个妖言惑众,行事诡秘狠毒。这两股污水,如今竟流到一处了!”

    他走下台阶,靴子踩在混合着血水的泥泞里,发出轻微的“噗嗤”声。目光扫过满地的盐帮尸体,最终落在神秘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杨谷在襄阳拥兵自重,其手下神秘人勾结白莲教,驱使盐帮亡命徒在此设伏。这绝非孤立之事!”

    魏渊越想越感觉,那个曾经熟悉的杨谷已经变了。

    “盐帮内部,只怕早已被白莲妖人渗透得千疮百孔。他们一个有钱、有人、有遍布水陆的通道;一个有蛊惑人心的邪术、有颠覆朝廷的野心!这两股势力一旦彻底合流,沆瀣一气,将成为插在江南腹地的一把毒刃!”

    他猛地转身,看向赵信和李奉之。

    “为今之计,最急迫的,是要在这两条毒蛇彻底绞紧之前,找到它们的七寸,将其——分化瓦解!盐帮与白莲教,绝非铁板一块!盐帮求利,白莲求乱,其中必有可乘之机!”

    “先回府!”

    魏渊下令。

    “奉之伤势要紧,此地亦不宜久留。赵信,留下得力人手,彻底搜查此庙,特别是神秘人遁逃之处,一砖一瓦都不能放过!所有尸体,尤其是盐帮头目的,仔细勘验,寻找能表明身份或指向其巢穴的线索!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报我!”

    “遵命!”赵信凛然应诺。

    晋国公府,灯火通明。

    魏渊一行人带着一身血污和疲惫回到府中,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柳如是早已得到消息,焦急地等候在二门处。当看到魏渊染血的战袍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时,她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没有落泪,快步迎了上来。

    “夫君!你…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目光急切地在魏渊身上搜寻着伤口。

    “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无妨,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魏渊握住柳如是冰凉的手,温声安抚,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丝毫未减,“奉之伤得更重些,快让人准备热水、金疮药,还有…去请范尼先生!”

    “范尼先生?那位红毛…番邦郎中?”

    柳如是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好!我这就派人去请!”

    她深知魏渊对李奉之的看重,更明白他此刻特意点名要那位正在金陵城传教、精通“西夷医术”的范尼,必是李奉之的伤势有古怪。

    魏渊在柳如是的搀扶下回到内室,由府中医官小心地清洗、包扎身上的几处刀伤。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柳如是在一旁亲自递着纱布和药膏,看着那些翻卷的皮肉,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哭什么,一点小伤。”

    魏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抬手想替她擦泪,却牵动了肩胛的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还说小伤!”

    柳如是又气又心疼。

    “那白莲妖人和盐帮的亡命徒,都是些丧心病狂之辈!下次…下次万不可如此亲身犯险了!”

    她紧紧抓住魏渊未受伤的手,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好了,好了,下次定当小心。”

    魏渊温言安慰,心中却是一片沉重。下次?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想到李奉之,他更是忧心忡忡。

    “奉之那边如何了?”

    “李将军已被安置在厢房,医官看过了,外伤处理了,但他…他似乎体内有一股邪火,脸色时红时白,气息不稳,医官也说不清缘由…”

    柳如是担忧地道。

    “唉…”

    魏渊重重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若是吴又可吴先生此刻在金陵就好了。他那手诊治疫病、祛除邪祟的本事,或许能解奉之所中之术…”

    他想起了那位远在京城以医术仁心闻名的游方名医吴又可,其精研瘟疫病理,若他在。。。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这时,门外禀报:

    “国公爷,夫人,范尼先生到了!”

    “快请!”

    魏渊立刻起身,也顾不得刚包扎好的伤口,在柳如是的搀扶下快步走向安置李奉之的厢房。

    房间内,烛光摇曳。李奉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呼吸粗重而不均匀。裸露的上半身缠着绷带,但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左臂靠近肩胛处,几道蛛网般的暗红色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蔓延,颜色比之前更深,透着一种妖异的紫黑,周围的皮肤也隐隐发烫。

    一位身着黑色教士袍、高鼻深目、留着络腮胡须的范尼一见到魏渊就很是恭敬的打着招呼。

    “哦!尊敬的亲王阁下,上帝保佑,我在这座城市的传教很顺利,多亏了您!”

    客套了几句,魏渊简单叙述了一下李奉之受伤的经过。

    “哦!上帝啊!那一定是恶魔撒旦的把戏,我来看看。”

    范尼俯身仔细查看着李奉之的伤口和那诡异的红痕。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圆筒状器物,一端按在李奉之胸口,神情专注而严肃。旁边放着他带来的一个皮质药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玻璃瓶罐和闪亮的金属器械。

    范尼放下圆筒状器物,又翻开李奉之的眼皮看了看,接着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暗红血痕的边缘。李奉之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范尼先生,如何?”

    魏渊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

    范尼直起身,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但颇为流利的官话说道:“尊敬的亲王阁下,李将军的外伤处理得很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

    他指了指那诡异的红痕,眉头紧锁。

    “这种…毒素?或者说是‘邪术’的能量?非常诡异。它似乎能干扰人的血液运行和…嗯…精神意志?就像一种强效的、带有破坏性的‘兴奋剂’,强行透支生命潜力,并留下持续的污染。”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我暂时无法根除它,这需要更深入的研究和…或许需要你们东方神奇的草药配合。但我可以用这个——”

    他晃了晃瓶子。

    “一种从南美金鸡纳树皮中提取的奎宁溶液,配合少量镇定神经的颠茄酊,来暂时压制这种狂暴的能量,减缓它对血液和神经的侵蚀,帮助李将军自身的恢复力量来对抗它。同时,我需要用放血疗法,释放一部分被污染的血液,减轻他身体的负担。”

    范尼的解释夹杂着许多生僻的西医名词,魏渊和柳如是听得半懂不懂,但“压制”、“减缓”、“帮助恢复”这几个词让他们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有劳先生!请务必施救!”

    魏渊郑重抱拳。

    范尼点点头,不再多言,开始熟练地操作。他用一种刺鼻的液体擦拭李奉之的手臂,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柳如是看得心惊肉跳)在特定的血管处快速划开一个小口,放出少量颜色暗沉发黑的血液。

    接着,他用一根尾部中空的细长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淡黄色的奎宁溶液注射进李奉之的手臂静脉。

    过程并不长,神奇的是,随着药物的注入和少量毒血的排出,李奉之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粗重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萦绕不去的燥热邪异之气,明显减弱了。手臂上那妖异的红痕,蔓延的速度似乎也停滞了下来。

    魏渊和柳如是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奉之的命,暂时保住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李奉之手臂上那停滞却未消散的暗红血痕时,眼神又变得无比凝重。

    盐帮、白莲教、杨谷、神秘人、这诡异的“神打术”邪毒…如同一张巨大的、沾满毒液的蛛网,已经将他们牢牢罩住。

    分化瓦解…

    这第一步,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