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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封疆 第487章 细川尚兴

    酒井忠胜和几位老中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叫苦。

    他们深知三神器仿品虽非真品,但其政治象征意义极其重大!尤其是在九州动乱、人心浮动之际,此物失窃,若被有心人利用,后患无穷!

    但看着家光那暴怒而轻蔑的态度,无人敢再触霉头。

    “传令京都所司代!”

    家光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挥挥手。

    “让他全力追查,做做样子给那个女人看就行了!抓几个浪人或切支丹教徒顶罪,平息风波!至于那几件破烂,找工匠再做一套新的给她送去!别再来烦我!眼下重中之重是剿灭九州叛逆!区区失窃案,休得再提!”

    家光的傲慢与短视,让他彻底低估了这起“失窃案”背后隐藏的致命杀机。

    他将象征天皇神权的器物斥为“哄女人的玩意儿”、“破铜烂铁”,将天皇的权威踩在脚下摩擦,浑然不知,这恰恰给了对手一个千载难逢的、足以颠覆幕府统治根基的“大义名分”!

    历史的惊雷已然在京都炸响,而江户的掌权者,却捂住了耳朵。

    京都这边,命令如山!

    来时伪装精良、行动相对从容的商队,瞬间化身为一支精悍的急行军。马匹被喂饱了精料,只携带最必要的干粮、饮水和武器。细川尚兴也被分到了一匹快马。

    归途,与来时截然不同。

    没有闲适的风景,没有驿站的美食,只有昼夜兼程的狂奔!魏渊一马当先,目光如炬,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追兵在迫近。有马义次、牛金等人紧随其后,人人神色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

    最令人惊异的是细川尚兴。

    这位曾经的纨绔少主,此刻竟也咬着牙,紧紧跟在队伍之中!没有抱怨,没有掉队。

    崎岖的山路颠得他浑身酸痛,凛冽的夜风吹得他脸颊生疼,长时间的骑行磨破了大腿内侧的皮肉,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但他只是闷头策马,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和恐惧,反而多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决然。

    为什么会这样?细川尚兴自己也在困惑。

    是被魏渊在京都御所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行所震撼?是亲眼目睹了幕府底层士兵的悲惨和公卿贵族的虚伪后产生的动摇?

    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只有跟着魏渊,才能摆脱被家族和幕府当作棋子的命运,真正掌握自己的生死?

    亦或是内心深处,那被魏渊“重振细川家真正荣光”的模糊承诺所点燃的、微弱的火苗?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当魏渊下令急行军时,他的身体本能地跟了上去。

    当他看到沿途被幕府紧急征粮而荒芜的田地、被强征入伍而哭嚎的农民时,胸中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他甚至开始不自觉地观察魏渊指挥队伍的方式,学习如何在崎岖道路上保持马速,如何在短暂休息时快速恢复体力。

    一种属于战士的本能,似乎正在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体内悄然苏醒。

    “还行吗?”

    一次短暂的休整中,魏渊递给他一个水囊和一块硬邦邦的饭团,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细川尚兴接过,狠狠咬了一口冰冷的饭团,用力咀嚼着,然后灌下一大口凉水,抹了抹嘴,看着魏渊,眼神复杂却坚定:“死不了!赶路!”

    魏渊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不再退缩的眼睛,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

    这颗种子,开始发芽了。

    连续的急行军,让队伍人困马乏。

    但归心似箭,离九州越来越近。这日黄昏,队伍终于进入了北九州地界,临近平户藩的势力范围。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众人寻了一处靠近溪流的隐蔽林地稍作休整,打算一鼓作气连夜赶回平户。

    然而,就在众人饮水喂马,准备再次上路时——

    “嗖!嗖!嗖!”

    数支带着尖锐破空声的箭矢,猛地从树林深处射来,狠狠钉在众人周围的树干上!

    “敌袭!隐蔽!”有马义次一声厉喝,如同炸雷!所有人瞬间扑倒在地,拔出兵刃,依托树木和岩石掩蔽。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只见上百名身着统一胴甲、手持长枪弓箭的士兵,从树林中、山坡后显出身形,迅速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他们打着的旗帜,赫然是细川家的“九曜巴”纹!为首一员身着阵羽织、面容阴鸷的家老,正是细川家留守九州的实权人物之一——松井兴长!

