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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浮生后世情 第302章 赤绳劫

    天光微熹,铅灰色云层如泼墨宣纸翻涌天际,沉雷碾过云絮似金鼓轰鸣,震得河面碎银般的波光簌簌乱颤。三道身影踏碎满地寒露,从更深露重的子夜寻至晓雾初开,杭州城坊巷间的青石板上,尽是她们慌乱交错的足印。

    小白垂眸望着掌心渗出的血痕——那是昨夜慌乱间穿梭密林时留下的,此刻仍在隐隐作痛。她仰头望向压顶铅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山谷那场暴雨,许仙舍命续曲,精魄尽失,她第一次失去了许仙。

    “姐姐!”青光破开沉闷的晨雾,身旁传来衣襟带风的声响,小青跌坐在石凳上,鬓边珠钗歪斜,发丝沾着露水:“连城隍庙的供桌底下都寻过了......那丫头莫不是......”

    话音戛然凝在喉间。小白望着妹妹欲言又止的神情,忽觉指尖发凉。远处谯楼传来五更鼓响,惊起寒枝上几只哑雀,扑棱棱掠过她们苍白的面颊。

    “偌大杭州,若她存心躲藏,无异于大海寻针……”小白眼睫低垂,声音里浸满疲惫的落寞。

    “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青忽然凑近,眼尾红得像要滴血,“难道是那小子全说了?”

    “是……亦非全是……”小白侧过身,目光躲闪着妹妹的注视。

    “到底是还是不是?”小青紧追一步,柳眉微蹙,“若真伤了那丫头的心,我定不轻饶!”

    “小青!”小白转身凝视东流的河水,倒影里眉峰紧蹙,“昨夜仕林跪在堂前,把三年来和公主所经之事,都告诉了相公……”她顿了顿,袖中指尖触到半枚印信——那是昨夜在门前拾到的,三年前离别时,仕林所赠的桃木印信,“我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影子,裙摆沾着露水的形状。”

    “谁?莲儿?!”小青杏目圆睁,惊愕之色瞬间冻结在脸上。

    小白沉重地点了点头,眼底忧色更深:“虽未看清……但此刻想来……十有八九……”

    “糟了!”小青霍然起身,裙裾扫落石凳上的霜花,“那丫头用情至深,这般赤裸裸地撞破真相,怕是……”她不敢再说,望向晨雾弥漫的街巷,忽然抓住姐姐的手腕,“去断桥!她总说那里的荷花像极了...\"

    话音未落,两道青白色流光已掠上飞檐。她们不知道,此刻的莲儿正沿着运河堤岸踽踽独行,绣鞋浸透春寒,在泥地上拖出蜿蜒血痕。腰间玉佩“当啷”坠地,那是去年上元节他亲手系上的,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如今硌得掌心生疼。

    老槐树的虬枝刺破灰蒙天际,她伸手抚过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夜晚,那个披星戴月只为见她一面的哥哥,搂着她的腰肢,喝出醉人的气息。三年前分别时,他第一次为她簪花的模样——那时他说“莲儿的手比花瓣还软”,此刻却掐出十道血痕,爬满树干的猩红藤蔓。

    “哥哥……为何……莲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十指死死抠进粗糙的树干,蜿蜒的血痕在暗褐的树皮上洇开,宛如无声的控诉,“三年……整整三年啊!你怎可……如此薄情……”

    不甘与怨憎在胸腔内疯狂滋长。她不恨仕林,却将那蚀骨的恨意,尽数倾注于那遥不可及的“公主”身上。

    “是她……定是她!”莲儿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望向脚下奔涌不息的浑浊河水。此刻她忽觉喉间腥甜翻涌,踉跄着扶住树干,鲜血溅在斑驳的树皮上,竟开出妖冶的花,点点斑驳,触目惊心,“妖女……蛊惑我哥哥!我……绝不放过……”

    “无量寿福,好个烟雨迷蒙的江南。”

    一个苍劲悠远的声音忽从身后飘来。怒火焚心的莲儿置若罔闻,对这陌生的打扰毫不在意。

    “姑娘,可是心有千千结?”

    沙哑的男声惊破死水般的沉寂。莲儿猛然回头,只见白衣道人负手立于三步外,道袍无风自动,拂尘尾端的玉坠泛着幽光。她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树干:“你是谁?”

