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龙族幻想:风之薄暮 > 第101章 未选择的路

龙族幻想:风之薄暮 第101章 未选择的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天边传来巨大的洪钟声,在白色世界的天空和大地之间回荡,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只是默默地走着,像是跋涉在朝圣路上的苦行僧。

    “圣僧从哪来,要往哪里去?”男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路明非漠然地闻声抬起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竟然凭空多出一条河流,握着鱼竿的小魔鬼就坐在对岸,方口小皮鞋在岸边晃晃悠悠。

    “这是在哪里?”路明非看着他,眼神很冰冷。

    “此地乃八百里狮驼岭,”小魔鬼指了指小河的尽头说,“那方有座狮驼洞,洞里头有三个魔头哩。”

    “一个是青毛狮子怪,一个是黄牙老象精,还有一个可不得了,是如来佛祖座下的金翅大鹏雕。”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路鸣泽。”

    “我也没在跟你开玩笑,哥哥。”小魔鬼抖了抖鱼竿,眼神盯着河面接着说,“可能你不是唐僧,但你不是一直自诩傻猴子吗?傻猴子也得取经,取经就得有劫难,九九八十一难没有这些妖怪怎么凑得齐?”

    “而且我最近详细阅读了一下这本着作,发现一个让人相当难以接受的事实,太残酷了!”

    “想听吗哥哥?小弟这里有份大礼包,给你揭露这背后的深刻哲理,让你从此离成功更近一步,傻猴子进化成孙行者……”

    路明非一言不发,他转过身,朝反方向走远。

    “喂喂喂,别走啊哥哥,我还没说话呢,行者孙也能进化,不行还有者行孙——”小魔鬼在后方呼喊着,“包你满意啊。”

    包你大爷的满意啊……我的人生已经烂到透顶了,什么哲理什么事实,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路明非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不在乎会走到哪里,因为这里不是现实。

    只是他根本走不出去,不管怎么走,遥远的天边都会出现一条小河,河边坐着垂钓的男孩。在这片漫无边际的世界。没有风也没有疲惫感,盛大的白色光晕从天穹的顶端降下,无形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却又刺眼地像盛夏骄阳。

    路明非捂着视线抬头看天空,昂热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问他是有什么脆弱的理由,让他没有在某一天在天台上乘凉的时候忽然兴起跳下去。

    但他那个时候理解不了昂热话里的落寞,多少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懂那个孤强的老家伙开着豪车、穿着订制西装、挎着美貌少妇雄赳赳气昂昂,却又有着如折刀般的凶狠,不懂这个老得离谱的花花公子说自己心里有一条康河,虽然像是浮光跃金那样缥缈,但却是人生中仅有的东西了。

    不过说来也是,一个没经历过悲伤和痛苦的男孩,脑子里不是想着没泡上的女朋友,就是想着还没上市的《三国无双6》和《星际争霸2》,他路明非怎么说得出藏在心底的脆弱理由呢?

    他以前上课开小差读《神雕侠侣》,看到身中情花剧毒的杨过借宿襄阳郭府,被郭芙言语相讥,后得知了心爱的姑姑清白被玷污,又惊又怒,偏偏屋漏逢雨,郭芙被这些情恨冲昏了头脑,拔起淑女剑就斩断了杨过的一条右臂。

    那时候路明非忽然觉得自己根本读不下去了,正所谓一生孤苦,除了在古墓里和小龙女相聚的时间里,杨过的生平都是凄苦,唯一的亲人舍己而去,复又断肢残体,命悬一线,没有哀莫大于心死就已经是极好的心态了吧?

    他不理解杨过为什么能撑下去,凭什么,凭那只神雕吗?还是凭父辈的江湖恩怨?亦或是当时和小龙女那已经道不清说不明的爱情?