    “哈哈哈哈!平户的逆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我细川家少主,在九州地界招摇过市!真当我细川家无人了吗?!”

    松井兴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声音充满了杀意和得意。显然,魏渊一行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松井兴长得到消息,在此设下埋伏,誓要救回少主,擒杀“逆贼”!

    魏渊等人心沉谷底!对方人数是己方的十倍以上!装备精良,以逸待劳!己方连日奔波,人困马乏,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牛金和有马义次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握紧了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松井兴长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细川尚兴,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厉声喝道:

    “少主!莫怕!末将松井兴长在此!定救您脱险!速速到我这边来!”他伸出手,指向自己身后安全的区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细川尚兴身上!只要他开口呼应,或者向松井兴长移动一步,松井兴长便有理由立刻下令格杀魏渊等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松井兴长眼神灼灼,充满期待。魏渊等人屏住呼吸,紧盯着细川尚兴的每一个动作。

    细川尚兴站在魏渊侧后方,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着松井兴长熟悉的面孔,看着周围那些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细川家士兵,只要他一句话,就能立刻摆脱阶下囚的身份,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少主!安全、地位、家族的庇护,近在咫尺!

    然而,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京都御所魏渊那震撼天地的宣言;只园夜色下落魄公卿的屈辱;驿道旁士兵们绝望的抱怨;还有,魏渊递给他冰冷饭团时那平静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某种奇异决心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过去的懦弱和茫然,而是前所未有的、近乎狰狞的决绝!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细川尚兴非但没有走向松井兴长,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挡在了魏渊身前!

    他一把扯掉头上用来伪装的破旧头巾,露出虽然憔悴却不再躲闪的面容,对着松井兴长,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声音因激动而扭曲:

    “松井!住口!”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震得包围的细川家士兵都愣住了!松井兴长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少主!

    细川尚兴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向松井兴长,又指向周围那些细川家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更带着滔天的怒火:

    “救我?你们救我?!我被这位大人擒获时,你们在哪里?!幕府大军压境,逼我细川家倾巢而出,去平户那个绞肉场时,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死活?!我在平户是阶下囚,可至少还活着!还有饭吃!可你们看看!看看这些被强征来的士兵!”

    他猛地指向一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年轻足轻:

    “他可能昨天还在田里插秧!今天就要被逼着去送死!他的父母妻儿,可能连饭都吃不饱!这就是你们要维护的细川家的‘荣耀’?!这就是幕府许诺的‘太平盛世’?!”

    细川尚兴的控诉,如同尖刀,刺破了松井兴长虚伪的“忠诚”口号。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低下了头,握武器的手微微松动。

    “少主!您…您被贼人蛊惑了!快清醒过来!”

    松井兴长脸色铁青,试图挽回局面。

    “蛊惑?不!我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细川尚兴厉声打断,他猛地转身,对着魏渊单膝跪地!这个动作,让所有人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

    “大人!”

    细川尚兴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魏渊。

    “细川尚兴,愿追随大人!不为求生,只为亲眼看看,您所说的那个‘让人有尊严地活着’的世道,究竟是什么样子!请大人带我回平户!”

    死一般的寂静!松井兴长脸色煞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少主竟然当众向敌人下跪效忠!

    魏渊看着跪在面前、眼神决绝的细川尚兴,又看了看对面陷入混乱和动摇的细川家军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细川尚兴,声音响彻林间:

    “好!细川尚兴,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俘虏!你是为天下苍生求一个公道的志士!平户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他随即目光如电,射向失魂落魄的松井兴长,声音带着凛然的威严:

    “松井!你也看到了!连你家少主都认清了幕府暴政的本质!你还要执迷不悟,为虎作伥,逼着这些无辜士兵去送死吗?让开道路!否则,今日便让你看看,是你这百人队先倒下,还是我魏渊先冲出去!”

    魏渊的威势,加上细川尚兴那惊世骇俗的倒戈,彻底摧毁了松井兴长和细川家士兵的斗志!

    士兵们再无战意,纷纷后退。松井兴长脸色变幻数次,最终长叹一声,颓然地挥了挥手。

    包围圈,无声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魏渊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我们走!”

    魏渊带着彻底倒戈的细川家少主,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包围,向着平户的方向,绝尘而去!

    身后,只留下松井兴长呆立原地,以及一群茫然无措的细川家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