    那声音忽地靠近,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关切。莲儿倏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素白道袍、面覆轻纱的道人,负手立于三步外,道袍无风自动,拂尘尾端的玉坠泛着幽光。

    “与你何干。”莲儿警觉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粗糙的树干

    “贫道观姑娘印堂发黑,双眉锁煞,可是为情所困?”道人开口时,面纱被河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青黑的胡茬。

    莲儿心头一震,本能地戒备更深:“你是何人?怎会……”

    “哈哈哈~”道人朗声长笑,笑声却似被风卷走,透着几分空洞,“贫道不过一云游散人,偶经此地,见姑娘临水伤怀,梨花带雨。贫道平生最是……见不得佳人垂泪。”他微微躬身作揖,覆纱后的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莲儿身上。

    “你见不得……有人却视若无睹……”莲儿倚着老槐缓缓滑坐在地,失魂落魄,“三载痴心守候……换来的……不过是‘负心’二字……”

    “天下竟有如此不识明珠的愚顽之徒?”白衣道人上前一步,阴影笼罩住莲儿,“姑娘天人之姿,究竟是哪家的儿郎有眼无珠,竟忍心辜负?”

    “不怪他……”莲儿眼睫低垂,一缕青丝滑落额前,沾着泪痕,“他是被妖女所惑……我不信……他真心负我……”

    “嘘——”白衣道人指尖轻摇,拂尘扫过她发梢,顿时有冰凉的气息渗入额心,“那金枝玉叶横刀夺爱时,可曾想过你这朵小莲花要被碾作尘埃?”他忽然贴近,声音里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姑娘可知道,他们此刻正在画舫上共饮合卺酒?”

    “不可能......”莲儿踉跄着跌坐在地,碎石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信中说过,许我三书六礼!西子湖畔采莲舟,朝朝暮暮,载满船星辉,候我皓腕如月。”

    “痴儿!”道人袖中滑出一缕血丝般的细绳,在掌心缠成同心结,“金枝横刀王孙去,莲花泣血并蒂残,贫道此生最恨薄情,姑娘有心,贫道可指点迷津。”

    莲儿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你究竟是谁!”她双手撑地,惊恐地后挪,“你……真有办法?”

    “贫道三岁入道,十岁通玄,这窥天之术,又有何难?”白衣道人广袖一振,一道刺目白光骤然射向河心!“轰隆!”一声巨响,浊浪排空数丈!水花如暴雨般砸落河岸。“贫道与姑娘有缘。既敢道破天机,自有……解救之法。”

    “大仙!莲儿有眼不识真仙!求大仙恕罪!”莲儿“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额角重重磕下,沾满湿泥的碎发贴在额前,“求大仙指点迷津!只要能唤回哥哥的心,莲儿愿付出一切!万死不辞!”

    “姑娘快快请起。”道人伸手虚扶,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莲儿,“此事本非姑娘之过,何苦如此自伤。”

    “求大仙救我!否则莲儿便长跪于此!”莲儿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罢了罢了,贫道应你便是。”道人长叹一声,似有无尽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姑娘这般痴心,贫道又岂能……袖手旁观。”

    “所谓‘赤绳早系,姻缘天定’,你与他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奈何有人以邪法斩断了情丝,才致你二人心生罅隙,渐行渐远。”道人自怀中取出一条细若发丝、却殷红如血的丝绳,递到莲儿颤抖的掌心,“若要唤回薄情郎,需用这赤绳系住他的往生魂。将此‘同心赤绳’系于他腕间,便可补全被斩断的情缘。自此往后,他心中便唯你一人,言听计从,永不相负。”

    莲儿如捧稀世珍宝般接过那抹刺目的红,再次深深拜倒:“多谢大仙再造之恩!”

    “莫称大仙。”道人拂尘轻扫,单手掐了个玄奥法印,“贫道俗家姓‘乌’,唤我乌道长即可。”

    “多谢乌道长!”莲儿将赤绳紧紧攥在掌心,贴在狂跳的心口,低声呢喃,如同最虔诚的祷告,“哥哥,等我……”

    暮色漫过河面时,莲儿攥着发烫的红绳跪在老槐树下。待她再抬头时,河畔空寂,道人早已消失无踪,唯有风过槐叶的沙沙声。空中只余一道缥缈如烟的回响,裹着冰冷的笑意钻入耳膜:“赤绳断,缘尽散!切记……此绳不可沾染他人气息,尤其……是身负道法之人!往生结咒,赤绳永系,七七四十九日后,便永不分离…...哈哈哈!”

    “莲儿谨记乌道长法旨!”她朝着虚空消失的方向,深深叩首。拭去脸上纵横的泪痕与泥污,莲儿眼中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霍然起身,对着东流的河水轻笑,指尖捏紧红绳:“哥哥!这一次,连孟婆汤都拆不散我们了。”

    雨幕中,她的身影逐渐融入苍茫天地,唯有腕间红绳在闪电照耀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老槐树的年轮里,隐隐传出一声叹息,却被暴雨冲刷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