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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梁事 第135章 女子们

    “闲来无事,进宫找兄长下棋,果然比我一个人在府里枯坐更有进益。”

    赵叔元落下一子,抬头笑了一下。

    “瞧你这棋艺已不同从前,从朕这里能学到的已经没有什么了。”赵叔文也笑起来,抱着茶碗暖了手,再放到一旁去。

    赵叔元抬眼瞥过去,见赵叔文手指修长细白,微微泛青,不似以前那样健康有力,微微皱了皱眉,“春寒料峭,兄长也注意防寒。”

    “小时候你还像个团子似的追在朕后面跑,这才多少年,竟也到你关心朕的时候了。”

    赵叔文眯了眯眼睛,一勾嘴角,抬手落子,眼里全是喜悦。

    “兄长有喜事?”

    赵叔元一双狭长的眸子四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窗边一对小瓷人上,一拳大小,一男一女,圆胖可爱。

    “是何人所赠?”

    “是徐昭仪。”不出所料。

    赵叔文含笑看着那一对瓷人,颇为得意地看着赵叔元,“说来她还是徐三姑娘的族妹,性子也如她那般活泼,咱们兄弟两个,也算是被徐家女儿拿捏了。”

    若当年徐明容当真被选入东宫,怕是也能轻而易举得到赵叔文的宠爱。她那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最是懂得如何讨人开心。

    赵叔元捏着棋子,三指微不可察地掐了一下掌心,留下浅淡的红痕。

    他的兄长再是个善人,也会权衡利弊,不知他有没有仔细比较过?那时候是康彤儿,现在是徐宝娴,如果从头到尾都换做是徐明容,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一个手握重兵的开国侯嫡女,一个父族在军中威名远扬,母族在文官清流中声望赫赫的县主。

    甚至还有赵叔文并不知道的摘星楼,是徐明容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

    可是上天将这样好的女子交给了他。

    “啪嗒”“啪嗒”

    棋盘上渐渐被黑白子填了一大半,殿门打开,佟内监笑着进来,说徐昭仪送了吃食来。

    “既然如此,弟先告退了。”

    赵叔元放下棋子,起身欲走,却被赵叔文叫住,“你我棋局才半,何必匆匆离去,徐昭仪不过送些吃食来,送到便走了,你这样走了,她反而多心,怕你不喜欢她。况且你二人也是叔嫂,朕在此,无需避嫌。”

    赵叔元顿了顿,心里苦笑,大哥说的不错,徐宝娴确实容易多心,只恐怕与他想的不一样。

    他又坐回去:“既然如此,弟便留下陪兄长把这盘棋下完。”

    香风飘逸,便知是美人步来。

    徐宝娴一身鹅黄长裙,着朱红团花半臂,额上花钿金红,笑起来热烈得像一团火。难怪赵叔文这样喜欢。

    徐宝娴向赵叔文行礼后,又与赵叔元回礼,方才指挥宫女将食盒呈上来。

    “妾从前久居边城,于烹饪也无造诣,不过熬了些甜汤,圣人不许嫌弃。”

    她垂着头,一双玉手将两盅甜汤端出来,眼波流转,在赵叔文和赵叔元面前各放了一盅。

    “听闻靖王也在,便也备了一份,不过王妃姐姐向来讲究口腹之欲,殿下怕要笑话我了。”

    “昭仪不必自谦。”赵叔元微微颔首致谢,“你姐姐虽好吃,却实在不是什么洗手作羹汤之人。”

    赵叔文听了笑起来:“你在外面这样说明容,小心教她知道了,回府里没你好果子吃。”

    赵叔元低下头笑,心里莫名其妙对此很是受用。

    “先前二王变乱,南方遭难,明容母族在苏州的老宅也遭了流民洗劫,索幸人都无碍。兄长可知此事?”

    趁着歇息,赵叔元提到。

    徐宝娴犹豫了一下,见赵叔文没说,便也没退出去。

    赵叔文微微一愣,叹气道:“国有战事,这也无可避免,过几日上朝朕自会安慰程卿。”

    “还有流民北迁之事,闽王当年可成如此大事,也不乏有官员百姓被其蒙蔽,重犯者问罪流徙,轻者赦免,然而听闻亦有新长官严刑峻法教导地方,百姓苦不堪言,兄长可有对策?”

