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微暖 第247章 万人敌
…
车轮粗暴地碾过坑洼的路基。
军用越野车粗粝的引擎声轰鸣，身边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苏馨焦急侧目，看向身边的罗敷威。
他仰靠着椅背，脸色是失血后的灰败，嘴唇干裂，一道暗红的血痂从额角蜿蜒至紧绷的下颌线，凝固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紧闭着眼，眉头深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不知多少处看不见的伤口，仿佛连空气都成了折磨。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眼皮颤动，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眸子里布满血丝，目光柔和，穿透昏沉直直望向她。
“……快到了，”罗敷威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粗粝的音节耗费着仅存的气力，“救我们的……是那个‘万人敌’。”
“‘万人敌’？”苏馨喃喃重复，这个词带着硝烟与铁锈的腥气，沉甸甸地砸进她的心湖，激起一片寒意。
“嗯，”罗敷威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是位部队的老首长……年轻时在西南边境，是真真正正杀出来的名号……敌人堆里砍进杀出，尸山血海爬出来的……”
他顿了顿，胸腔起伏着，似乎在积蓄一点力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凝重，“现在恐怕……脾气更为火爆了。老婆……记住，他凶是凶了点，别害怕。”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震，彻底停稳。
惯性拉扯着身体，苏馨下意识地伸手想稳住他摇晃的身形。
指尖刚刚触及他冰冷潮湿的袖口，他高大的身躯却像被骤然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梁柱，毫无征兆地向侧面轰然栽倒！
“罗敷威——！”苏馨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只抓到一片绝望的虚空。
罗敷威重重砸在车厢后座，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寒意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几乎冻结了呼吸。
…
刺目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缝隙，像滚烫的金针扎在眼皮上。
罗敷威猛地睁开眼，多年养成的警觉本能令他下意识地偏头躲避。
神智从一片沉重的昏黑泥沼中艰难浮起，头痛欲裂，浑身骨骼仿佛被拆散又重新粗粝地拼凑回去。
短暂的茫然过后，昨夜栽倒前最后看到的苏馨那张惊恐欲绝的脸顿时刺入脑海，心脏骤然一缩。
他挣扎着想坐起，肋间忽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沁出额头。
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个干净朴素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木料混合的味道。
窗外，是明亮的白昼。苏馨不在身边。
就在这寂静的间隙，一阵极其清晰、字正腔圆，带着水磨调韵味的唱腔，隐隐约约、却又无比顽强地钻了进来，穿透门板，直抵耳蜗：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是《锁麟囊》！那唱腔清越婉转，竟有几分功力。
谁？在这肃杀的军区大院里？苏馨？
心脏莫名地急促跳动起来，混杂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罗敷威忍着无处不在的疼痛，几乎是踉跄地下了床，扶着冷硬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那声音的源头——
客厅虚掩的门缝。
他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客厅里光线被刻意遮挡了些，仍难掩一室明亮。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绿色衬衫的背影坐在宽大的藤椅上，满头银发如雪，微微佝偻着背，侧对着门口的方向。
那清越的唱腔，正是出自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的苏馨口中。
她披着一件显然过于宽大的深绿色军用棉大衣，坐姿端正，双手轻轻放在膝上，面容专注而平静。
樱唇开合间，将那段悲悯通透的唱词娓娓道来：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位传说中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名字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万人敌”，此刻正微微闭着眼，布满岁月深刻沟壑的侧脸上，神情竟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枯枝般的手指，悬在膝盖上方，正随着那唱腔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打着拍子。
更让罗敷威心头大震的是，他深陷的眼窝里，竟隐隐闪烁着一点……湿润的水光。
茶几上，一只小小的药罐还氤氲着苦涩的热气，与这婉转的唱腔形成奇异的交织。
藤椅上的老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内的动静。
他缓缓睁开眼，那点湿润瞬间敛去，仿佛从未存在。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锁定了门口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的罗敷威。
“醒了？”他下巴朝罗敷威的方向微不可察地一点，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促狭的光，“哼，你小子果然命大。”
这位老首长的视线在罗敷威勉强站稳、依旧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点惯常的、毫不掩饰的挑剔。
随即，目光落回到苏馨脸上，方才那丝锐利悄然褪去，竟流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赞许，甚至是……一点柔软的余韵：“唱得……挺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旋律的余韵，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白，“唱得我老头子心尖儿都跟着颤呐。”