    好像是,但又好像都不是,这些都太肤浅了,肤浅到不足以支撑一位绝世大侠的人设,他不是杨过,他想象不到那段文字描述下的悲伤和绝望,或许就像老家伙说得那样,杨过心里可能也有一个脆弱的理由,在他身中剧毒、断臂伏在马背上颠簸出城将死之际,脑海里划过的……不舍,划过属于他的……康河?

    小河越来越近,路明非咬牙,像是开始了五千米长跑的最后冲刺,忽然间鲜润的、张扬的翠绿色扑面而来,仿佛穿越了无垠的广袤森林,白色的世界离他远去缩成米粒大小的光点,像是从那些树叶缝隙透过来的斑驳阳光,点亮了他放大的瞳孔。

    酥麻的电流传遍全身,他再一次看见了小时候住的老房子,窗外爬满了枝叶繁茂的爬墙虎,风将这些叶子掀起,如同翻涌的绿色海浪。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孤单地站在屋子里等待爸爸妈妈下班回家。

    另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他的身边,抱着他的头,手掌轻抚着他的头发。被玻璃过滤后的夕阳梦幻地像是泡影折射出的光,将他们的面容模糊,看不清神情。

    “哥哥,一定要活下去啊,”孩子轻声说,“你我都要涉过悲伤的河流,不遗余力地活下去,我们是彼此仅有的……一切了!”

    路鸣泽……

    路明非沉默着,这一次,他没有义愤填膺地觉得自己的童年被入侵,也不再觉得那个孩子说的台词又老土又搞笑又悲情,他只是那么地难过,那么地心有不甘。

    是啊!这就是他的康河,站在这里他会觉得温暖,隐约能嗅到十数年前的气息,尽管这只是童年的幻影,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循着现有的记忆去摸索发旧的过往。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的康河不再值得他缅怀,对他而言,这条河流早已分出无数条支干,短暂地浸润在他的生命里又逐渐干涸。

    只是他仍然不允许别人毁掉这一切,就像昂热不允许龙族毁掉他的剑桥,这是他在乎的东西,没有人能剥夺,除非是他自己。

    “你会恨我吗哥哥?”小魔鬼没有抬头,只是很平静地问。

    路明非站在了河对岸,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他轻声回答说:“会。”

    “真是直白到让我心碎,”小魔鬼捂住了心口,“还以为哥哥你至少会说些烂话呢,这么尴尬的场景,以前你多少会掩饰一下内心的想法。”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见到的我吗?”

    “是吗?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你就是你,我希望见到的就是你,不存在是不是你。”

    路明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法理解,这样的话太过于弯弯绕绕了,他懒得听。

    “但我不需要这样的你,毕竟我是魔鬼,魔鬼总是要讲利益的,对我有利的话就是我的好筹码,只谈乌托邦的,那是政治家。哥哥你只要恨我,就很好。”

    “如果可以,有些东西我也不想哥哥你来背负,就这样平庸下去也挺好的,最后泯灭在茫茫人海里,做一个浑浑噩噩长生不死的家伙,每一次的苏醒都是为了再一次沉睡。”

    “毕竟很多年以前,我就是这样做的。”小魔鬼笑着说,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件不起眼的事情,“1405年我跟随郑和下到西洋,又在1521年搭乘上路过好望角的维多利亚号去往欧洲,此前我曾见证过夏商周的兴亡,也曾目睹过亚特兰蒂斯的陨落,我在盛世长安的街头奔走,也曾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看着十字军的铁蹄踏碎千年帝国的余晖。”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鱼竿上的纹路,像是抚摸某个早已消逝的王朝。

    “后来,我在凡尔赛宫的舞会上同王女起舞,又在巴士底狱的阴影里听囚徒呓语。我见过拿破仑的加冕,也见过滑铁卢的黄昏。我在工业革命的浓烟里穿行,又在广岛的白光下驻足。”

    “这样的不老不死被无数的人类觊觎,那么多的王朝更迭、英雄陨落,前赴后继的海浪徒留满地浮沫,可只要你身为龙,就能潇洒地从历史中抽身,跳脱生命法则,拂袖而去。”

