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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之情 第16章 “寡妇”的艰辛

    深冬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剔骨刀,在城市高耸的玻璃幕墙峡谷间呼啸穿梭。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线。cbd核心区,摩天大楼林立,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座座沉默的钢铁堡垒,俯瞰着脚下蝼蚁般奔忙的人群。

    东方燕裹紧了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却难掩陈旧感的烟灰色羊绒大衣,领口竖着,试图抵挡无孔不入的寒意。她站在一栋名为“星耀中心”的摩天大厦楼下,巨大的旋转门如同怪兽的巨口,吞吐着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男女。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戴着薄羊皮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额角那道被碎玻璃划破、如今已变成一道浅粉色印记的伤疤。那是夏侯北留给她的耻辱烙印,也是她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东方燕,你可以的。为了小宇。” 她在心底默念,像念一句支撑她走到这里的咒语。她挺直背脊,努力让脸上浮现出练习过无数次的、自信而从容的微笑,踩着那双擦得锃亮却已穿了两年、鞋跟有些磨损的黑色中跟鞋,随着人流,走进了旋转门。

    温暖的、混合着昂贵香水、咖啡和中央空调气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与外面的凛冽形成鲜明对比。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内壁映出她的身影:妆容精致,掩盖了眼下的青影和疲惫;发型一丝不苟,挽着优雅的低髻;深灰色套裙剪裁合体,勾勒出依然保持得不错的身段。她像一个精心修复过的、曾经华美的瓷器,外表光鲜,内里却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她看着镜中自己努力维持的“职场精英”形象,心底却是一片苦涩的荒芜。这身行头,是她用最后一点积蓄咬牙置办的“战袍”,为了今天这场至关重要的面试——一家新兴互联网公司的品牌总监职位。

    电梯门无声滑开,印着“锐进科技”Logo的前台区域映入眼帘。简洁、现代、充满活力。年轻的前台姑娘妆容精致,笑容甜美,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您好,请问是东方女士吗?面试请这边稍等,李总监他们马上就好。”

    东方燕微微颔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前台指引的等候区沙发坐下。柔软的皮质沙发,旁边是生机勃勃的绿植,小圆几上摆放着最新的财经杂志。环境无可挑剔。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开放式办公区吸引。清一色的年轻面孔,穿着时髦的卫衣、牛仔裤,戴着巨大的头戴式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无所顾忌的活力和……某种无形的排外感。她坐在这里,像一个闯入者,格格不入。

    “东方女士?这边请。” 前台甜美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恍惚中拉回。

    她起身,跟着前台走向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景观。长条会议桌对面,坐着三位面试官。中间是位四十岁上下、戴着无框眼镜、神情严肃的男性(李总监),左边是位三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笑容职业却带着审视的hR经理(Lisa),右边是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潮牌卫衣、眼神锐利、带着明显技术宅气质的年轻男人(张主管)。

    “东方女士,请坐。”李总监抬手示意,声音没什么起伏,“您的简历我们看过了,过去在‘宏远’担任客户关系总监的经历非常亮眼,主导的几个大型品牌整合营销案例也很有分量。”他推了推眼镜,“不过,简历显示您有将近两年的职业空白期?方便了解一下原因吗?”

    来了!第一个问题就直指要害。东方燕的心提了起来,脸上维持着从容的微笑:“是的。这段时间主要是为了家庭和孩子。孩子刚上小学,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陪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合理,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的、主动的选择。

    “理解。”Lisa点点头,翻看着手中的简历,笑容甜美却带着职业化的审视,“那么,东方女士,以您过往的经验和能力,重返职场后,对高强度的工作节奏、频繁的出差应酬,以及可能随时需要加班处理突发状况,是否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家庭支持?”她的目光扫过东方燕无名指上那枚刻意没有摘下的钻戒,又若有若无地掠过她额角的疤痕,“毕竟,这个职位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客户的需求往往是第一位的,家庭时间可能会被严重挤压。我们注意到您简历上的婚姻状态是已婚,孩子应该还在小学阶段?”