    赵叔文正想发话,徐宝娴忽然出声道:“恕妾直言,南方富饶,西北风沙之地,比不上他们一根手指,论及牺牲,妾……”她想起来家人,一时泪眼朦胧,哽咽着,“便是如此,甘州凉州之地何人曾反?叛国谋逆这等大事,能轻而易举叫人教唆了去,便知其民风也大有问题,如今不紧上几年,还待如何,难道还要更多的人家像妾这般家破人亡……”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想她满门忠烈,赵叔元一时也语塞,磕巴道:“是、是我失言了,还请昭仪切莫怪罪。”

    赵叔文心疼极了,他自己也曾向往亲征,然而奈何身体不济,又担负监国大任,因此对武将敬重有加,也对徐宝娴更多偏爱。

    碍着赵叔元在场,他也不好过分安慰,赵叔元看出来他的顾虑,便先行起身告退,赵叔文立刻将徐宝娴揽到怀里,捏着袖子给她擦眼泪,没了外人,徐宝娴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她是如此说的?”明容微微抬眉,问道。

    赵叔元颔首:“我也知她情真意切,你二哥也同我说过,她家当时何等惨烈。”

    明容长叹了口气:“我也才知道朝中亦有许多人亲朋好友在兵变中罹难,同她这样心怀怨愤之人不在少数,难怪南方的事情能这样被压下来。”

    前些年依靠海运和行商,南方益加富饶,但这等谋生之道,在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不被推崇的旁门左道,可奈何大富之人往往比一般人更有门路,更有话语权,太平年代当然也无人去计较。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逆王自南方起兵,纵然有会稽郡守这般忠烈,亦有不少人响应逆王。逆王差一点便横渡长江,良田无主,尸横遍野。

    明容每日在紫宸殿侍奉,偶尔瞥见奏折上只言片语,也觉胆战心惊。

    “道理虽如此,可如程家何其无辜,便只为程老太爷在士林的名声,兄长也不会无所作为的。”赵叔元宽慰道。

    “前些日子阴雨,我上朝时见丈人腿脚似有不便,这几日你左右无事,要不要回侯府看看他?”

    赵叔元打量着明容的脸色,几年过去了,二人现在虽也如寻常夫妻,他每每提及徐照朴,心里还是有些虚。

    “腿脚不便?他从前向来没有……”

    话到嗓子眼突然卡住了,明容用舌头顶了顶上颚,忽然垂下眼,她早就习惯了这位父亲驰骋沙场,力能扛鼎,却忘了武将最是容易落得一身伤,到老了往往不能善终,况且徐照朴如今也不年轻了。

    一时心中酸涩。

    “那我明日回去瞧瞧阿爷吧。”

    刚过了午时,赵叔元见她一脸倦容,想是犯了春困,“困了就去打会儿盹吧,府里也没事要你操心,外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了不了,还能让你缺这一顿觉不成。”

    明容愣了愣,反应过来,摆了下手,“不是,只是今早小日子来了,有点使不上劲儿罢了。”

    说着捶了捶腰,自己月事向来不大准,因此也不在意,只是第一日总是腰酸背痛,稍微上个坡腿都要抽一下筋,动一动没一会儿就困了。

    “哦……这样。”赵叔元局促地摸了一下早已红透的耳朵尖。

    山迎正好摘了一篮子花,甫一踏进院子就听到明容把小日子挂在嘴边,望天叹气后转身走了。

    不过赵叔元心里想的还有一件事。

    前几日王茂咸满面红光,在宣明酒肆摆了一桌子酒请交好的弟兄几个,赵叔元也在其中,酒过三巡这小将军恨不得站到桌子上去,左边搂着徐光舻右边揽着徐光舟,赵叔元好歹是亲王他不敢扒拉,一个字恨不得拆成两个字说,将妻子有孕这件事,硬生生要从程家往上七代是如何出了个相国开始说,言下之意便是他这孩子以后一定也是文曲星下凡。

    “你也是武将里的翘楚,如何不盼着是个武曲星?”徐光舻笑他。

    王茂咸一听觉得也有道理,立即改口道:“那就是文武星一块儿下凡。”

    一桌子人笑起来,说哪能好事全给他一个人沾了。

    徐光舟偷偷打量了一下赵叔元,见他面色如常,真心实意祝贺王茂咸,稍稍放心了些。毕竟明容与他成婚也快两年,却没听见什么动静,好在郑太后心慈,也不是那等恶婆母,不然早催着明容了。

