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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乃世家子 第147章 摸着石头过河

    永徽四年六月初一,长安已然进入了盛夏,知了如破旧的风箱在枝头呜呜喳喳,灞桥之上绿柳成荫,浓艳的墨绿色总算是给这酷暑时节带来一丝丝荫凉。

    “我说三郎,你要乔装改扮便自行扮去,为何还要拉上为父啊,你爹我又不在军中行走,我装哪门子行商啊?”

    崔廷旭扯了扯身上的褡裢,颇有些不习惯。

    “爹你也为我考虑一下呗,你千里迢迢的跑到辽东又不是什么隐秘事,任谁看见你回京了不得打量一下?

    万一要是不小心看见儿子,你说儿子怎么办?再说了,您好歹还是掌柜的,某家还是脚夫哩,我说什么了。”

    “趟子手”陈枫转圜道:“二郎莫要计较,某家觉得三郎说的对,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的好,毕竟伪造圣旨总不是好事。”

    崔尧嘴硬道:“怎么能说是伪造呢?正儿八经盖着大印呢!”

    崔廷旭一脚踹在陈枫腿上,骂骂咧咧的说道:“你叫尧儿三郎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顺口叫我二郎?你他妈占老子便宜,当老子听不出来?”

    陈枫呵呵笑道:“二郎莫恼,叔叔错了。”

    说罢又挤眉弄眼的看着崔尧戏谑道:“是吧,三郎。”

    崔廷旭没理会那个泼皮,颇有些担心的问起崔尧:“你说采花、野结衣和彩也香她们能适应大唐的生活吗?”

    “哟哟,名字记得挺清,从来只听闻由俭入奢易,还没听说过蛮夷进入大唐有谁不适应的。”

    “这不是几日不见,有些挂念吗。”

    “把心放肚子里,有我姐姐看着呢,且让她们在渡口耽搁一两日,待某家办完事,自可回家。”

    “那她们能进了院子?”

    “指定能啊,我给我娘找的侍女怎么就不能了?”

    ……

    ……

    崔廷旭扭捏道:“其实家里的侍女不少了。”

    崔尧随口说道:“那就送到西市发卖了。”

    ……

    崔廷旭愈发觉得自家儿子不够贴心,且面目可憎起来。

    “行了,行了,别打嘴了,再走四五里就要进城了,我说掌柜的,咱们还是注意一下称呼吧。”

    “行吧,陈镖头。”崔廷旭有气无力的说道。

    转眼又恶行恶向的对着崔尧呵斥道:“你这小力把忒不像话,人家都挑着货物,偏你无事一身轻,像话吗?老爷的铜子儿是白花的?”

    崔尧翻翻白眼,顺手将崔廷旭肩上的褡裢取了过来,掏出一壶冰饮子喝了个精光,顺手又扔到了车上。

    “谁家掌柜的有车不用,偏生自己扛着褡裢,这般鲁直,活该做不得大买卖。”

    身后数十家丁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众人正在欢笑的道口,在这临近京城首善之地,竟是跳出一伙匪徒来。

    四五十号颇为彪悍的落拓汉子,手中扁担、木棒不一而足,少数几个拿着解手刀的精壮汉子,眼光毒辣的将走在头前的崔廷旭三人团团围住,一副打家劫舍的烂俗桥段。

    陈枫不解的问道:“怎么着?几位好汉是不是嚣张的过头了?这可是长安脚下,几位这是赶着投胎呢?”

    崔尧与众家丁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帮匪徒,目光玩味。

    崔廷旭倒是不在意,随口说道:“陈镖头莫要太刻薄,都是闯荡江湖混口饭吃的,风餐露宿的也不容易,不如某家做主,一人予二十文钱,就此别过如何?”

    此言一出,某些笑点低的家丁顿时笑出声来,有的直呼掌柜的大气,亦有起哄之人说是再加点,二十文够个什么?不过是摊贩上一碗面钱而已。

    谁知此言却是戳中了别人的痛点,那为首的汉子戏谑道:“一碗面?诸位是哪来的乡下商贾?如何知道长安的物价?尔等可知如今长安即便是最便宜的清汤素面都要八十文起步,若是想要加个鸡子,怎不得百文?

    废话少说,看尔等也是江湖儿女,我等也不为难,奉上百贯财货就此别过吧!”