    家庭支持?东方燕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夏侯北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闪过他摔门而去时那句冰冷的威胁。支持?不添乱就是万幸!一股苦涩被她强行压下。

    “我完全理解这份工作的要求。”东方燕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的孩子已经适应了学校生活,家里也有老人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出差和加班,没有问题。我能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她必须表现出绝对的可靠和投入。

    “平衡?”一直沉默的张主管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属于技术派的、近乎冷酷的务实,“东方女士,恕我直言。我们公司文化讲究效率和狼性,品牌总监这个位置更是压力核心。您过往的经验和能力毋庸置疑,但您离开核心岗位两年,互联网行业的迭代速度您应该清楚。现在玩的是流量池、私域运营、短视频矩阵、Koc裂变……这些新打法、新工具,您是否还能快速上手并领导团队?”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开职场对“经验”的残酷质疑,“而且,恕我冒昧,您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管理者……精力、学习能力和适应高强度压力的韧性,是否还能跟得上我们团队的节奏?我们团队平均年龄25岁。”

    年龄!这把悬在职场女性头顶的终极利剑,终于落了下来!东方燕感觉自己的背脊瞬间僵硬了。她看着对面张主管那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却写满技术自信的脸,看着Lisa眼中那公式化的考量,看着李总监脸上那沉默的权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羞辱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她拼尽全力重返职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摆脱对夏侯北那虚幻“浪漫”的经济依赖,为自己和孩子挣一个独立的未来。她精心修饰了容貌,准备了完美的说辞,试图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可现实呢?现实是一道道冰冷的高墙:职业空白期、家庭拖累的刻板印象、年龄歧视、对“过时经验”的质疑……她像一个赤手空拳的战士,冲向风车巨人,结果被现实狠狠踩在脚下,碾碎了所有尊严和希望。

    “关于行业迭代和学习能力,”东方燕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指尖已在桌下微微颤抖,“我一直在关注行业动态,也利用这段时间系统学习了相关的线上课程和案例。我相信凭借我过往的营销策略底层逻辑和快速学习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至于精力……”她顿了顿,迎上张主管审视的目光,“我认为工作投入度和效率,与年龄并无绝对关系。过往的业绩,足以证明我的抗压能力和韧性。”

    “过往业绩代表过去。”张主管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带着技术派特有的固执和近乎天真的残酷,“我们需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能立刻产生价值的人。我们最近一个项目,团队连续通宵两周是常态。您确定您的身体和家庭情况能承受?毕竟,孩子的家长会、生病、老人的突发状况……这些不可控因素,对项目进度的冲击是致命的。”他摊了摊手,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物理定律。

    Lisa适时地补充,笑容依旧甜美,话语却更加锋利:“东方女士,您的年龄……确实已经接近我们公司管理层女性员工的平均上限了。我们更倾向于培养更有潜力、更能适应高强度、高弹性工作模式的年轻骨干。”她没有明说,但那潜台词再清楚不过:你老了,精力、学习能力、可塑性都不如年轻人了,性价比不高,风险太大。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车流无声地流淌,像一条冰冷的河。东方燕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审视的商品,所有的价值标签都被无情撕下,只剩下“已婚已育”、“中年”、“空白期”、“精力不济”这些刺眼的、代表“风险”和“贬值”的烙印。

    她仿佛看到周律师凝重的脸,听到他说:“……拿不到房子,拿不到足够的补偿,甚至……失去小宇的抚养权。”夏侯北那张英俊却狰狞的脸在眼前晃动:“……下次碎的,就不止是玻璃了!”小宇惊恐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拼尽全力维持的体面和坚强,在这一刻,被对面三人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评估、质疑和隐隐的“淘汰”意味,彻底击得粉碎!

