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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忆 第47章 左岸影离离

    十月末的月休假,苏禾没有回乡居别墅。她爸爸最近在忙着建温室大棚,种花卉,这两天去外地搜寻奇花异草的种子去了,苏禾也只能在兰姨家度过这个小假期。不过也挺好的,江南说他妈妈也不在家,他也就没有回江桥。

    苏禾从江南的口中,知道了那天木北为了她跟江南吵了一架,心里过意不去。这天上午,借此在樟城过月休的机会,她把他们俩都请到兰姨家来玩拉坯,好缓和一下三人之间的矛盾。

    木北刚开始还不愿意来,苏禾阿谀奉承、好说歹说,他才跟江南一起来了。苏禾给足了他的面子,当着江南的面跟他亲近,手把手地教他拉坯。木北的情绪这才好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跟他们一起玩泥巴。可是木北笨手笨脚的,一团白泥在手,掌控不好力度,扶住了这边,倒了那边,最后拉出来的东西,勉强还像个碗。江南和苏禾看着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个不停。

    三人在院子里玩得正开心,店铺的后门突然开了,兰姨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见到他们三个很惊讶,兰姨指着苏禾:“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寄宿在咱家的女孩,其他两位男生是小岸的同学,来这儿玩的。”

    男人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友善的微笑,说:“真好,以后要多请他们来家里玩,热闹热闹!”

    兰姨向苏禾他们介绍,说这男人是左岸的爸爸。苏禾他们礼貌地向他问好,然而心下却惊骇不已,左岸从没提过他的爸爸,而且这个男人看上去跟兰姨一样年轻,虽然说其貌不扬,但看上去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男人简单地跟他们三个聊了几句之后,便和兰姨一起上楼了。苏禾作为外人,觉得在这儿待着挺尴尬的,就上楼跟闷在房间里的左岸打了声招呼,然后跟江南木北一起出去玩了。

    苏禾中午和江南一起在木北家吃的饭,在外面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到兰姨家。进门后,兰姨和保姆吴妈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左岸的房门紧闭着,左岸他爸爸穿着睡衣在阳台上打电话,一副忙忙碌碌、不耐烦的样子,说的是“公司”“瓷器”“订单”之类的话。

    吃晚饭的时候,苏禾感觉气氛怪怪的,左岸他父母在用她听不懂的方言交谈,而左岸一个人闷头吃饭,不说一句话。而且兰姨跟她丈夫说话时候的表情也平平淡淡的,丝毫没有跟丈夫久别重聚后的喜悦。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男人终于用普通话跟儿子说话了,“小岸,看来你现在跟同学相处得很好啊,都能请他们来家里做客了。”

    左岸说:“我没有朋友,那两个是她的朋友。”

    男人把目光转向一旁默默吃饭的苏禾,苏禾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我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这两个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左岸接话道:“我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男人打量着苏禾,然后面带微笑地对左岸说:“很好,你也该学着跟女孩子相处了,别只会读书……”

    苏禾听着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她吃完饭就赶紧下了桌,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那个男人在兰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左岸没有出去送,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苏禾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目睹了兰姨和那个男人在院子里的告别。两人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兰姨语速急促,满腔怨气的样子,那男人满脸赔笑,跟她抱了一会儿,然后就开车走了。兰姨站在院子里,凝望着他扬长而去的汽车,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了店铺,做生意去了。

    他们走后,苏禾离开窗户,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然而又看见对面左岸的房门半掩着,他一个人站在他房间的落地窗前。他的窗外是步行街,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今天是个阴天,窗户上半拉着窗帘,他的房间原本就是白茫茫的,现在光线一遮,白的地方更白了,黑的地方却更黑了。

    苏禾看着他这副阴沉沉的样子,有些心酸,他不像是对他爸爸的离去恋恋不舍,倒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内心苦闷。

    她走了进去,问:“你怎么了?”