罗敷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从这位以铁血和暴烈闻名、被敌人畏称为“万人敌”的老将军口中，听到“心尖儿颤”这样柔软到发慌的字眼。
脸上的惊愕几乎盖过了伤痛带来的苍白，嘴唇动了动，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剩下茫然和难以置信在眼底激烈碰撞。
老人遒劲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叩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冷声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贼人宵小，让老头子我替你荡平了便是，何至于让自己被整成这副德行！丢不丢人？”
话语里的杀伐之气瞬间盖过了方才的温存，仿佛刚才那个动容的听戏老人只是幻影。
罗敷威是何等骄傲的人物，又何曾让人这么当面不留情面地指摘过…
此刻看着他憋屈又无法反驳的模样，苏馨心中掠过一丝好笑与心疼。
“大舅爹～”苏馨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微哑，却自然地融入了撒娇的语调。
“他刚醒，身上伤还很重，我先扶他回去躺下。”
老将军俨然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没再说话，只是鼻腔里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目光重新落回虚空，手指无意识地又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起来，仿佛那无形的旋律还在空气中流淌。
苏馨起身，快步走到罗敷威身边，小心翼翼地架住他沉重而虚软的身体，承受着他大半的重量。
罗敷威茫然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却无暇回应，只是执拗的咬紧贝齿，一步一步，艰难地将他向房间挪去。
因为生怕牵扯到他的伤痛，所以她的动作极尽小心，细密的汗珠很快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
罗敷威铁板一块的身体，无奈压在她单薄的肩上，呼吸沉重而灼热地喷在她的颈侧。
短短几步路，便两人耗尽了力气。
终于挨到床边，苏馨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安置下去。
罗敷威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眉头拧成了一个痛苦的结，嘴唇紧紧抿着，牙关紧咬。
“疼？”苏馨低声问，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触他肋间可能裂开的伤处，指尖却在半空停住，唯恐带来更多的痛楚。
罗敷威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待那阵尖锐的疼痛稍稍平复，才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好奇和一种被颠覆认知后的急切，如同困兽窥见了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怎么……搞定的？”
车轮粗暴地碾过坑洼的路基。
军用越野车粗粝的引擎声轰鸣，身边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苏馨焦急侧目，看向身边的罗敷威。
他仰靠着椅背，脸色是失血后的灰败，嘴唇干裂，一道暗红的血痂从额角蜿蜒至紧绷的下颌线，凝固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紧闭着眼，眉头深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不知多少处看不见的伤口，仿佛连空气都成了折磨。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眼皮颤动，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眸子里布满血丝，目光柔和，穿透昏沉直直望向她。
“……快到了，”罗敷威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粗粝的音节耗费着仅存的气力，“救我们的……是那个‘万人敌’。”
“‘万人敌’？”苏馨喃喃重复，这个词带着硝烟与铁锈的腥气，沉甸甸地砸进她的心湖，激起一片寒意。
“嗯，”罗敷威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是位部队的老首长……年轻时在西南边境，是真真正正杀出来的名号……敌人堆里砍进杀出，尸山血海爬出来的……”
他顿了顿，胸腔起伏着，似乎在积蓄一点力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凝重，“现在恐怕……脾气更为火爆了。老婆……记住，他凶是凶了点，别害怕。”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震，彻底停稳。
惯性拉扯着身体，苏馨下意识地伸手想稳住他摇晃的身形。
指尖刚刚触及他冰冷潮湿的袖口，他高大的身躯却像被骤然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梁柱，毫无征兆地向侧面轰然栽倒！
“罗敷威——！”苏馨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只抓到一片绝望的虚空。
罗敷威重重砸在车厢后座，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寒意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几乎冻结了呼吸。
…
刺目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缝隙，像滚烫的金针扎在眼皮上。
罗敷威猛地睁开眼，多年养成的警觉本能令他下意识地偏头躲避。
神智从一片沉重的昏黑泥沼中艰难浮起，头痛欲裂，浑身骨骼仿佛被拆散又重新粗粝地拼凑回去。
短暂的茫然过后，昨夜栽倒前最后看到的苏馨那张惊恐欲绝的脸顿时刺入脑海，心脏骤然一缩。
他挣扎着想坐起，肋间忽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沁出额头。
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个干净朴素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木料混合的味道。
窗外，是明亮的白昼。苏馨不在身边。