    “我明白了。”东方燕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她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那套烟灰色的职业套裙此刻像一副沉重而讽刺的铠甲。“感谢各位的时间。”她微微颔首,不再看对面三人各异的表情——李总监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或许是惋惜或许是无动于衷的眼神,Lisa职业化微笑下隐藏的如释重负,张主管那依旧固执而务实的年轻脸庞。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间宽敞明亮、却让她感到无比寒冷和屈辱的会议室。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廊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她没有走向电梯,而是凭着本能,推开了旁边消防通道厚重冰冷的铁门。沉重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光鲜亮丽却又冰冷无情的世界。

    终于,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东方燕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沿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精心打理的卷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瞬间惨白的脸。她再也支撑不住,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抖动。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昂贵的丝袜和裙摆。那压抑的、无声的恸哭,比任何嚎啕都更显绝望。

    房贷的催缴短信还在手机里躺着。夏侯北的威胁像毒蛇盘踞在心头。儿子未来教育的重担沉沉压在肩头。而此刻,连她试图自救、争取经济独立的最后一条路,也被无情地堵死了!职场对中年女性的残酷壁垒,比夏侯北的背叛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是谁?一个被丈夫背叛的怨妇?一个被职场抛弃的中年女人?一个为了孩子和房贷苦苦挣扎的单亲妈妈?不,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守着华丽空壳、守着巨额债务、守着无边绝望的——

    “有男人的寡妇……”

    这个血淋淋的称呼,在她无声的泪水和彻骨的绝望中,终于无比清晰地、冰冷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不是自嘲,而是残酷的、无法逃避的定论。

    ---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相对老旧、却充满生活气息的街区角落。“栖茜阁”咖啡馆那扇崭新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原木门紧闭着,门楣上简洁雅致的招牌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店内,却弥漫着一股与温暖店名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司马茜站在刚安装好不久、光洁如镜的深胡桃木吧台后,身上那件沾着咖啡渍和面粉的米白色粗布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她脸上没有平日在店里忙碌时的专注和满足,只有一片铁青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大众点评”App的商家后台页面。一条猩红的、刺眼的、刚刚被系统推送置顶的“一星差评”,像一条丑陋的毒蛇,盘踞在店铺评分的最顶端!

    **用户名:** [匿名用户]

    **评分:** ★☆☆☆☆(一颗星)

    **评价标题:** 黑店!坑人!服务态度恶劣至极!

    **评价内容:**

    > 真没想到这家看起来挺文艺的咖啡馆这么恶心!今天慕名而来,点了杯招牌的“栖茜拿铁”,价格死贵!结果端上来一股子糊味!根本不是咖啡豆的香醇,就是烧焦的垃圾味!跟服务员(好像还是老板娘本人?)反映,她居然一脸不耐烦,说“就这个味,爱喝不喝”!态度极其恶劣!好像我故意找茬似的!后来要求退钱,磨磨唧唧半天才给退,还甩脸子!这种又贵又难喝服务又差的店,趁早倒闭吧!大家千万别来踩雷!花钱买气受!附图:[一张明显角度刁钻、刻意拍得浑浊暗淡的咖啡照片]

    这条差评下面,短短半小时内,竟然已经有了十几条“网友”的附和评论:

    > [用户A]:哇!避雷了避雷了!感谢勇士!

    > [用户b]:看着老板娘挺有气质的,没想到这么黑心?果然人不可貌相!

    > [用户c]:啧啧,刚开业就这样?怕不是用的劣质豆子吧?这种店能长久?

    > ……

    这些评论的Id大多是新注册的,头像空白,发言模式高度雷同,充满了煽动性和恶意引导。司马茜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她经营过奢侈品,太熟悉这种套路了!这绝不是普通顾客的差评,这是有预谋的、恶意的抹黑!是冲着要毁掉她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店来的!

    “茜姐……怎么办啊?” 吧台外,刚招来不久、才十九岁的兼职小姑娘小雅,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杯咖啡……明明是我做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奶泡打得很完美,拉花也没问题!豆子是你亲自挑的精品豆,怎么可能有糊味!她……她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还有那些评论……”

    “我知道。”司马茜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彻骨的寒意。她放下手机,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店内仅有的两桌客人。那两桌客人显然也看到了手机上的差评,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向吧台的目光带着探究和疑虑。恶意差评的杀伤力,如同瘟疫,已经开始蔓延。