    左岸回过头来,外面被窗帘压抑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庞更加苍白。

    “没什么,心情不好。”

    苏禾冒昧地问了一句:“那个叔叔真的是你爸爸吗?”

    左岸点了一下头,然后叹了口气。

    苏禾听着他的叹气声只感觉格外沉重,在她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窗外,从云间透出来的光,落在左岸的脸上,一半是苍白,一半是阴影。苏禾把他窗子附近的一盏壁灯打开,橘黄色的灯光温暖、明媚,给房间增添了亮色,减轻了暗度。

    左岸看着她被灯光映红了的脸,说:“谢谢你。”

    苏禾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谢的,房间里太暗了,干嘛不开灯啊?”

    左岸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年轻的爸妈,又为什么我妈总是一个人带着我生活吧?”

    苏禾点了点头,又说:“可我是个外人,不应该多问的。”

    左岸淡淡一笑,“你跟那个人比起来,就不算是外人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我们!”

    苏禾小声问:“难道他不是你亲生爸爸?”

    左岸苦笑,“我倒希望他不是我的亲生爸爸,他是跟我妈生了我,但却不是我妈妈的丈夫。”

    “你妈妈跟他离婚了?”苏禾揣测。

    “不,他们从来没有结过婚。他们生下了我,却从没有光明正大地把我当儿子……”

    随后,左岸把他的身世讲了出来。

    苏禾了解到他爸爸是景城一家制瓷大企的未来继承人之一,他的父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然而他妈妈怀孕后,他爸为了前途考虑,一直没有娶他妈妈,而是瞒着外界,包养着他们母子。直到四年前,他爸爸娶了位富家千金,他们母子才从景城搬到了樟城。

    他爸爸嘴上说是爱着他们母子的,等他坐上了南氏瓷业的第一把交椅,就会把他们母子俩接回景城,一家人团聚。然而这四年来,他起初每隔三五天就会来这儿看他们母子,后来就是一个月来一次,而最近这两年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左岸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苏禾很惊讶,她以前猜想过兰姨少女时代就跟男友在一起了,早早就结婚生子;也曾猜想兰姨是某富豪的一个情人,意外生下了左岸。然而真没想到,左岸的父母有这么曲折的爱情故事。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苏禾摇摇头,她终于明白左岸孤僻性格的原因了,难怪他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什么朋友,碰到这样的家庭,不知道他是有幸还是不幸。兰姨是个追求生活精致的女人,会关心他们的一日三餐和衣着打扮,却很少跟他们聊天,也没见她跟别的什么人来往,陶瓷店想开就开,不想开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看电视,或是在院子里拉坯、绘瓶子。母子俩过着在外人看来高雅、富足的生活,却没想到背后的故事是这么辛酸。

    “这个故事太悲了!你妈妈就这么一直为他等下去啊?”

    左岸苦笑,“她愿意等,有什么办法?她说她这辈子只爱我爸爸一个人。”

    苏禾不以为然,她觉得左岸他爸爸根本就不爱兰姨,只爱他自己。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她考虑,努力去营造两个人共同的幸福吗?为什么他没有勇气跟兰姨结婚,为什么要让兰姨这么孤单、委屈地活着?

    “跟你说出来,我心情好多了!”?左岸如释重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父母不正常关系的屈辱,除了苏禾,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讲过他父母的事。

    苏禾见他眼角泛着晶莹的光,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感觉他就像是生活在黑白电影里一样。

    “我们是无法选择我们的出生的。”她只好这样安慰他。

    左岸握住了她的手,像无助的孩子一样,把头靠在了她的胳膊上。

    苏禾不忍收回手,她联想到自己跟江南的事,不禁触景伤情。兰姨跟那个男人在年少的时候大概也是刻骨铭心、真心实意地爱过,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所谓的事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想想兰姨一个人坐在念瓷轩里穿瓷珠的情景,苏禾真怕自己以后成为另一个兰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