    小魔鬼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浮起一层雾霭般的苍凉,“可是哥哥你知道吗?最让我难忘的,不是那些宏大的历史瞬间,而是某个深夜,一个落魄的诗人在烛火摇曳之间写下的一行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很害怕孤独,哥哥。”小魔鬼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那个说烂话的路明非真得很好。”

    “已经回不去了。”路明非说。

    “是啊哥哥,都回不去了,我也是。”

    “不,你不是。”路明非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有那么多的时间,见过那么多的人,但我不同,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生离死别对我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那山峰上埋满了我认识的那些人的尸骨。”

    “有时候我在想,”路明非接着说,“如果当年在三峡水底,我真的死在那里,是不是反而更好?至少那时候的我,还相信自己是个人类。“

    “曾经有人和我说人快要死的时候脑海闪过的念头,就是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可那辆玛莎拉蒂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留给我,就要和前面的车辆相撞那短短的一刻,我想了很多零碎的事情,有婶婶家的天台,有阳光下微笑的陈雯雯,还有在三峡水底出舱的诺诺。那个时候我真得很难以置信,为什么都快要死了我却仍然想着这些东西,我的人生居然拿不出任何像样的篇幅,仅仅由这些搞笑似的零碎组成。”

    “后来,”路明非低声说,“我见到了你,在那间绿荫下的房子里,我们都是小小的孩子,你站在阴影里抱着我的头对我说‘哥哥,我们的火……要把世界……都点燃’”

    小魔鬼愣住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荡,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叹息。

    “对不起。”

    “这种话从魔鬼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太对味。”路明非无声地笑了笑。

    小魔鬼愕然,“其实……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的人类。”

    “为什么?”

    “因为人类会死呀,”男孩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死了,就不用再记得了。”

    路明非没有再回答。

    “见过的越多,记住的越多,反而更孤独。早晚有一天花开花落,命运不再起伏,而我不会再陪着你。”小魔鬼说。

    “拜你所赐,我已经很孤独了。再者说,我不是你活着的证明,我也不是你全部的人生意义。如果因为我,你才不会在某天兴高采烈地去跳楼,那我该怎么称呼你?路鸣泽·扎克斯?我是不是还要在大结局把你交给我的破坏剑插回你的墓碑上?”路明非很反感地皱着眉头问。

    在某个叫作《最终幻想VII:圣子降临》的游戏里,作为配角的扎克斯最后为主角克劳德牺牲,临死前,他对克劳德说: “活下去——你,是我活过的证明,我的荣誉和梦想全部交给你了。”

    路明非玩到这里的时候见到这种剧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讨厌这样这样的话,讨厌这样的事,讨厌这种狗血淋头的悲剧。

    “如果能给我立块碑,那是最好了克劳德。”小魔鬼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

    “碑文就写你难忘的那句诗吗?”

    “不,如果可以,希望哥哥能多夸夸我。”

    “这剧情……怎么越来越像大结局了?该不会说完这些,你就一下子嘎嘣死这儿了吧?”路明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那么干脆。”小魔鬼翻了个白眼。

    “魔鬼就该有魔鬼的样子,装什么忧郁文艺青年。”

    “屌丝就能装忧郁文艺青年在文学社里把妹了吗?”小魔鬼歪着头问,“哥哥,忧郁的魔鬼现在很流行诶,美剧里的吸血鬼不都这样?“

    “那你该去染个白毛,再戴个美瞳。”路明非下意识接话,说完才意识到这对话有多荒谬。他们站在生与死的边界上,却在这里讨论流行文化。

    “这是一场你我身不由己的战役,”小魔鬼抬起头,话锋一转,“最奢侈的就是在战役中死去。”

    “听起来真惨。”路明非说。

    “是啊,惨得我都想给自己颁个奖了。”小魔鬼咧嘴一笑,“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彻底忘了我,会不会好过一点?”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他顿了顿,“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魔鬼怔住了。