    “小雅,把今天上午的监控调出来,从那位‘匿名用户’进门到离开的全程,备份好。”司马茜快速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特别是她点单、咖啡制作、端上去、以及她找茬说要退款的片段,重点标记。还有,把今天那批豆子的进货单、质检报告找出来,拍照留存。” 她的头脑在愤怒中飞速运转,奢侈品行业应对危机公关的经验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好的茜姐!”小雅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擦干眼泪,跑到收银台电脑前操作起来。

    司马茜则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她没有立刻在点评后台愤怒回怼——那只会落入对方圈套,引发更激烈的骂战。她直接拨通了“大众点评”的官方客服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后,终于接通。

    “您好,大众点评客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公式化的女声传来。

    “您好,我是‘栖茜阁’咖啡馆的店主司马茜。我的店铺刚刚遭到有预谋的恶意差评攻击和网络水军抹黑!”司马茜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差评内容严重失实,图片刻意丑化,并且短时间内出现大量新注册小号附和,明显是有组织的商业诋毁行为!我已留存所有监控视频、进货凭证等证据。我要求平台立刻屏蔽这条不实差评,并对相关恶意账号进行封禁处理!否则,我将保留追究平台审核失职责任和发起法律诉讼的权利!”

    她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电话那头的客服显然被这阵势镇住了,语气变得谨慎:“女士您别急,您反映的情况我已记录。但平台对差评的处理需要核实流程,我们无法立刻删除用户评价……”

    “核实?”司马茜冷笑一声,打断对方,“核实需要多久?在这期间,我的店铺评分被恶意拉低,声誉被污蔑,客流量暴跌的损失谁来承担?证据我随时可以提供!我要的是立刻止损!如果贵平台对这种明显的恶意攻击行为视而不见,放任其损害合法经营者的权益,那么我会将证据和投诉一并提交给市场监管部门和网信办!同时联系媒体曝光!我相信,这个后果,贵平台也不愿意看到吧?”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摆出证据和法律武器,又点明平台可能面临的监管风险和舆论压力。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客服的声音明显郑重起来:“女士,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会立刻为您升级处理,优先反馈给高级专员和风控部门!请您保持电话畅通,我们会在最短时间内给您答复!”

    挂了电话,司马茜并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平台的处理需要时间,而恶意攻击的发酵却不会停止。她走到那两桌面露疑虑的客人面前,脸上露出真诚而略带歉意的笑容:“两位,非常抱歉打扰了。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那条恶意的差评。我是店主司马茜,我以人格和这家店的信誉担保,那条差评内容完全捏造!我们已经留存了完整监控和所有进货凭证,并已向平台申诉。为了表示歉意,也感谢你们在这样的时候还选择信任我们,今天两位的消费免单。另外,这两份我们新研发的小点心,请务必尝尝,给点真实意见。” 她示意小雅端上两份精致的、本不在菜单上的小蛋糕。

    真诚的态度,加上免单和额外赠送的诚意,瞬间化解了客人的疑虑。两位客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司马老板太客气了!我们觉得咖啡很好喝啊!环境也好!那条差评一看就不像真的!” 疑虑打消,甚至多了几分同情和支持。

    暂时稳住店内局面,司马茜走到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正好,行人匆匆。她的“栖茜阁”,这个她倾注了所有心血、视作新生和自由象征的地方,刚刚迎来曙光,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阴影笼罩。是谁?是宇文宏那个老东西终于忍不住出手了?还是附近眼红的竞争对手?抑或是……她脑海中闪过吴姐那张平板无波的脸,和宇文宏阴鸷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知道,离开宇文家,绝不会一帆风顺。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

    午后的阳光,透过社区活动室宽大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向阳花苑邻里守望互助站”的牌子挂在门口,里面充满了不算安静、却生机勃勃的喧闹。

    孩子区,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不同年级的孩子趴着写作业。退休的陈玉梅老师戴着老花镜,正弯着腰,耐心地给三年级的小女孩甜甜讲解一道数学应用题。另一边,南宫婉穿着那件半旧的米白色棉袄,外面套着社区发的红马甲,蹲在李强旁边,指着他的语文作业本,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强,你看,‘休息’的‘休’字,是一个人靠在树边,所以是单人旁加个‘木’字,不是‘体’字哦。来,再写一遍。” 李强闷着头,用橡皮狠狠擦着错字,动作带着烦躁。