就在这寂静的间隙，一阵极其清晰、字正腔圆，带着水磨调韵味的唱腔，隐隐约约、却又无比顽强地钻了进来，穿透门板，直抵耳蜗：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是《锁麟囊》！那唱腔清越婉转，竟有几分功力。
谁？在这肃杀的军区大院里？苏馨？
心脏莫名地急促跳动起来，混杂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罗敷威忍着无处不在的疼痛，几乎是踉跄地下了床，扶着冷硬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那声音的源头——
客厅虚掩的门缝。
他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客厅里光线被刻意遮挡了些，仍难掩一室明亮。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绿色衬衫的背影坐在宽大的藤椅上，满头银发如雪，微微佝偻着背，侧对着门口的方向。
那清越的唱腔，正是出自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的苏馨口中。
她披着一件显然过于宽大的深绿色军用棉大衣，坐姿端正，双手轻轻放在膝上，面容专注而平静。
樱唇开合间，将那段悲悯通透的唱词娓娓道来：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位传说中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名字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万人敌”，此刻正微微闭着眼，布满岁月深刻沟壑的侧脸上，神情竟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枯枝般的手指，悬在膝盖上方，正随着那唱腔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打着拍子。
更让罗敷威心头大震的是，他深陷的眼窝里，竟隐隐闪烁着一点……湿润的水光。
茶几上，一只小小的药罐还氤氲着苦涩的热气，与这婉转的唱腔形成奇异的交织。
藤椅上的老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内的动静。
他缓缓睁开眼，那点湿润瞬间敛去，仿佛从未存在。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锁定了门口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的罗敷威。
“醒了？”他下巴朝罗敷威的方向微不可察地一点，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促狭的光，“哼，你小子果然命大。”
这位老首长的视线在罗敷威勉强站稳、依旧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点惯常的、毫不掩饰的挑剔。
随即，目光落回到苏馨脸上，方才那丝锐利悄然褪去，竟流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赞许，甚至是……一点柔软的余韵：“唱得……挺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旋律的余韵，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白，“唱得我老头子心尖儿都跟着颤呐。”
罗敷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从这位以铁血和暴烈闻名、被敌人畏称为“万人敌”的老将军口中，听到“心尖儿颤”这样柔软到发慌的字眼。
脸上的惊愕几乎盖过了伤痛带来的苍白，嘴唇动了动，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剩下茫然和难以置信在眼底激烈碰撞。
老人遒劲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叩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冷声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贼人宵小，让老头子我替你荡平了便是，何至于让自己被整成这副德行！丢不丢人？”
话语里的杀伐之气瞬间盖过了方才的温存，仿佛刚才那个动容的听戏老人只是幻影。
罗敷威是何等骄傲的人物，又何曾让人这么当面不留情面地指摘过…
此刻看着他憋屈又无法反驳的模样，苏馨心中掠过一丝好笑与心疼。
“大舅爹～”苏馨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微哑，却自然地融入了撒娇的语调。
“他刚醒，身上伤还很重，我先扶他回去躺下。”
老将军俨然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没再说话，只是鼻腔里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目光重新落回虚空，手指无意识地又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起来，仿佛那无形的旋律还在空气中流淌。
苏馨起身，快步走到罗敷威身边，小心翼翼地架住他沉重而虚软的身体，承受着他大半的重量。
罗敷威茫然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却无暇回应，只是执拗的咬紧贝齿，一步一步，艰难地将他向房间挪去。
因为生怕牵扯到他的伤痛，所以她的动作极尽小心，细密的汗珠很快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
罗敷威铁板一块的身体，无奈压在她单薄的肩上，呼吸沉重而灼热地喷在她的颈侧。
短短几步路，便两人耗尽了力气。
终于挨到床边，苏馨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安置下去。
罗敷威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眉头拧成了一个痛苦的结，嘴唇紧紧抿着，牙关紧咬。
“疼？”苏馨低声问，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触他肋间可能裂开的伤处，指尖却在半空停住，唯恐带来更多的痛楚。
罗敷威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待那阵尖锐的疼痛稍稍平复，才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好奇和一种被颠覆认知后的急切，如同困兽窥见了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怎么……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