    鱼竿突然绷出惊人的弧度,河流变得无比湍急起来,白色的浪花剧烈翻飞,漩涡迅速扩张,仿佛河流下有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在挣扎。

    路明非这才注意到这家伙手里的鱼竿压根没有鱼线,他就只是坐在那里,仅此而已。

    “真是……烂透了的回答啊。”小魔鬼低声说,只是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随着鱼竿被用力攥紧,小魔鬼将之高高扬起,一头庞然大物被他从没有尽头的河流中猛地拽了出来,仿佛一轮黑色的落日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看啊哥哥!巍峨的山!”男孩张开双臂。

    他高亢的吼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轰然散开,无比的阴影缓缓笼罩住两人。

    路明非仰起头,看着那头悬浮在空中俯冲而下的家伙。它的膜翼舒展时遮蔽了天幕,虬结的肌肉如同青铜浇铸的山脉,每一次呼吸都引发大气的悲鸣,黯金色的鳞片此起彼伏,折射出万千道破碎的光。那双龙瞳——像是太古时代就被封印在冰川深处的陨石,竖瞳深处是比黑洞更令人战栗的深渊。

    这景象荒诞得像是梵高的梦境,却又真实得让路明非眼眶发烫。

    实质的威压如刹那间的雪崩,淹没了整片白色的世界。

    “尼……德……霍……格!”

    路明非大吼着猛地坐直起来,胸膛急促起伏,瞳孔剧烈颤动。

    “你终于醒了,哥哥!”黑暗的机舱里传来欣喜的熟悉声音。

    路明非捂着脑袋,紧闭双眼,显然还没有从梦境中适应过来,然而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却已经接踵而至。

    机舱内的柔和灯带被打开,靠坐在角落的楚子航摘掉了眼罩,放下蜘蛛切,焦急地来到路明非的身边。

    “这是在哪里?”路明非喘息着问,

    “按照行程,我们应该已经在渤海上空了,预计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会落地。”楚子航将一杯温水递到路明非的手里。

    “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三天三夜。”

    路明非使劲地揉着太阳穴,他浑身缠满了绷带,连脑袋也不例外,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就像功夫里面被火云邪神打成重伤的阿星。

    “哥哥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爸爸说你需要多休息,暂时还不能行动。”

    楚子航有些手足无措,但这也不能怪他,他现在才十七岁的心理和见识,压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路明非打开机舱窗口的遮罩,飞机正平稳地飞行在云端之上,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铺开,一切静谧又安详,如果不是才经历过生死险境,这样的夜对于失眠患者而言实在难能可贵。

    “师兄呢?”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某张很欠的面孔没有出现,他在床榻上躺下,然后问话一旁的楚子航。

    楚子航的头发有些凌乱,很显然这些天来他也并没有怎么休息。

    “芬格尔师兄接到了学院下达的新任务,他被分派到夜枭的小组去了。”楚子航说。

    “任务?”路明非沙哑地问。

    “听爸爸说,他们是要去找一个数十年前被掩埋的真相。”

    “好吧,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我们的任务推迟了,哥哥你的学院那边会安排明天的接机,”楚子航顿了顿说,“好像还是……姐姐带队。”

    “姐姐?你是说……师姐吗?”路明非有些诧异地偏过头,却没想到恰好扭到了伤口,瞬间疼得呲牙咧嘴。

    楚子航点点头,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有位叫酒德麻衣的姐姐说给哥哥你留了封信,哥哥你要拆开看吗?”

    路明非皱起了眉头,“拆开吧,我不看了,你读给我听。”

    于是楚子航拿出那封信件拆开了来。

    裹成木乃伊的路明非躺在机舱的一侧,拿着信件逐字阅读的楚子航靠在机舱另一侧。

    信纸很大,但内容却只有短短的几行,以至于楚子航只花了半分钟就已经读完,可路明非却在听完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封信里只写了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一首诗,《未选择的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