    老人区,几张旧沙发和椅子围成一圈。刘奶奶和另外几位老人晒着太阳,慢悠悠地下着象棋。角落里,社区志愿者张姐(甜甜妈)正带着几个做完作业的低年级孩子,用彩纸折小船和小飞机,孩子们叽叽喳喳,充满了童趣。

    这是互助站运行一个多月来难得的和谐场景。南宫婉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看着眼前这忙碌却充满烟火气的一幕,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欣慰。陈老师的加入,志愿者队伍的壮大,让这里渐渐走上了正轨。虽然地方不大,设施简陋,但孩子们有了安全去处,老人有了说话伴儿,像她这样分身乏术的妈妈们,也终于能喘口气。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活动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冷风瞬间灌入!只见住在7号楼的赵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嗓门洪亮,带着明显的不满:“哎我说!这‘四点半课堂’怎么回事啊?我家孙子小虎的作业本呢?!刚还在这桌上写呢!一转眼就不见了!是不是谁拿错了?!”

    她这一嗓子,瞬间打破了活动室的和谐。孩子们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正在下棋的刘奶奶手一抖,棋子掉在了地上。

    南宫婉连忙走过去:“赵婶您别急,小虎的作业本是什么样的?我帮您找找。”

    “蓝皮的!上面还贴着他最喜欢的奥特曼贴纸!”赵婶叉着腰,目光扫视着孩子区,“肯定是被哪个调皮孩子藏起来了!我说南宫啊,你这地方孩子这么多,鱼龙混杂的,东西丢了算谁的?我们小虎那本子可是新买的!”

    “赵婶您别急,我问问孩子们。”南宫婉安抚着,转向孩子们,“小朋友们,有谁看到小虎哥哥那本蓝色、有奥特曼贴纸的作业本了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李强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没人看见?怎么可能!”赵婶声音更高了,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看啊,就是有人手脚不干净!这互助站说是好,我看就是管理混乱!什么人都往里放!我家小虎以后可不能跟那些没教养的孩子一起玩了!东西丢了事小,学坏了事大!”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闷头不语的李强。李强的父亲脾气暴躁是小区里出了名的,李强自己也有些孤僻不合群。

    李强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铅笔的手指指节发白。

    “赵婶!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正在辅导甜甜的陈老师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东西丢了找就是,无凭无据指责孩子算怎么回事?互助站是大家的地方,来的都是邻居,没有高低贵贱!”

    “陈老师,话不能这么说!”赵婶显然不怕,嗓门更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家的孩子,从小爹妈不管,谁知道……”

    “奶奶!我的作业本找到了!” 就在这时,赵婶的孙子小虎从厕所跑了出来,手里挥舞着一个蓝色封皮的作业本,上面赫然贴着奥特曼贴纸,“我刚才上厕所忘在洗手台上了!”

    场面瞬间尴尬。

    赵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接过作业本,嘟囔着:“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以后自己东西收好!” 她拉着孙子就想走,绝口不提刚才的污蔑。

    “赵婶!”南宫婉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异常坚定,“本子找到了就好。不过,您刚才的话,对李强小朋友和其他孩子造成了伤害。孩子的心灵很敏感,一句无心的指责可能会留下很深的阴影。请您向李强道个歉。”

    “道歉?我道什么歉?!”赵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又尖利起来,“我又没点名道姓!再说,他本来……” 她还想说什么,接触到陈老师严厉的目光和周围邻居们不赞同的眼神,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梗着脖子,“哼!小题大做!” 拉着孙子,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活动室。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活动室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沉闷。李强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甜甜怯生生地拉着妈妈的衣角。刘奶奶叹了口气。南宫婉的心沉甸甸的。资源有限,人心各异,一点点小事就能点燃矛盾的火花。互助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微信语音通话的请求!来自【东方燕】!

    南宫婉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燕燕这个时间点,应该在面试才对!怎么会突然打语音?