    本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明容这么一提,赵叔元心里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二人也不是一开始便同房,近来事情繁多,自己也曾离京许久,哪里能急。

    明容不知道他心里这一波三折,只是端了手炉起身往里屋走,要窝在被子里看书去。

    这日,宫里却来了话,说郭皇后找明容进宫说说话。

    “这倒奇怪,皇后素来不同娘子往来,今日何故相邀?”苏元禾拿着帖子,站在一旁翻来覆去地看。

    “你忘了?”明容坐在梳妆台前,扭头看了她一眼,“咱们这位皇后正要拉拢我对付徐昭仪呢,哪怕我不听她的,样子也要做出来吓吓徐昭仪的威风。”

    “哦,是有这回事来着。”苏元禾点了点头,“可昭仪毕竟是徐家人,娘子真要帮着皇后?”

    “不管渔翁得不得利,鹬蚌相争,也是一出好戏,徐昭仪虽没有血亲撑腰,凭着圣宠和她父兄的哀荣,也能跟郭皇后斗个有来有回,反正她之前小产,外人都只当她是个肚子不得力的宠妃,这下连朝臣都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了,无非也就让圣人别宠爱太过罢了。”

    说到这事……

    明容忽的想起来昨日说自己来小日子时,赵叔元神情古怪,当时只当他是羞涩,如今一想倒不像全如此。

    自己也收到程淑婉的信,说是已有身孕,想来王茂咸那个憋不住事儿的人肯定要把这事昭告天下,赵叔元必定也知道了。

    ……原来他在想这事儿。

    明容兀自摇头笑了笑,把江潮和苏元禾看的纳闷儿。

    给他老赵家诞育子嗣的任务想必是逃不掉的,不管她想不想,那干脆就舒舒坦坦把这活计接了,但在这之前,她还需要解决一些事情。

    假如她徐明容命里无子,那倒也算了,反正全是姑娘她也喜欢,赵叔元肯定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万一这里面有个男孩儿呢?

    生男孩并不全然是好事,这孩子爷娘一个是军功在身又于政事颇有见解的亲王,一个是手里掌兵的侯府独女,外祖家还有个士林呼风唤雨的程家,生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她需要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她可能会生十个儿子的假象,来让一些人盯上她,盯上靖王府,最好连着忠勇侯府一块儿,这样才能把事情搅和起来。

    ……

    刚到皇后寝宫外,郭皇后便已迎出来了,明容有些意外,由着郭皇后挽着她往内殿走。

    “我这儿刚泡上茶,妹妹便来了,真是巧。”

    明容莞尔:“姐姐这里茶好,我不得赶着来。”

    殿门关上了,二人坐定,明容便也不绕弯子了,开口道:“姐姐今日传我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没有要事便不能请你了?”郭皇后玩笑道,随后敛去笑意,露出些许疲惫,“我一时也……难以启齿。”

    “这又是为何?”明容感到奇怪,蜜饯刚放到嘴边还没咬下去,顿了顿,又先放下。

    “圣人登基,久无子嗣,便是徐昭仪先前也……我身为皇后,而国无嫡子……”

    郭皇后斟酌着词汇,想着要如何将这事儿全盘托出,又实在不好意思和明容说,可这偌大的长安城,她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言说了。

    明容大概听明白了,郭皇后欲诞下嫡子堵住朝臣的嘴,毕竟皇帝身子没那么康健,大臣们都是知道的,若非宁王靠不着,而靖王府这里又没动静,他们怕是早就要寻着墙头靠过去了。

    可她素来没人教要如何对付这许多妃子,也不知如何争得皇帝的宠爱。毕竟先前有康氏在,谁能想到会嫁进皇城,还当了皇后。然而她如今做惯了贤良淑德,深明大义的皇后,到了这些事上,便有些拉不下脸了。

    然而这种事明容也没有经验,她跟赵叔元完全是误打误撞,且她自己也承认,全靠赵叔元那一片痴心和执念,把强扭的瓜给扭甜了,否则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明容便与郭皇后说了一半的实话——只说侯府和靖王府都没有这等事,她也不知如何行事,不过可替她去徐昭仪那里周旋一二。

    郭皇后叹了口气,望着明容的眼神里颇有几分艳羡。

    明容一时也觉得郭皇后可怜,她年纪轻轻已做到这等地步了,料理后宫不说,在皇帝处理政事时也可解惑,却还要被困在这肚皮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