    崔尧却是陡然锁紧眉头,于是越众而出,装作憨厚的模样说道:“这位大哥,某家乃是长安人士,去岁外出闯荡,眼下为这位东家做活儿。

    敢请问,去岁某家离家之时,长安物价尚没有这般贵哩,一枚鸡子也不过是五文一枚,十文还能饶一枚,怎在大哥嘴里怎得上了二十文哩?物价这般腾贵,百姓可活不起哩。”

    那汉子见崔尧衣着朴素,可却眉目清秀,体格强壮,不由得起了几分亲切,于是话中不由得带了一份亲近,说道:“小兄弟是乡党?倒是一口关中口音,不似你这位东家,一听就是乡下人。”

    崔廷旭有些着恼,老子这是正经的清河口音,咋就乡下了?五姓七望你懂不懂?千年世家你怕不怕?

    崔尧自是没有清河口音的,他自来到大唐,在清河地界也不过是呆了几个月,而就是这几个月,他的启蒙老师沈鸿也曾是御史中丞,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自是有抱负的官员之本能。

    当然说的是有抱负的官员,像崔廷旭这种三天打鱼两年晒网的选手自是不在此列。

    崔尧当然不会怯场,于是熟稔的上前攀谈起来,一时间倒不像是劫匪与过路商贾的相遇,反而颇有些闲话家常的意思。

    陈枫悄声对着崔廷旭说道:“二郎,三郎在作甚呢?以三郎与某家的武力,这几个庄稼把式不过是手拿把掐……”

    “哟,陈镖头何时有这般手段了?我怎么不知啊,那一年是谁在塞北被两个胡人撵了二里地来着?”

    “说啥呢,我怎么还解决不了三、四个庄稼汉?”

    “人家可是四五十号人哩。”

    “三郎就是不动火枪,收拾几十个闲汉,还能出了岔子?三郎可是鄂国公亲传……”

    “我儿厉害和你有甚关系?”

    “嗐,如虎添翼懂不懂?你就说我二人能不能收拾了他们吧,不扯闲淡,三郎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廷旭耸耸肩:“他姥爷传下的臭毛病呗,不做圣人就浑身难受,这几个闲汉一看就不是道上的人,难保不是一时气短才做了剪径的毛贼。

    我儿那是何等人物?以天下为己任懂不懂?碰上有人犯难了不得上去盘盘道?”

    陈枫狐疑的看着崔廷旭,一言不发。

    崔廷旭被他看的不自在,遂说道:“瞅啥?某家说的不对?还是你听不懂?”

    陈枫幽幽的说道:“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弟妹早些年是不是有过啥?兄弟也知道你时常不在家,难保……”

    “滚你娘的蛋,就你这样的,一辈子也别想有后。”

    不说两个泼皮之间的龌龊低语,单说崔尧这里已经将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嗐,都是乡党,你我也算投缘,洒家给你个面子,给个十贯八贯得就行,日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莫要误了门禁。

    我等也不和你瞎白活了,早点做一桩买卖才是正经。”

    崔尧笑道:“实不相瞒,某家并非是寻常苦力……”

    “早看出来了,你这筋骨打熬的这般健硕,绝无可能是寻常小户能承受得起的。”

    崔尧摸摸鼻子,原来不是自己亲和力高啊,而是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暴露了阶级。

    “倒是某家矫情了,实不相瞒,小弟家中确实殷实,族中也有人在朝中为官,按说兄台说的这般景象,朝廷没有管吗?”

    “咋管?这物价莫名其妙的就起来了,只怕朝中大员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又不是朝廷哄抬物价,关老爷们什么事?依我看,就是那些坏透了的商贾囤积居奇,以致民不聊生。

    要我说,陛下就该把商贾们统统都抓起来抄家才是,免得一颗老鼠屎坏了大唐的风气。

    当然,洒家不是说你东家,看这厮的打扮也不像是个巨贾,出行连个丫鬟都没有,听兄长的,跟这种人混,没前途。”

    崔廷旭听了就要跳脚,要不是陈枫摁着,准要上前撕吧去。

    崔尧羞赧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某家不是想着只有跟着这般游商才能四处见闻吗。”

    “也有道理,居无定所的,可不是四处游荡吗。”

    崔廷旭再也忍不住,上前掏出一把金豆子显摆道:“看看这是什么?敢说某家没前途?金子!金子!见过吗?”