    她快步走到活动室角落,避开人群,接通了语音。

    电话那头,没有预想中的声音。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啜泣声。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绝望和……崩溃!

    “燕燕?!燕燕你怎么了?!说话啊!” 南宫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婉儿……” 东方燕嘶哑破碎、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终于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被碾碎般的绝望,“……完了……全完了……他们……他们不要我……说我老了……没用了……跟不上时代了……说我有孩子是拖累……说我……是风险……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诉,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呜咽,清晰地传到了南宫婉的耳朵里。

    职场!又是职场歧视!燕燕的面试失败了!而且是如此赤裸裸、如此羞辱性的拒绝!南宫婉瞬间明白了!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心疼涌上心头!她仿佛看到了电话那头,燕燕独自蜷缩在冰冷角落、被现实彻底击垮的绝望身影!

    她刚想开口安慰,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她的私人手机)也疯狂地震动起来!是【司马茜】打来的电话!

    南宫婉手忙脚乱地拿出另一部手机,接通。还没放到耳边,司马茜那带着压抑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咖啡馆的嘈杂:

    “婉儿!我这边出事了!刚开业就被人恶意差评!水军刷屏!明显是有人搞我!平台还在扯皮!店里客人都在看差评!我……”

    三个不同的角落,三个被命运重锤狠狠砸中的女人!东方燕在职场歧视下的绝望哭泣,司马茜在恶意攻击中的愤怒求助,南宫婉在社区矛盾里的心力交瘁……所有的痛苦、委屈、愤怒和压力,在这一刻,如同三条汹涌的暗流,通过无形的电波,猛烈地汇聚、冲撞!

    南宫婉一手拿着贴着东方燕绝望啜泣的手机,一手拿着传来司马茜愤怒控诉的手机,站在喧闹又混乱的社区活动室角落。巨大的信息量和姐妹们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自己的疲惫、委屈、还有对燕燕和茜茜的心疼,瞬间也达到了顶点!

    她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对着两部手机,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将她们三人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血色标签:

    “燕燕……茜茜……我们……我们这些‘有男人的寡妇’……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一声带着血泪的嘶喊,像一道惊雷,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也穿透了她们各自坚硬的伪装外壳!

    电话那头,东方燕的啜泣声骤然停止。

    司马茜愤怒的控诉也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东方燕嘶哑破碎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共鸣:“……是啊……怎么就这么难……离不了……过不好……连想靠自己……都这么难……”

    司马茜的声音则带着一种被点燃的、玉石俱焚的凶狠:“难?难就不活了吗?!老娘偏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婉儿!燕燕!听着!我们三个,谁都不许垮!谁垮了,另外两个就去把她骂醒!拖起来!听见没有?!”

    听着姐妹们在绝望深渊中发出的、或疲惫或凶狠却同样不屈的声音,南宫婉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看着活动室里依旧存在的混乱和矛盾,看着孩子们纯真的脸庞和老人们孤独的身影,一股混杂着心酸、责任和无穷力量的热流,猛地从她冰冷疲惫的身体深处升腾起来!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好!都不许垮!燕燕,你听着!那个破公司不要你是他们眼瞎!你东方燕的本事我知道!天塌不下来!茜茜,差评算个屁!黑的成不了白的!把证据甩他们脸上!干他丫的!我这边……”她看了一眼活动室,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这边这点破事更不算什么!不就是几个长舌妇和糊涂官吗?老娘跟他们磕到底!”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电波:

    “我们是‘有男人的寡妇’!是倒了血霉!但谁说寡妇就不能活出个人样?!我们互相搀着!扶着!爬也要从这泥坑里爬出去!听见没有?!”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

    东方燕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回应传来:“……听见了!”

    司马茜带着一丝狠劲和笑意的声音响起:“听见了!爬出去!谁掉队谁是王八蛋!”

    三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各自的伤痕、泪水、愤怒和无与伦比的坚韧,在冰冷的城市上空,在各自绝望的深渊边缘,通过无形的电波,汇聚、交织、碰撞!她们是彼此唯一的浮木,是刺破这无边黑暗的唯一光源!她们要用这微弱却执拗的连接,去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与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