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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蹄哀明 第255章 意气

    “去请示得人还没回来,还请军爷再饶一点时间,左右也等了这么久,再等片刻也不迟。”

    秦可藻的心里其实也十分焦急,但眼下他也只能故作镇定,以防被城外的乱民乱兵看出什么破绽出来。

    方典原本的脸就黑,听到方典的话,一下子就将脸拉地老长:“你在戏耍你爷爷我是怎地?”

    “不敢不敢,属实县城里弯弯绕绕,不好走,军爷莫急,说不准现在已经就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可藻继续安抚道:“若未得准信,我等也不敢贸然打开城门,军爷要攻,我们自然会守,届时令回叫打开城门,这岂不是徒增死伤?再说了,现在城池已经被军爷的人马围住,就是拖延,能拖延到几时?”

    位于城下的方典冷哼了一声,不过也确实觉得秦可藻说得有几分道理,死死地盯着秦可藻道:“你是个做不了主的,老子也不想与你为难,老子就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谢军爷体谅。”

    又争取了一倍时间,秦可藻刚要长舒一口气,就又听城下冷冷地道:“你也莫想和老子耍什么心机,如若真叫老子动手破了城,老子第一个拿你祭刀!”

    “不敢,不敢!”

    秦可藻来回踱着步子,时而看向连接城上城下的甬道,时而又转头去看城外流民的动向。

    他本来心中就起急,还有人来火上浇油。

    一个生员凑过来,弓着腰低声道:“教谕,陈典史莫不会也跑回家中,闭门不出来了吧?”

    秦可藻心头一震。

    宜君县的一二三把手,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全都当了缩头乌龟,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这种话,在此情此景之下,对于军心十分不利,因此秦可藻立马对其斥道:“莫要胡说八道,陈典史非史那样的人。”

    随后秦可藻又对城头上的人安抚道:“诸位莫要担心,虽然某只是一介不入流的教谕,但腔子里流的亦是热血,定不会开城降贼!”

    听到他这句话,原本心中尚且忐忑的众人心下稍安。

    好在陈典史并没有让秦可藻失望,没过多久便擦着汗小跑着回来,秦可藻一把拉住他:“典史怎地去了这么久?”

    陈典史苦笑道:“有几家不肯,求爷爷告奶奶的说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捐纳了一些。”

    秦可藻跺了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守着那些身外之物!要是真破了城,岂不是都成了匪贼的了!”

    “教谕说得是。”

    “一共筹措了多少?”

    “银子七百二十九两,粮食筹措了八百斤。”

    “典史辛苦了。”

    秦可藻看向陈典史,大冬天的,这个和他同样不入流的官儿的汗哗哗往下淌,看起来确实是卖了力气。

    自始至终,秦可藻都没准备开城,但数千流民在外面围着,不满足他们的需求,这群已经饿红了眼的人,是决计不会自散的,因此秦可藻便想出了大户、富户筹措银粮,收买流民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到底管不管用,他其实心里也没有底,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赶鸭子上架了。

    深深地做了几个呼吸以后,秦可藻对着城下喊道:“军爷!”

    “如何?你们这县城的城门是开也不开?!”

    方典的语气当中已经明显有了一丝不耐烦之意。

    “军爷明鉴,这城门实在是开不得……”

    秦可藻在城头上鞠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谦卑一些。

    “你果然是在戏耍老子!你且等着,老子定然将你的脑袋砍下来,尸身拖去喂狗!”

    方典的脸由黑变紫,只觉得被人摆了一道。

    “军爷息怒,且听小人说完,军爷带着几千人远道而来,为的,不过就是银钱和粮食,如今天灾肆虐,宜君小县,亦在其中饱受灾害,但军爷既到此处,也不敢教军爷空手而回……”

    说着,秦可藻对着旁边一挥手:“抬上来!”

    几个人从秦可藻的背后走出,其中一个人肩膀上扛着挑棒,两口箱子在其身侧,秦可藻将箱子盖打开,将里面的物什展露出来。

    是满满地一箱银子,碎银子多,银锭少,另外还有一些首饰珠宝什么的夹杂在其中。

    “今儿个是正月初一,宜君父老筹措了七百多两的银子,和八百金的粮食犒劳军爷和诸位,且放过宜君这贫县如何?”

    方典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亮,但可曾想过,若俺们破了城,你这些物什不都是俺们的?你这县再小但其中的银粮也要十倍于此!”

    “军爷说的是。”

    秦可藻面容突然就冷峻了下来:“破城自取确可获十倍之银,但我这阖县的父老走投无路之下,亦会以命相搏,届时军爷便是攻下城来还不知要死伤多少。”

    “此外……军爷可信,我已教人在城内堆满了干草,浇上了火油,城破之时,宜君便要付之一炬,届时军爷徒废力气不说,残砖碎瓦当中,所获恐怕还没有此时多。”

    ……

    三日以后,宜君县城东南角,一处民宅当中,两个身影相顾无言。

    过了一阵秦可藻笑着拍了拍弟弟秦可蒲的肩膀:“母亲大人可在?”

    “就在屋内。”

    秦可藻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走了两步就被秦可蒲捉住袖子。

    “大哥不是老同我说,父母在不远游么?怎地现在要食言了。”

    “朱子有云‘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民何辜,置于此等贪庸之辈治下。当日,乃兄在城头许愿,若留得命在,便要赴京诣阙上书,告者府、州、县的尸位之徒,素餐之辈,此理也、法也、圣贤所言之正道也,今日便是践行之时!”

    秦可蒲急声道:“兄长所言甚是,但此时流民四起,各地巨乱,此去京中千里之遥,实在凶险,何不等等再去?”

    秦可藻摇了摇头:“你等得,我等得,万民等不得,多等一日,便有千百人伏路倒毙。若人人趋吉避凶,这天下再难有生民存续之地。”

    秦可藻再次拍了拍其弟的肩膀:“乃兄读的是圣贤书,也要行忧国事。”

    说着他冲着弟弟躬身一拜:“自古忠孝难两全,幸有弟侍奉老母,乃兄愧中有安。”

    秦可蒲长叹一声,不再阻拦。

    崇祯二年正月初四,就在宜君县知县、主簿、典史向上呈递退敌转申之时,县教谕、举人秦可藻背着书架的身影,消失在了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