    那汉子不为所动,揽着崔尧的肩膀说道:“你看,你这东家明明有些身价,偏这般吝啬,属实算不上好主家。”

    说罢,随即上前夺过了崔廷旭的金豆子,嬉笑道:“谢这位老爷赏!某家就此别过,就不耽误诸位贵人的行程了,祝老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小的们,撤!”

    说罢,几十个闲汉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这般看来,还算是训练有素,这扯呼倒是熟稔的很。

    崔尧抱怨道:“爹,你说你显摆什么?我还容易还价还到了八贯,你这一掺和,少说损失了上百贯。”

    崔廷旭指着崔尧叫道:“你听听,你听听,那厮说咱们清河崔氏是乡下人,还说老子我没前途!”

    “可咱们不是本就计划低调行事吗?落魄些不是正好吗?”

    ……

    “你为啥不收拾他们?”

    “犯不上啊,万一引来了官府,不是露馅了吗?再说本来就是八贯钱的事,不过一桌席面,人家还给了不少情报哩。”

    “你养了那么多谍子,要点情报还不容易?”

    “不一样,这种市井的角度,不是谍子们的侦测方向,若我不吩咐,他们是不会收集这种情报的,而我如果不了解实情,又如何会主动收集相关信息?”

    “那你到底得出了个啥结论?不要和你爹我说就是商贾的问题,傻子也知道他们背不了这么的祸事。”

    崔尧转动着脑中稀薄的知识残留,试探的说道:“或许是某些高价物品的流入,抬高了货币价值?而货币的发行又跟不上商品的数量?”

    “你听听你在说啥?”

    崔尧坐在地上沉思道:“可能真的是我的问题,让我想想,通货膨胀都有哪些诱因来着?

    不对,在货物充盈,且货币保持总量不变的情况下,不是会导致通货坍缩吗?

    是哪里搞错了吗?不对,不对,一定是有我没注意到的问题。”

    崔廷旭捅捅陈枫,嘀咕道:“我儿在说啥?”

    “某亦不懂。”

    崔尧起身问道:“最近有哪些高价物品突然贬值吗?”

    陈枫闻言随口答道:“那可多了,衣食住行都涨了,偏生一些稀罕物便宜了许多,咱们家在海外往大唐倒腾了那么多金银、珠玉、兽皮、宝石你倒忘了?”

    “金银珠玉,兽皮宝石?”

    “对啊,金价最高的时候,合七千文一两吧?现在是多少?某家记得过年的时候已经跌到四千文了。”

    崔尧一拍大腿,瞬间通透,娘的,险些忘了,大唐根本没有严格的货币政策,某些时候,以物易物才是百姓们交易的常态。

    不拘是开元通宝,但凡是金银、珠玉、乃至布帛都是硬通货。

    这些年大唐积累的财富过于迅速,而民生相关的基本供应却并无太多改善……

    要知道,这些财货都是有货币属性的,而偏偏这些财货,是被人为的集中在少部分人群中。

    “大条了,该怎么办呢?这道题我不会啊!”

    崔尧颇有些苦恼。

    崔廷旭看着神神叨叨的崔尧,心里有些发毛,自家孩儿这是怎么了?

    “别着急啊,百姓没钱就撒钱呗,你姥爷以前还吩咐过我,让我没事多花钱呢。”

    崔尧抬头问道:“是这样吗?就这么简单?”

    崔廷旭理直气壮地说道:“本就不是多难的事情,百姓不就是收入跟不上物价吗?给钱不就是了?若别人说这话或许是胡吹大气,我崔氏作此豪奢之事不是理所当然吗?”

    崔尧站起身来说道:“我也不知有没有道理,既然有方法,不妨先去做!

    等我办完了私事,我会将哪些不那么敏感的技术拿出来,大肆开建工坊,凡是我大唐属民,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人皆可做工。”

    “那你要招多少人?”崔廷旭问道,心里却有些不妙。

    “来者不拒!若是满额,就接着开工坊就是了。”

    “我劝你悠着点,你若招工百万,你看陛下疯不疯吧。”

    “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将监理权让渡给他。”

    “你想好了?”

    “摸着石头过河呗。”

    “这句话真让人肝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